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夫人,兩位少爺過來請安了。”

  大清早,藺云婉才剛剛梳洗好,還沒來得及簪發。

  桃葉正在妝鏡面前伺候著,回頭和萍葉說:“等兩位少爺進來了,你讓他們等一等,夫人還要一會兒。”

  萍葉放下簾子去了。

  藺云婉聽見外面似乎有點兒不尋常的動靜,抬手制止了桃葉為她插簪。

  她走到窗戶邊,側身藏著身影,遠遠瞧著。

  陸長弓在垂絲堂門口摔了一跤,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處的泥土。

  慶哥兒笑嘻嘻地望著他,覺得對方狼狽的樣子很好笑。貼身伺候的仆人,也是個半大的孩子,不然也不能進內院,在旁邊假模假樣的道歉。

  看樣子就是慶哥兒的小廝故意把陸長弓絆倒了。

  桃葉過來低聲地說:“夫人,奴婢早就前院的人說,底下的人有些欺負大少爺。老太太那頭十分寵著慶少爺。”

  藺云婉語氣很平淡:“別去管。”

  她吩咐過,裝作不知道就好。

  桃葉道:“是。”

  心里卻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長弓少爺是夫人自己選的繼子,明明夫人也有意照顧長弓大少爺,怎么看著他受欺負了,就像沒看到呢?

  萍葉也是受了命令的,站在廊下看著,雖有些氣憤慶少爺太頑皮,到底還是忍住了,只叫他們在廊下站著聽吩咐。

  一刻鐘后。

  藺云婉梳妝完畢,垂絲堂小廳里擺了飯菜,她才叫他們兩個:“進來。”

  陸長弓和慶哥兒比肩進來,再不嬉鬧了,齊齊作揖喚道:“母親。”

  這些日子在前院,兩人還是受了些調教,向長輩請安這種禮儀,做得很漂亮。

  兩個衣著華麗的孩子,一齊站在桌前,十分討喜。

  藺云婉不忙動筷子,而是問他們:“都吃過早膳沒有?”

  慶哥兒抬頭,笑嘻嘻地說:“回母親,吃過了。”

  他那雙眼睛還沒長開,有孩童的明亮漆黑,還帶著點兒討巧的靈動和喜氣。

  這般模樣,老夫人喜歡的很。

  不過藺云婉不一樣,她態度十分的疏離冷漠,問完他就看向了陸長弓。

  慶哥兒不明就里。

  怎么夫人對他這般冷淡?

  他不由想起被挑選的那日,心里很緊張。

  陸長弓始終垂著頭,不敢直視長輩,恭敬地說:“回母親,兒子吃過了。”

  “咕咕咕”,他肚子叫了幾聲……

  萍葉忍俊不禁,這叫吃了?

  陸長弓一陣臉紅。

  藺云婉又問他:“真吃了?”

  陸長弓白凈的俊臉更紅了。

  他是沒吃。

  他和住同一個院子,兩人共用同一個小廳,廚房送飯就一起送,下人們總是先伺候弟弟,所以每次都是弟弟先吃,他再吃。

  今天弟弟起得晚,吃得也晚,他只能等著。

  等著等著,就等過了時間,只能餓著肚子來了。

  陸長弓不想告狀,只是低聲地說:“回母親,吃了……沒吃飽,而已。”

  藺云婉便道:“既沒吃飽,過來坐吧。”

  陸長弓眼睛一亮。

  這還是第一次和母親一起用飯!

  慶哥兒也蠢蠢欲動,見陸長弓已經要靠近藺云婉了,走上前去,拉著她的袖子,撒嬌賣乖:“母親,我也沒吃飽。”

  藺云婉將自己的袖子抽了出來。

  萍葉立刻呵斥道:“沒規矩!夫人讓你來了嗎?”

  慶哥兒傻眼了。

  親娘和老夫人那里,誰不吃他這一套?怎么偏嫡母不吃?

  他癟著嘴,委屈兮兮地看著藺云婉,喊道:“母親……”

  藺云婉絲毫不心疼,沒有半點心軟。

  她太清楚了,這孩子最熟稔的就是這一套。

  可能是因為活守寡,上輩子實在寂寞,覺得有個活潑孩子在膝下也好,所以總是上當。卻沒想到,慶哥兒表面和她親近,心里早就恨死了她。

  想到臨死前這孩子眼里的怨恨,藺云婉問他:“教養嬤嬤沒有告訴過你,嫡母面前要恭順?”

