李家五口人坐在桌前默默吃飯。
李父想說什么，似乎又說不出口。
最終還是母親王琴忍不住開口了。
“秀芝，你也到了找對象的年紀......”
說到這里卻又停了下來，并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想讓他來說。
李成才先是看了看飯桌上清得見底的稀粥，然后猶豫著怎么開口。
李秀芝也停下吃飯的動作看向父母。
“秀芝，你不是有個表姐嫁到西北去了么，她來信說給你介紹了個對象。”
“還是個拖拉機手。”
李父語氣看似高興，但眼中全是不舍和無奈。
李秀芝聽到自己父親的話，不由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心里其實很清楚。
到了這個年紀，是該自己為家里奉獻的時候了。
雖然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嫁出去話，家里至少也能省出一份口糧。
爹媽、弟弟妹妹的日子也不會那么艱難。
李父見女兒懂了，心疼的同時繼續道：“秀芝，你表姐說，牧場那邊過的還不錯，每天都能吃飽，我們不求你能幫襯家里，只要能養活你自己就行。”
“就是，就是，我覺得挺好的，男方還是拖拉機手，家里條件應該不錯。”母親也附和道。
“你嫁過去以后，如果能給家里寄些糧食過來就更好，你弟你妹......”
這個年代拖拉機手，不僅收入高，而且社會地位也不低。
這也是李成才和王琴兩口子很欣慰的一點。
雖然嫁到西北那么遠兩口子很不舍，但現在這日子能怎么辦呢？
說完后兩口子忐忑的看向李秀芝，等她表態。
李秀芝心里已經打定主意，自己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對方條件看上去也不錯。
如果自己嫁過去，正如爸媽說的，就算幫不到家里，也能給家里減輕些負擔。
正在她準備開口答應的時候，李成才卻含著淚說道：“秀芝，莫要勉強自己，實在不行我們不去了。”
他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讓女兒嫁這么遠。
這可是親閨女啊，豈能舍得？
“唉！”
王琴也嘆了一聲。
李秀芝深吸一口氣，擦了擦快掉下來的眼淚道：“爹、媽，我嫁。”
說這句話，消耗掉了她所有勇氣。
善良的姑娘最終還是選擇犧牲自己，減輕這個家的負擔。
“唉！”
李父李母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屋內再次沉默下來。
弟弟妹妹從剛才就沒說話，自然能夠感受得到飯桌上的氣氛，也能聽懂爸媽和姐姐的對話。
畢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兩個孩子早就被貧苦的家庭磨滅掉了童真和調皮，所以特別的懂事。
甚至懂事的讓人心疼。
他們對姐姐不舍，可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用那雙眼睛望著姐姐。
收拾一下情緒后，李秀芝提出來道：“爹，能不能讓我看看表姐寫的信。”
“嗯，你看看嘛！”李成才將書信遞了過去。
李秀芝接過信看了起來，雖然有些磕磕絆絆的，但大致內容還是能看懂。
其實上面也沒寫什么，就是介紹了一下敕勒川牧場，以及嫁過去那家人的情況。
對方姓王，父親是六隊隊長。
對象叫王青山，牧場的拖拉機手。
表姐字里行間，不少夸贊王青山，同時也希望等李秀芝嫁過去后，能照顧、幫襯一下她這個表姐。
“秀芝，真的決定了？”李成才猶豫著問道。
“嗯！”李秀芝點點頭。
“哎！”
李成才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只能再次嘆息一聲。
心里只期望著自己女兒到了那邊后，能夠過上好日子。
這樣老兩口心里不用那么愧疚。
李母這時候也開口道：“既然這樣，那就讓你爹去村上說一下，現在為了響應號召，各村子有不少女孩分配到外面嫁人。”
“到時候統一開證明，一起安排送出去。”
是的，這個時期確實有這個事情。
組織上有將適齡女孩嫁到各地的政策。
一是為了解決各地娶妻困難的情況。
二是為了決絕困難家庭吃飯的問題。
現在各地撂饑荒，將適齡女孩分配出去，能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至少能活下去。
翌日。
李成才跟村里做了報備。
村長這邊自然沒什么意見，將李秀芝和村里其他幾個姑娘的名字報到了縣里。
到時候再由縣里安排坐車，一起送出去。
...
十天半個月過去，縣里已經安排妥當，只等車子到了就把人送走。
李秀芝從家里出來，只帶上一個包袱，里面裝著些干糧和滿是補丁的衣服。
臨走的時候，母親把她的紅頭巾給了李秀芝，算是做個年念想。
畢竟這年月可不比后世，往后還能不能再見面都兩說。
父親李成才因為身體虛，所以來不了。
弟弟妹妹雖然懂事，但在家里的時候，也是死死拉著姐姐不讓走，最后生拉硬拽才放開。
當車子開動后，李秀芝一直望著母親送別的方向，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
隨著車子越走越遠，她再也看不到母親的身影。
等到哭累了，只能收拾情緒，告訴自己要堅強。
只是眼中卻滿是迷茫。
有對未來的迷茫，也有對嫁人的忐忑。
就這樣，李秀芝靠著干糧和沿途發放的少量口糧，一路朝著西北地界而去。
汽車路程結束后，她又搭乘火車繼續走。
可以說一路上折騰得不輕。
在前往西北的火車上，李秀芝倒是認識了兩個小姐妹，一個是來自同省的李芳，還有一個來至滇南的王小蘭。
她們跟秀芝差不多，都是親戚在敕勒川牧場，拖那邊的親戚找對象，然后過去嫁人。
說是嫁人，其實跟逃荒又有什么區別？
...
