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為防盜章節, 請耐心等待防盜時間過去 阿嬌翹著腳喝了兩袋豆漿, 吃了一根油條和兩籠小籠包子。
姜宸一大早就去老城區最出名的小籠包店排隊,現包現蒸, 買了三籠蟹粉,兩籠鮮肉。蟹黃的湯汁兒一沾上舌尖,阿嬌就嘬著包子皮瞇起眼睛。
項云黷坐在餐桌對面,不動聲色的觀察她, 他的職業本能是懷疑, 懷疑一切可懷疑的, 審視一切看似不可懷疑的, 他跟著老韓學到的第一課,就是不能認為事情符合常理就一定是正常的。
經過多年訓練和實踐,在常規的情況下, 他很容易分辨出一個人究竟是不是在撒謊, 阿嬌說的這些話過于聳動, 可他沒能從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破綻來。
她說的一切似乎她已司空見慣, 好像人餓了得吃飯, 渴了要喝水那樣,是普世常理。
項云黷不再靠近黑子, 黑子漸漸安靜下來, 它瞅準了機會從貓包里跳出來, 鉆到沙發底下, 豎著兩只尖耳朵, 綠瑩瑩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外面。
項云黷再次發問:“他是……什么樣子的?”
阿嬌偏偏頭, 成了鬼當然是鬼樣子了,可這個鬼,有點兒不像樣,她想了一下:“不成鬼形。”
“我能看見他嗎?”眼見不一定為實,但他非親眼看看不可。
阿嬌大大方方的點頭:“能啊。”
“怎么看見?”她沒有一口拒絕,而是爽快答應,就已經出乎了項云黷的意料。
這個還真難不倒阿嬌,她雖不記得是何時聽鬼們說過,但她言之鑿鑿:“生人見鬼,一是抹牛眼淚,二是點犀角香。”阿嬌睨著他,“這兩樣有一樣,你就能看見了。”
這兩樣都有些難辦,項云黷沉默片刻:“好,我準備。”
他在江城中也認識幾個三教九流,這些東西來的不易,但到底還是能弄到的。
一人一鬼這場突破了界限的交淡還在繼續,項云黷的眼皮微微顫動,他又問:“他,痛苦嗎?”
阿嬌卷起嘴角:“放心吧,他也痛苦不了多久啦。”
“什么意思?”
“七月半之后,總會有幾日陽光大盛,他也就……活不了啦。”
總有些鬼羈留人間不愿離去,一地的鬼差只有那一二個,日夜不停也抓不了那許多,是以七月半后以日光之威,逼迫這些鬼回到黃泉去。
這幾日也就是陰司給這些鬼們的容留期,日子一過還不肯回來的,就得鬼差出動,使鐵鏈條拘回去了。
阿嬌越說語氣越是輕快,像這樣的殘魂,留下來也沒有魂識,最后只會化作一縷煙消散,消散了才是解脫。
項云黷慢了一拍,才明白“活不了”是什么意思。
他難言的看著阿嬌,阿嬌眨眨眼,她見的鬼比見的人多,已經忘記了怎么辨別人的表情,項云黷這個臉色,是在……難過?
這個女孩在談論這些的時候無比冷血,她很顯而易見的欠缺同理心,這會導致社交生活的不順利,更嚴重的話會形成潛在的反社會人格。
項云黷還在憑職業本能分析她,卻沒意識到這是他在這大半年里,第一次這么自然平和的,由他在主導關于老韓的話題。
“那,怎么才能留下他?”
阿嬌覺得自己更喜歡這個轉世了,他可比劉徹上道多了,可哪有這種辦法,就算有,對他也沒好處,她金屋夢未圓,項云黷可不能出什么差錯。
于是她放下半包紅棗豆漿,苦口婆心的勸他:“你與他陰陽相隔,別說他如今只是殘魂,就算是整個兒的鬼,那也得想法子念經超度他,讓他好好投胎去才是正道,你要是將他拘住,不僅他不能投胎,對你也無甚好處。”
強留無用,到時陰司記上一筆,影響的是下一世的因果。
項云黷看了她一眼,原來她是有同理心的,只是她的同理心用在“鬼”的身上:“我不是想留下他,我是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無人無尸,就算見鬼,他也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想替他鳴冤?”
