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客的情況很糟糕。
元神上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縫，肉身被兇氣和劫雷侵蝕，傷處極多。
木青一刻不停地將血氣轉化為精純的神識力量，延緩其元神崩散的速度，卻也只是杯水車薪，沒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若是現在就按計劃進行，抽出白客體內的血氣，那他體內的傷勢會立即惡化，再無轉圜余地。
“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
白客見木青還不動手，說道：“若沒有你這神通，我的元神撐不過天罰，能有現在的結果已經極好，繼續吧。”
木青說道：“老前輩，替下面幾位長老凝聚肉身，也消耗不了這么多血氣，你可以主動吸收血氣壓制傷勢，不然我一動手，你體內的傷勢會徹底失控。”
白客搖頭失笑：“天罰造成的傷勢只有成功渡過天罰才能恢復，很顯然，我失敗了。”
“而主動吸收血氣也不過是掩耳盜鈴之舉，真瘋狂吸收血氣來壓制傷勢，到最后我這具身體恐怕連人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吧？”
木青默然。
葉青羽成功渡過肉身之劫，最后得到一道劫氣才慢慢恢復了傷勢，從此肉身不腐不朽。
白客所說得也是此理。
白客體內的位格出現了一道明顯無法修補的裂縫，天道已經判斷白客無法活下去，這才沒有繼續降下天罰。
他現在考慮的不過是讓白客活得久一點。
而煉化精血增加修為之類的手段，往往能夠助人速成，在短期內掩蓋傷勢，但到最后大多數都會成為白帝之流，成為徹頭徹尾的怪物。
白客作為上一任宗主，顯然知道這樣發展下去，他的肉身便會突破束縛，無限膨脹變成一堆爛肉堆疊起的怪物。
“若是失控，恐怕還會成為隱患。”
“老夫已無望合道，現在便想死的時候是個人。也不至于晚輩回憶起我的樣子會覺得惡心。”
說到最后白客自己先笑了起來。
“……前輩只剩下半個月的時間。”
“那太好了！”
……
靜瀾峰的石階上，陸臺駐足朝天上看去。
那道籠罩落劍谷的光柱有了變化，頂端迅速染紅，滔天的血氣順著光柱落下，如同一條倒掛的紅色長河，而在長河下方，受到洗禮的那些身影變得越發凝實。
“老東西倒是知行合一，難怪會教出的徒弟都是這么執拗。”
周筠站在陸臺身邊，說道。
陸臺雙眉微皺，收回視線盯著周筠，“你現在帶著周家的人離開，沒有人會管你。”
周筠摩挲著手腕的劍鐲，說道：“我和程堅白內外勾結，理應得到懲罰。”
陸臺轉頭繼續登階，沒走幾步，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周筠無奈一嘆，連忙扶著他往劍獄的方向走去。
落劍谷旁，歐冶晴格外忙碌。
她先是去看了看歐冶石的傷勢，又連忙抱著一只劍匣來到藏劍長老面前。
“長老，我能不能進去？”
歐冶晴舉著劍匣，一道聲音從劍匣內傳出，有些激動和忐忑。
何秋陽在對戰劍鬼時突破，卻失去了肉身，后又與木青幾人合力，與劍鬼戰了一場，出力頗多。
他本來已經做好今后以元神之軀修行的心理準備，卻沒料到還有天降血肉生機。
藏劍長老輕嘆一聲：“就算是那些被劍鬼控制的長老能夠復活我都愿意放他們一馬，更何況你，去吧。”
何秋陽得到肯定，元神立刻沖進了倒灌下來的血河之中。
此時，血河與光柱籠罩的范圍涇渭分明。
蘇闊宇三人盤膝坐于其中一道石柱高臺，周身一道道神識之力如漣漪一般擴散往復，而何秋陽去的那道石柱高臺上，那七位被木青和白客合力救回的長老，已經開始凝聚肉身，周身氣息在快速上漲。
何秋陽已經服下過穩固元神的珍稀丹藥，一進入血河沖擊的那道高臺，身形頓時凝實，有了血肉的輪廓。
歐冶晴的視線緩緩掃過這些，心里無比驚艷于木青展現出的手段，展眉道：“現在終于沒再出現什么意外。”
她說完才察覺到身邊氣氛依舊凝重，連忙看向天上，“他們的情況怎么樣？”
蘇思輕嘆一聲，說道：“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沒有第二道天罰，但也沒有合道成功的天地異象。”
沒有天地異象出現，也沒有第二道天罰，那么只會出現一種結果，就是白客渡劫失敗，并且天道已經確定了他即將消亡。
歐冶晴連忙看向白荷，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又突然想到自家灼雪峰死去的那些人，一時間完全陷入悲傷之中。
