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白日下的刺客 > 第兩百二十五章:衡玉無暇
  在天南沼林更南的地方,有一片方圓五百里的森林。

  林中高大的喬木樹冠簇擁在一起,完全遮住了天光,陰暗的環境里,成人手臂大小的綠藤形容恐怖,勒進粗壯的樹干后,張牙舞爪地向著天空攀沿而上,想要呼吸到清新的空氣。

  歲月輪轉,四季更迭,經年的落葉已經在樹底下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這樣的地方,就算是驚艷最豐富的采藥人或是老獵戶也不敢踏足,因為他們知道,那些潮濕腐爛的落葉堆足有一人高不說,在落葉堆之下甚至還藏著許許多多大小不一深淺不知的泥潭沼澤。

  這就是生命的禁區。

  唯一一條南下的一條棧道設在森林邊緣的一座山崖上。

  只可惜這條棧道年久失修,從上面掉落山崖下毒瘴里的人多了,便在也沒有人敢隨意嘗試往更南的地方走去。

  而若是有人能夠順利通過這條棧道,天地便會突然開闊起來,群山相依,高林掩映間,一片連綿的建筑就坐落在山崖和森林的后方。

  在連綿建筑的中心地帶,在通往最高的那座青石宮殿的道路前,豎立著一個高大的牌坊,牌坊上只有兩個字:慕容。

  衡玉低頭收回視線,默默從牌坊下走過。

  以這道寫著“慕容”的牌坊為界限,坐落在山崖后的這一片建筑群便被分為內坊與外坊,不過隨著近幾年去過外面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漸漸地開始有人改口稱作內城與外城。

  而外坊屬于隱谷的產業,牌坊后年代更久遠連綿宮殿建筑群則全都是慕容家的產業。

  這是不一樣的。

  作為慕容隱的義子,衡玉十分有幸地在內坊擁有一座大院宅邸,不然他一過牌坊就會被人攔阻下來。

  牌坊后的大道,寬三丈,長三十三丈,全部都由白色的大理石磚鋪就而成,走在上面比朱雀城的內城大道還要給人一種整潔的震撼。

  往前的一路上,衡玉一直低著頭,直到離開大道往左邊的街道轉去時,他才稍稍抬起頭來。

  “二十二道。”衡玉心中默念。

  短短的一段大道,衡玉就發現了至少有二十二道掃過他的視線。

  至于還有沒有不曾察覺到的目光,現在已經二品巔峰的衡玉猜測只會更多。

  隱谷中出生長大的人,從小就浸淫在藏匿和追蹤這兩項本事之中,就算是再天資愚鈍的人,常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都早已成了個中好手。

  衡玉也是加入了隱視之后才知道,打造出內坊外松內緊的布防之人,正是當代掌律,可以說掌律三支中的隱視這一支,就是在慕容隱手上壯大的。

  心里衡量著慕容隱把他推出來警告慕容修明的后續可能,衡玉就快要越過這條街上的第一座宅邸之時,有門開了。

  衡玉偏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個釵裙微松的女人從一旁的側門里出來,那女人的目光和衡玉相對,立刻低下了驚惶未消的臉。

  衡玉眼里眉梢上都是不加掩飾的震撼和厭惡,加快腳步就向街尾走去。

  “衡玉。”女人的聲音在身后弱弱響起,衡玉眼里難掩落幕,見到街尾門前站著的老人時,才恢復了平靜。

  “少爺,我以為你昨晚就會回來。”

  老仆人應該才醒,此時湊上前來,打著哈欠。

  衡玉臉上有些笑意,問道:“李叔,你不會昨晚都沒睡吧?你這身子骨又不比當年,可得注意點,我可不想以后這么大的宅子只剩下我一個人。”

  老人拖著一條殘腿,一瘸一拐地走到衡玉身后,想要替他結下沾滿濕氣的外套。

  衡玉無奈,只好站在門前,享受了仆人老李的服侍。

  老李那鼻子在衡玉的外套上嗅了嗅了,露出一口爛牙,嘿嘿一笑道:“少爺走的近道吧。”

  衡玉對老李的本事是很服氣的,納悶道:“南羅森林你這么多年也沒走過,單憑氣味就能知道我走的近道?”