項云黷沒有說話,但阿嬌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執著。
她略一想,便老氣橫秋的點點下巴:“你想的倒也對,他堅持了這么久,早就快耗盡力氣了,熬不過七月半后的太陽,就算入了陰司也口不能言,不能替自己鳴冤了。”
阿嬌羽扇似的睫毛垂下來,眼睛里閃動著光芒,她昨天還想買個生日禮物換金屋,此時此刻又改變了想法。
不僅僅是單純的人情往來,如果項云黷對她滿懷謝意,呈上金屋,那她是不是能再投成人身?
阿嬌看了看桌上的半籠湯包,當人可比當貓狗小鳥強得多了。
“我是有辦法,但我不能憑白無故的幫你,這事兒是極難辦成的,你得許我一個愿望。”
“好,我答應你。”項云黷十分干脆。
阿嬌眼仁兒都亮了起來,她伸手小指頭:“拉勾。”
項云黷遲疑著伸出手,兩根手指相疊勾纏,阿嬌伸手拔了一根自己的頭發,纏綿在兩人交纏的指間。
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室內忽然起了一陣涼風,這道風在兩人身邊旋繞一圈,四散開去。
項云黷觀察這風從什么地方吹進來,指尖的發絲變作光絲嵌進肉里。
“成啦!”阿嬌松開手指頭,那根似有似無的光線,就此連接在兩人小指之間,她以鬼身和項云黷訂了一個盟約,不論是什么,他這一世都要滿足她。
阿嬌不知如何聚人魂魄,但楚服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就是干這個的。
伸手摸摸脖子里的血玉,楚服知她心意,用神識告訴阿嬌:若要聚魂,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請此人的血脈至親為他辦法事,呼喚他的姓名。
韓剛的一片殘魂能夠回來,說明他死亡的地點不遠,對陽世有著很深的眷戀,黑子身上的吊牌有殘魂依附,別的東西上說不定也會有。
“聚魂可不容易,要挑個靈氣充沛的地方作法,請血脈至親守候招魂三天三夜。”
項云黷默然,老韓和他前妻的關系并不好,跟女兒的關系就更糟糕了,要作法,還要讓他女兒守候三天三夜,有些難辦。
但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后一步,他問:“既然黑子身上有,是不是說明,別的地方也會有?”
孺子可教,阿嬌十分滿意,伸出白生生三根手指:“生地、死地和親人身邊是最有可能。”這三處都是鬼魂纏綿難離的地方。
老韓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害的,他的父母都已經亡故,只有前妻和女兒還在,項云黷帶阿嬌先去了老韓的家。
昨天是七月半,天從早陰到晚,夜里還下了雨,今天一早就陽光大好,氣溫直線上升,剛一出門就熱得人了汗。
阿嬌雖有還陽符,可看見太陽還是有些發怵,她從傘筒里抽出一把傘來,遮一遮頭頂的陽光。
這棟樓里該走的鬼走了一半,余下的也不敢靠近項云黷,遠遠看見他就趕緊隱到墻后躲到角落,他走過的地方,連燈泡都更亮一些。
老韓住在舊城區一棟筒子樓里,人口密集地方狹小,人住的多,鬼住的也多。
項云黷大步往前,阿嬌慢慢跟在后面,打量這個小樓里住著多少鬼友,她腳步一慢,樓下幾個染了黃毛抽著煙的年輕人就沖她吹起口哨來。
幾個人躍躍欲試,想上前搭訕,項云黷又從樓里折回來,橫了他們一眼,那幾個黃毛被這么一瞪,鳥獸四散。
老樓里沒有電梯,兩人爬上樓,老 樓,老韓家的鐵門上塞了許多小廣告,一看就是長期沒人住的樣子,要不是前段時間有這么多的警察進進出出,這里早就遭了賊。