  慶哥兒低下了頭。

  萍葉厲聲道:“夫人問話,你還不快答?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慶哥兒差點要哭了:“……有。”

  可他在老夫人和親爹面前,從來不用守這種規矩。

  只有陸長弓才需要老實聽話!

  怎么到了嫡母這里,他也要守規矩了?

  藺云婉道:“都坐下用飯。”

  慶哥兒哪里還吃得下?坐下之后成了陪襯。

  倒是藺云婉和陸長弓兩個吃得香,飯桌上的斑魚羹、釀瓜,還有咸杏仁,被他們吃了個七七八八。

  早膳之后,藺云婉也沒留他們,打發他們走了。

  “夫人,奴婢跟去看看。”

  萍葉既有心,藺云婉也默許。

  不一會兒,她回來憤憤地轉述了慶哥兒是如何欺負陸長弓的,還問藺云婉:“夫人,您真的不管管?”

  藺云婉放下手里的書,一陣沉默。

  陸長弓家里人能送他到侯府里來,家里必然很窮困。

  但她既然選了這孩子進府,肯定會盡嫡母的責任,保證他在這里吃穿不短,有書念,有機會出人頭地自立門戶,比原來過得好。

  也不算愧對了他。

  但她絕不會太過明顯的偏袒幫扶陸長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慶哥兒實在傷她傷得太深了!

  和陸家人的交往,還是盡到本分,不求回報,沒有感情更合適。

  藺云婉最后只是淡淡地道:“讓管事媽媽們去議事廳吧。”

  “是。”

  萍葉心里仍然為陸長弓惋惜。

  之后有一日,陸長弓和慶哥兒過來請安的時候,藺云婉揮毫寫就一幅字,交給萍葉說:“等墨跡干了,拿去裱起來,掛在小廳東邊的墻上。”

  萍葉念道:“達士志寥廓,所在能忘機[注]。這是什么意思?”

  藺云婉正在凈手。

  桃葉溫聲解釋道:“意思是說,心懷遠大志向,無所謂的瑣事,就不要放在心上。”

  陸長弓站在一旁,提起耳朵,跟著默默念了一遍那話。

  萍葉笑道:“好字。奴婢去了。”

  藺云婉凈手過來,讓他們兩個告退。

  慶哥兒作揖就走了,陸長弓走之前,羞澀地說了一聲:“謝母親教誨。”才走。

  藺云婉詫異看他一眼,這孩子轉臉之際,緊抿嘴唇,俊秀的臉龐,總是那副很內斂安靜的樣子。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遠去,她心里悵然。

  真是歹竹出好筍,陸家居然還有這么個聰明孩子。

  \\

  萍葉拿了藺云婉的字到前院去。

  “盡快裱起來,夫人急著要。”

  管事滿口應下。

  這日,裱好的字送到武定侯府門口時,陸爭流剛從外面回來,他臉色黑沉沉的,劍眉擰得厲害。

  沒人敢去觸霉頭。

  不必說,肯定又因為兩位少爺請先生的事,在哪里吃了掛落。

  那幅字剛從陸爭流眼前一晃而過,他好像看見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下馬飛奔而至,問抬字的小廝:“這是哪里來的?”

  他天生冷臉,小廝害怕地說:“夫、夫人的。”

  陸爭流又問:“夫人哪兒來的?”

  “買、買的?”

  “哪兒買的?”

  小廝哪曉得那么詳細……

  陸流什么都不管了,如獲至寶一般,奪下那副字,大步走去垂絲堂找藺云婉。

  他也是進過學,熟讀兵書的人,這幾日又惡補了一番,當然分辨得出字跡好壞。能寫這樣好的隸書,想必此人書讀得也不差,可堪為他兒子的老師。

  請不動那幾位名師,不如試著請這位。

  既淪落到賣字為生的地步,財帛應該就能打動他了。

  陸爭流剛一進垂絲堂,藺云婉看著他手里抱著的那副字,蹙眉問道:“我的字怎么在你那里?”

  “你的?你寫的?”

  藺云婉靜靜看著他,他以為是誰寫的?

  陸爭流確認無疑,真是她寫的,凝視著她笑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驚喜之余,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藺云婉聽出他的意思,臉色冷淡。

  她覺得他未免高興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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