  老李跟在衡玉進了大門,順手關上門后,才一臉憨厚地說道:“落難林那么大點的地方,那些記載的沒記載的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更何況每條道路都有屬于它的獨特氣味,這就像那老窖新酒,最初的底味沒變,我的判斷就錯不了。”

  說完,老李就睜大了眼睛看著衡玉,衡玉眼里有些笑意,嘴上無奈道:“好吧,今天破例,可以多喝一壺酒。”

  “得咧,少爺,沒吃早飯吧?我去給你端來。”

  “還是老樣子就行。”

  老李往廚房走去,衡玉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果說他的父母是慕容家的家臣,那老李就是自打他出聲時就待在他家的下人,但他父母當初沒把老李當下人,他如今更不會。

  宅子很大,但為了照顧老李的腿腳,衡玉他們吃住都在前面這幾間。

  來到放著簡陋桌凳的寬敞堂屋,衡玉替供桌上父母的靈位上了一柱香,就聽到門口多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無瑕,讓我來就行。”

  “沒事,李叔,你這粥舀多了很容易灑。”

  老李跟在司無瑕身后跨進門來。

  衡玉看著衩裙已經整潔的女人,眉頭一皺便恢復了平靜,淡淡地點了點頭。

  司無瑕斂眉一笑,朝衡玉微微點頭,端著一個盤子快步進堂屋來。

  看著堂屋中間那張老舊的桌凳,司無瑕明顯愣了一下,抿著嘴快步將盤子放在桌子上。

  老李招呼衡玉來桌邊,說道:“老李的廚子,少爺不是不知道,也就只有老樣子了。”

  看著司無瑕手腳麻利地將一疊咸菜一碗稠密的白粥放在桌子上,衡玉眉眼間柔和了許多,看向老李。

  老李笑道:“少爺又不是不知道,我早上可是從來不吃飯的。”

  衡玉點點頭,輕輕拉開長條木凳坐下來,“那倒是,早上一杯酒,越喝越有。”

  司無瑕有些遲疑,還是小心翼翼說道:“衡玉,李叔的腿,不能喝這么多酒的。”

  “那你幫我勸勸他?”衡玉拿起的筷子又放下,冷笑著看著司無瑕。

  老李將兩個年輕人的神態看著眼里,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里沒來由有些傷感,大力拍了幾下自己瘸著的那條腿,把衡玉和司無瑕都嚇了一跳。

  老李大聲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不懂,這就像那些老煙鬼一樣,到了我這歲數,若是不天天喝點酒,我這腿才會天天痛的。”

  司無瑕一副想要辯駁卻又不敢再開口的樣子,老李大手朝衡玉對面的那條板凳一指,“無瑕這么早來找衡玉肯定也沒吃飯吧,我去給你給盛碗稀飯。”

  司無瑕瞥了眼自顧自埋頭吃飯的衡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李此時已經瘸著腿往門外走去,出門之前還不往轉身朝女孩眨眨眼睛笑道:“怎么還不坐下來,以前你又不是沒在這張桌子旁吃你李叔做的飯,難道還怕把米吃少了?哦,稀飯是真的稀飯了,因為干的都撈給長身體的這小子了。”

  司無瑕莞爾一笑。

  衡玉終究是做不到無動于衷,無奈道:“叔,我都多大了,還長身體啊?”

  說完他端起面前的飯碗,低聲說道:“那就坐下吧。”

  老李說是去廚房,可等衡玉不緊不慢地把一碗大白粥就著咸菜吃完也沒再進來。

  司無瑕見衡玉從她進門時看了她一眼后便沒有看過她,數次欲言又止。

  衡玉吃完后,又按照原來的擺放位置放在木托盤里,站起身來,便要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衡玉~”

  司無瑕低著頭,手指隔著曳地裙擺揪著大腿,視野朦朧地看著在裙擺上綻放開的水花,“你能聽我解釋嗎?”