項云黷把這些小廣告一張張取下來,信箱里干干凈凈的,牛奶箱上貼著延期單,是老韓給黑子訂了羊奶,送奶工送了兩天,屋里沒人取,就貼了單子,日期還是出事之后一周的。
住在這種地方,老韓不可能在門墊里藏鑰匙,他從項鏈包里取出一根鐵絲,往鎖眼里捅了兩下,阿嬌瞪大了眼,看他幾下就把鐵門搗鼓開了。
項云黷看到她的目光,笑了一下:“他以前常說這種鎖形同虛設,可自己家門口用的就是這種鎖。”
阿嬌不知人心如何,可憑她一肚子鬼心鬼腸也知道項云黷臉上雖然在笑,心里卻并不快活,她伸出雪白小手,在項云黷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項云黷扭頭撞進她那雙寧靜無波的黑眸中,仿佛其中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伸手推開了門。
狹小的空間很久沒有透風了,空氣里有股灰塵的味道。
這是間很普通的二居室,屋里只有最必要的幾樣家具,里里外外都打掃得很干凈,老韓本來就是個十分細致的人,項云黷只看了一眼就讓開身,讓阿嬌進來。
“這里很干凈。”阿嬌在屋里轉了一圈,只有殘留的人的氣息,沒有別的了。
生地找過了,死地不知在何處,只有去找老韓的前妻,看看她那里有沒有。
老韓住在老舊的筒子樓里,可老韓的前妻和女兒住在新城區一處別墅區里,項云黷開車到了門口。
他來過很多次,老韓的社會關系很簡單,父母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就只有前妻和女兒,項云黷上門很多次,老韓的前妻關秀梅忍無可忍,最后幾次,當著項云黷的面甩上了門。
他之前來穿著警服帶著證件,保安自然不會攔他,但現在他已經不是警察了,怎么進去還得費些心思。
誰知門口保安一看見項云黷就把攔桿抬起來放他進去:“警官,您又來查案啊。”
小伙子二十出頭,穿著保安的制服站得直直的,他對項云黷印象深刻,還給他敬了個禮。
項云黷沒有否認,從車里甩出一包香煙給他,開車進了小區,到車開遠了,阿嬌還從后視鏡里看著那個保安。
“怎么了?”項云黷隨口問。
“他就快有血光之災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地方還真比不老韓的筒子樓,亂七八糟的東西真多。
救人災禍是積德行善,阿嬌摸摸血玉,要不要積這個功德呢?
胡瑤燃著犀角替阿嬌引路,一路走一路叮囑:“我通了不少關系,好不容易要到的批條,總共也就三夜,你可得仔細,或泣或憂,或愁或嘆,可萬萬不能觸著劉徹的逆鱗!”
劉徹的脾氣,沒人比阿嬌更知道了,她知道歸知道,可從來不愿意順著他,如今為了投胎,權且忍耐。
“知道了知道了。”阿嬌擺擺手,她心中急切,都不及看一看久別的長安城,眼睛遠遠望向漢宮。
但見夜幕之中,一道金光沖天,犀角燈照出諸多鬼魅黑霧,這些魑魅魍魎遠遠繞過金光而去,只要稍一靠近便會煙消云散。
胡瑤雖是妖精,對女人的癡念倒有些心得,她怕阿嬌跟狐中先輩一般癡心,再次勸她:“你千萬記得投胎要緊,可萬萬不能與他糾纏。”
妲己雖誤了成湯江山,但卻真心愛上紂王,她在奈何橋邊等了商紂王多年,非要同他一道走奈何橋,拼卻千年的修行,也要在三生石上刻下他們倆的名字,從此生生世世當夫妻。
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六道都不同,哪有同過奈何橋的,可她執著等下去,已經等了百來世,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胡瑤偶爾路過,還要去看一看這位族中先輩。
情字一事,究竟何苦?