藏劍長老靜靜地看著血色長河倒流而下，好似白客在一點點放棄生命最后的大部分時間，眼底閃過一抹哀色，緩聲道：“他靜坐盡百年，既然未能成功合道，就決不會選擇茍活。”
白荷輕聲道：“我只希望還能有和父親交談的機會。”
葉青羽仰面望著天上的動靜，平靜道：“放心吧，木青掌握的那門神通很厲害。”
落劍谷上方的異象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天過后，光柱與血氣齊齊消散，終于露出空中那兩道盤膝而坐的身影。
白客的身形與三日之前相比消瘦許多，面容枯槁，率先睜開眼，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木青臉上，頗為凝重。
木青閉著雙目，雙手平放在膝頭，捧著劍胚。
早在一個小時之前，木青便將白客體內駁雜血氣全都抽出，并將那道劍傀印記徹底抹去。
但哪怕與劍鬼有關的這些血氣都被煉化，劍胚內剩下的那一道兇氣依舊難以對付。
劍鬼在境界即將圓滿，即將證得“藏天下”境界之時，就連陸臺都很難勝過它。
現在，它已經被剝開層層外衣，只剩下最后一道兇氣，實力大減，但透露出的境界氣卻似乎更近“藏天下”一步。
明明劍胚內的空間是方鈞的主場，它卻反倒如同魚兒回到大海，滑不溜手，讓方鈞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木青不得不利用孟章的力量禁錮住劍鬼，卻也給了劍鬼可乘之機。
一道道肉眼難掩察見的血線從劍胚內深處，鉆進木青的雙手，似乎在嘗試占據木青的身體。
白客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卻沒能想到任何辦法，這靜坐的百年，他比誰都清楚劍鬼的強大不在于它表現出的實力，而在于那道層次明顯在圣王境之上的監兵兇氣。
很快，眾人都來到了高天之上。
白客來不及和自己的女兒還有好友說話，立即將木青此刻的情況告訴了眾人。
葉青羽來到近前，查看起劍胚上的異樣，皺眉道：“如果連方鈞也奈何不了這道來自神君隕落時的兇氣，那只有看他自己的能奈了。”
歐冶晴皺眉：“如果他也被種下劍傀印記該怎么辦？”
溪川眉頭一皺，結出結界擋住了下方的目光。
歐冶晴表情一愣，連忙說道：“先生，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們寧愿自己代替他，也不愿意他受傷。”
溪川搖頭道：“我不是懷疑你們，但劍傀印記并沒有被清除干凈。”
歐冶晴一愣，方鈞從凈明界出來后，只來得及給清楚一部分人體內的劍傀印記，確實還有一部分人，被他們關在劍獄。
白客目光微動，突然問道：“陸臺隨周丫頭離開了嗎？”
“沒有。”藏劍長老說道：“他自囚在劍獄。”
白客展眉，說道：“那把他找來吧，我對劍鬼的了解不如他。”
白客這邊話音剛落，溪川有所感應，有兩人已經到了結界之外。
陸臺和周筠進入結界便停住身形，朝白客認真地行了一禮：“師父。”
除了藏劍長老，眾人都是時隔三天之后，第一次見他。
“三天的時間，你身上的傷勢怎么一點也沒見好還不如我？”
白客笑著打著招呼，似乎全然不知陸臺也是三天之前的主角。
陸臺的渡劫被白客強行中止，受傷極重，卻沒有遭受劫氣侵襲，甚至因為走出了嶄新的路，還有再次合道的機會。
白客有很多話想和他這個徒弟說，但不再此時，招手讓陸臺往前來，說道：“你來看看這是什么情況。”
陸臺點點頭，主動坦誠道：“我離開劍獄，便是因為這件事。”
藏劍長老擋在陸臺身前，但因為有白客作保，最終還是猶豫著讓開了位置，而溪川和葉青羽互視一眼，也沒有阻攔陸臺。
但一道凌厲的氣機已經鎖定陸臺的眉心。
對此，眾人都覺得理所應當。
陸臺來到木青身前，劍胚突然顫抖起來，那一道道血線像是遇到什么恐怖之物，一瞬間就縮了回去。
眾人都捕捉到了這一幕，臉色在一瞬間凝重起來，但陸臺依舊表現得很平靜，坦誠道：“它之所以怕我，是因為我真的具備將他煉化的資格。”
白客點點頭，說道：“你打算怎么做？”
陸臺沉吟片刻，說道：“斬兵劍殘存的靈韻和兇氣早已經融合在一起，想要將二者分開，就得準備兩個容器。”
“一柄劍，還有具有劍傀印記的人，劍用來溫養靈韻，人用來封印兇氣。”
“我適合做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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