  “你知道的,我爹娘一直沒能從隱律的牢里出來,我沒有辦法才想到去求慕容修明。”

  ……

  “啪嚓——”

  托盤翻覆,老舊的瓷碗在地上碎成無數片,衡玉始終沒有轉身,“那你之前怎么不去找雷典?他才是執掌隱律的人!”

  “啊,我忘了,雷典死了,說不定你之前就是和他睡的……死得真好啊。”

  司無瑕低著頭,貝齒咬破紅唇,哽咽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衡玉仰著頭,看著廊道外那一方霧氣朦朧的天空,沉默半響,“你走吧,你這么臟的女人就一路和別人睡下去吧,看看能不能救你那……爹娘。”

  一陣風過……

  青梅竹馬的那道佳人背影早已遠去。

  衡玉恍惚間低頭,老李艱難地蹲在門前,撿一片碎瓷便嘆一聲氣,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以前的碗,還是在可惜以前一起捧著碗吃飯的人。

  “她走了嗎?”衡玉蹲下來,撿起一塊瓷片扣在手心。

  老李拉過衡玉的手,一根一根地搬開染血的手指,沒好氣道:“也不知道你這么差的脾氣跟誰學的,你爹娘當初將你交給我,我這以后下去了還怎么腆著臉去和大哥大嫂重聚。”

  “那就不下去。”衡玉干脆坐在地上,回頭望著空蕩蕩的大堂,輕聲說道:“無暇的爹娘其實已經死在牢里了。”

  老李替衡玉包扎的動作一緩,問道:“那你剛才怎么不告訴她?”

  衡玉搖了搖頭,“是我向義父求情時,義父親口跟我說的。”

  “我其實已經在求情了,可惜什么都晚了。……那個時候,慕容修明正看著我,他們父子正看著我。”

  “最可笑的是,義父還安慰我說,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壞了兄弟之情。我那時候就明白,我現在看似堂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還在叫他一聲義父。”

  老李給衡玉包扎的動作越來越慢,咬牙道:“大哥大嫂當初死在那場內亂中,我就知道姓慕容的根本就沒一個好東西。”

  衡玉站了起來,“李叔,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老李也站了起來,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質樸憨厚的笑容。

  “落在這條街上的目光也不少,無暇進我們這里,她就已經留不得了。”

  “嗒嗒嗒——”

  老李瘸著一張腿連退幾大步,一臉復雜地上下打量著衡玉,眼里滿是失望。

  衡玉失笑道:“我是叫你帶著她離開隱谷,你不是經常吹牛說南羅森林的路,別人知道的不知道你都知道嗎?就拜托你;1!”

  老李松了口氣,點點頭后又滿臉慎重地問道:“事情真到了這一地步嗎?”

  衡玉眼里滿是痛苦自責道:“隱谷馬上又要內亂了,無暇若是還留在這里,還會因為慕容隱對我的試探而受到更多的傷害。”

  老李是衡玉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他其實也不想老李留在隱谷。

  但老李已經看穿了衡玉的意圖,笑著說道:“我答應你,我會帶著無暇那丫頭找到一個安全的好地方,但之后我還會回來,你別想我趕我走。”

  衡玉斷然拒絕道:“你絕不能回來,不然被慕容隱發現你的行蹤,我們都會死。我會讓慕容隱的心思放在別處一段時間,而你們今晚就走。”

  老李想起那個常年坐在高大玉石座位上的老者,同樣拒絕道:“我和無暇一走,你同樣會慕容隱懷疑!”

  “放心,我自有辦法。”

  老李擰著眉就是不肯答應,衡玉無奈,只好附耳輕聲說完他的詳細計劃,老李沉忖半響,終是無奈嘆道:“這樣做,終究是太過冒險了些,你這不是在玩命嗎?”

  衡玉裂嘴一笑道:“常言道富貴險中求,我輩男兒當有這個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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