阿嬌偏頭一笑:“我知道啦,我對劉徹是再無眷戀的。”她不能困在幽冥中,眼看旁人一個個投胎去,她也得了斷前塵,奔向新生。
胡瑤聽她這么才安下心來,高舉犀角,引阿嬌往漢宮去。
夜游神是上了封神榜的正神,胡瑤這樣的小妖在他跟前可不敢無禮,恭恭敬敬呈上批條路引:“多謝上神通融。”
夜游神為帝君司夜,凜然不可犯,他看了阿嬌一眼,神目微動,阿嬌只覺周身威壓,壓得她喘息都困難,夜游神這才側身讓她進入光圈。
阿嬌有鬼引批條,在光圈之中尚能存身,若是尋常鬼怪,這金光映在身上如同火炙,立時便會魂飛魄散。
一進光圈便能看見劉徹,他盤坐在幾案前,桌上地上高燒巨蠟,案上攤開一冊竹簡,他年紀雖大,腰背卻直,依舊如年輕時一般秉燭夜讀到三更。
這一夜卻覺得十分困倦,竹簡攤在身前,眼皮漸漸睜不開,向左右道:“茶來。”
立時便有茶盞遞上前,白玉手托著白玉盞,一時竟分不清哪一個更白膩些。
劉徹目光微移,就見那皓腕上套著一只金玉鐲,又聞見一縷似蘭似麝的香味,他今夜并未召哪個夫人過來侍寢,抬目一看,紅衣少女,笑靨如花。
劉徹手握竹簡,凝目看了許久,只覺得她萬分熟悉,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阿嬌巧笑了半日,也沒見劉徹認出她來,氣得心中咬牙,噘起嘴來嬌聲道:“我手都酸了,你究竟喝不喝。”
這口吻立刻讓劉徹想起一個人來,他喃喃出聲:“阿嬌?”
人老多忘事,近前的事越來越模糊,可年輕時的事卻越來越清楚,他一認出阿嬌,年少時的事便涌上心頭。
阿嬌把玉盞一放,手撐著下巴,眼睛去看案上的書,念叨了兩句竹簡上的字,作勢打個哈欠:“阿徹,別讀這書了,陪我玩吧。”
這話是阿嬌初嫁時,兩人常常說的話,可原來的劉徹沒有一次答應過她。
此時的劉徹卻放下了竹簡,緩緩伸出手去,指掌托住阿嬌的面頰,指腹摩挲她嬌嫩肌膚,啞聲問道:“你來了,你來作什么?”
阿嬌瞬瞬眼睛,下巴一抬,鼻尖一翹:“來同你算賬,你說的話不算數。”
“我說了什么話不算數?”劉徹臉上是阿嬌從未見過的神氣,過去他高不高興,阿嬌一眼就能知道,可這會兒她卻分辨不清劉徹目光中的意味。
一柱香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阿嬌不能放棄,她扯著劉徹的袖子,撒嬌說道:“你許我金屋,為何不給我?”
劉徹的手還撫在她臉上,指尖上一片溫軟,她還像少女時那樣,嬌滴滴的,半點不通世故,年輕時他無比厭惡這份天真,乍然夢見,竟爾懷念起來。
阿嬌憑他撫摸,他的手粗糙了,人也老了,可若是光看他的一雙眼睛,卻半點也不顯老態。
片刻溫存過后,劉徹輕笑:“稚子玩笑如何當真?”話音未落,掌燭小監手上一抖,剪得燈光“噼啪”爆響一聲,將劉徹從夢中驚醒。
一柱香時辰未到,但一夜只能入夢一次,阿嬌剎時就被拖出了光圈外。
劉徹驟然醒轉,就見掌燭小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臉上陰晴不定,左右便將那小太監拖了出去,那小太監連呼嚎都不敢。
胡瑤急急問她:“怎么樣?成了嗎?”
阿嬌跺了兩下腳:“我還沒來得及說呢!”劉徹竟半點也不怕她,不光不怕,連心虛都沒有!簡直能把死鬼生生氣活!
胡瑤料到第一夜是不成的,寬慰她道:“他是帝王,心志本就比尋常人要堅毅,這一回不成,還有二回,咱們好好想想法子。”
柳萬青就在幽冥入口等著她們,不必看就知道不成,他“哧”笑一聲,沖胡瑤伸出兩根指頭,示意她只有兩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