終于，李秀芝等人坐著火車來到了終點站。
然后有組織安排好的汽車，一同送往敕勒川縣城，再又縣城前往牧場。
說是有人接待并安排車，但待遇也就那樣，只能說保證安全不會出現事罷了。
其他的根本解決不了什么，更沒有跟她們說牧場的情況。
等到了縣城，距離敕勒川牧場也就近了。
三個姑娘到了縣城后，拿出介紹信遞給廠部的人并由他們接手，畢竟這是組織上安排好的。
不過前往牧場的路可沒有汽車，只有馬車罷了。
接著，自然又是趕了一路的馬車。
此時三個姑娘已經疲憊不堪，真不知道這一路是怎么熬過來的。
一個多小時后，三人終于到了牧場。
廠部的同志根據三個姑娘手里的介紹信，分別通知她們的親戚。
李芳和王小蘭還算好的，親戚聽到廣播通知后就過來把她們接走了。
兩位姑娘分別嫁到一隊和二隊。
男方許靈均還認識，正是當初打狼小隊的王三和李福貴。
一隊和二隊算是牧場里比較富裕的，多是因為傷病從部隊上轉業安排下來的同志。
王三在廠部保衛科，李富貴在管理交接馬匹的部門，算是很體面的工作了。
可李秀芝就不那么幸運了，并沒沒人來接她。
見等了很久，廠部的人只得給她指了一下六隊的位置，就讓她自己去找。
現在男方家沒人來接，她不由感到彷徨。
難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現在怎么辦？
一時間沒了注意，她只得先去找一下表姐劉芳，畢竟是對方介紹過來的。
走在眼前這個陌生的地方，李秀芝顯得小心翼翼。
同時因為一路上的饑餓與疲憊，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憔悴。
一路上問了不少人，才打聽到表姐家。
來到門口。
“小姑娘，這就是你說的親戚劉芳家。”
好像心的大娘指著眼前的院門道。
“謝謝大娘。”李秀芝感激的說道。
隨后她走去過敲門，很快就有人應聲了。
“誰呀？”
“找我表姐劉芳，我是她從蜀川過來的親戚。”
然而，聽到李秀芝的話，里面先是沒了動靜，然后就隱隱約約到不滿喝罵聲。
“劉芳，你家那親戚找上門來了，趕緊給打發走，咱家可沒有余糧養活一個外人。”
“哼，也不知道會不會跟你一樣連個蛋都生不出來。”
“老二家的柱子剛翻車砸死了，你那親戚還沒過門就克死人家，到時候別給咱家帶來禍害。”
“我跟你說啊，可別讓你那個親戚賴在我家，就算栓子答應我老婆子也不答應。”
接著大聲吼了一聲：“還不出去讓她滾，別站在我家門口。”
李秀芝站在外面，雖然聽的不真切，但也知道表姐的情況似乎很不好。
而且最后那一聲大吼她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李秀芝心思不由一沉。
很快，表姐臉色不自然的走了出來，只見她眼睛通紅，眼角還有來不及抹掉的淚水。
見到李秀芝后，劉芳吞吞吐吐說道：“秀芝，你，你過來了。”
先前她自然聽到廠部廣播的通知，卻只能咬著牙不去接人，甚至希望李秀芝不要來找她。
可現在對方找上門來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出來。
先前婆婆的話也說的夠明白了，反正是不可能收留李秀芝的。
“那個，秀芝啊，是表姐對不住你。”
見到李秀芝憔悴的面容，她也狠不下心來。
說著她把秀芝要嫁過去的那家人情況說了一遍。
對方家庭確實不錯，家庭在整個牧場來說，算是過的很好的。
可現在那個相親對象翻車砸死了，李秀芝自然不可能再嫁過去。
“上個月翻車砸死了？”
李秀芝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她如果無法嫁人，又一個人遠在他鄉的，該怎么辦？
主要是現在看來，想讓自己表姐收留自己，怕是不太可能。
“是，是的，情況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
接著訴苦道：“我家里的情況也不好。”
劉芳一邊說，一邊抽噎起來。
“那我怎么辦吶？”
李秀芝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她是真的急了，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回蜀川嗎？先不說路途有多遙遠，就是沒有介紹信，她也回不去呀，更別提路上的危險了。
不由可憐兮的看向自己表姐。
劉芳沒說話，直接將自己的袖子扒開。
當看到表姐手臂上一道道青紫的傷痕后，李秀芝不由害怕的捂住嘴。
好一會后，才艱難的問道：“你，你家男人打的？”
其實不用問也明白的。
劉芳點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咬牙狠心的轉身回屋并關上了門。
“表......表姐。”
李秀芝眼中滿是淚水。
看著已經關上的大門，再看看周圍指指點點看熱鬧的鄰居，無助和絕望涌上心頭。
雙手緊緊抓住包袱和那張紅頭巾，似乎也只剩下這些了。
路人不斷議論著。
“這是誰呀？”
“聽說是來嫁人的。”
“哦，模樣倒是俊俏。”
“哪個有福氣的能娶到這姑娘，可是燒高香咯。”
“什么福氣？就是六隊的王柱子，上個月翻車給砸死了。”
“哎呦，媳婦還沒進門呢，人就死了？真是造孽哦。”
“怕是被這個沒過門的媳婦克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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