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偏殿里面是提前布置過的,有一張矮桌,和一對蒲團。

  桌邊有一只燒著炭的小火爐子,爐子上沒有燒水,但是桌上卻有茶具。

  有了小爐子,里面就比外面暖和很多。

  藺云婉一進來就搓了搓手,玉佩握在手里,也比剛才放在袖子里的時候涼了一些。

  齊令珩和她解釋:“玉佩是我讓人送到府上的。”

  藺云婉問道:“那我要謝謝王爺您的好意了。”

  “這倒不必。”

  齊令珩說:“我的當鋪里是不會收這種東西的,不管是誰當了,都會完璧歸趙。”

  藺云婉看著他的眼睛,道:“王爺是不是用錯了典故,完璧歸趙——您應該還給興國公府,而不是還到我的手上。”

  他分明是有意在幫她,卻不肯承認。

  是怕麻煩?

  要是怕麻煩,他都已經為了藺家的事,招上不少麻煩了吧。

  當然,對他這樣身份尊貴的人來說,藺家的事算不上大麻煩。

  但得罪興國公府,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始終還是有個和他不對付的太子。

  “看來夫人今天是非要問個明白。”

  齊令珩失笑。

  藺云婉并不否認,她的確不想做個糊涂人。

  齊令珩只好說了實話:“一開始我確實是考慮過,這塊玉佩要還給誰。”

  比起藺家,他拉攏興國公府好像更劃算。

  正常人都會這么想——

  忽然有人推開了側殿的門。

  藺云婉聽到聲音,嚇了一跳,雖然有丫鬟在,要是被人看到,也是說不清了。

  阿福進來,提著一只水壺,臂彎里還有一件厚厚的大氅。

  他看見藺云婉的臉色,賠著笑,欠身說:“喲,奴婢嚇著夫人了?”

  向藺云婉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東西,說:“奴婢是來送東西的。”

  藺云婉也看出來了,松了一口氣。

  阿福過來燒上水,雙手把大氅送過去,和齊令珩說:“王爺,您走得太匆忙了,奴婢怕您冷。”

  齊令珩并不覺得冷,和阿福說:“你先拿著吧。”

  阿福抱著大氅,彎著腰在旁邊伺候著。

  既然有水了,齊令珩就和藺云婉說:“夫人請坐。”

  兩個人像僧人念經的時候一樣對坐著。

  阿福等到水燒開了,才放下大氅給兩個人沏茶。

  藺云婉一聞到味道,就閉上了眼睛,“……是六安茶。”

  齊令珩頷首:“老師最常喝的茶。”

  藺云婉回憶起父親的事,淺淺笑著:“父親說六安明目,讀書人一傷腦子二傷眼睛。其實他最喜歡的是龍井的味道,但總是喝六安瓜片,說對眼睛好。”

  “小時候看書看久了,他也讓我吃六安茶。”

  “有一次我卻發現,父親偷偷背著我吃別的茶。我以為是龍井,趁他不在的時候嘗了一口,居然啊不是六安也不是龍井。”

  齊令珩問:“是什么?”

  藺云婉笑容更深:“王爺您想不到的,是甜水。”

  齊令珩也跟著笑了:“看來太傅最喜歡的既不是六安,也不是龍井。”

  藺云婉點頭。

  她父親雖然飽讀詩書,但性格一點都不迂腐,反而很多時候都像個小孩子。

  就是父親生病的那些年,也還保留了孩童一樣的單純樂觀。

  阿福斟了茶,送到兩人手中。

  齊令珩端詳著茶湯,垂眸說:“夫人不知道,太傅也和我說過,要喝明目的茶。”

  “教過我的太傅不在少數,只有你父親敢和我講四書五經以外的東西。”

  “我和夫人一樣,看到六安茶就想起了藺太傅。”

  所以看到看起來嚴肅,從來不茍言笑,私底下卻很和藹可親的人,他就會想起藺太傅。

  藺云婉感到意外。

  她知道桓王很敬重喜愛她父親,不過并不知道桓王對她父親的事情,記得這么清楚。

  齊令珩知道她驚訝。

  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比如她父親膽子十分大,還敢在他和他父皇誰都不理誰的時候,帶病跑去找他父皇說和。

  不過這些事,他就不用和她說得太仔細了。

  “夫人不知道,我心里有一件十分遺憾的事。”

  藺云婉蹙眉:“和我父親有關?”

  齊令珩頷首,淡淡的語氣里有點不可察覺的傷感:“太傅正好在我離京的時候病逝,我都沒來得及為他吊唁。”

  人都有一死,他知道太傅病重,有一天會突然去世。

  他也知道就算是父皇也無力回天。

  只是恰好錯過了太傅的喪禮,沒能送太傅一程,總歸是有些惦記的。

  藺云婉默然一會兒,十分感激地說:“多謝王爺惦念家父。”

  “父親在世的時候,心里也看重王爺……父親泉下有知您有這番心意,一定很高興。”

  可惜人死燈滅,這些事只有活人知道。

  齊令珩說回玉佩的事:“看在太傅的份上,我也不會讓夫人陷入險境。藺氏族人出面與武定侯府談和離之事,這玉佩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落到興國公府手上。”

  藺云婉五臟六腑里熱流翻涌。

  原來王爺是因為父親才幫她,父親都去世那么多年了,王爺還幫了她母親!

  她受之有愧。

  藺云婉起身行禮,鄭重地道:“王爺,多謝您。”

  她是發自內心的感激,雙眼有溫柔的光澤。

  齊令珩微微一笑:“舉手之勞。這件事夫人就不要和本王太客氣了。”

  藺云婉重新坐下,想喝了茶再走。

  她是出嫁的婦人,不能和一個外姓男子在私室相處,桓王雖是她的恩人,她也還是有些不安。

  齊令珩知道她的顧忌,本不想為難她。

  還是送佛送到西,不然他也白出手了。

  他放下茶杯,肅然道:“夫人要是不怪我多事,容我冒犯地問一句。”

  藺云婉低頭,很客氣地道:“王爺請說。”

  “夫人有心和離,何不借玉佩——干干凈凈地離開腌臜的地方。”

  那陸家是什么樣子的人,明眼人都看出來。

  雖然貪婪下作,但也正是可以利用他們的弱點,讓他們放手。

  齊令珩斟酌之后,才道:“夫人,遲則生變,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說不好陸家的人,會對她動什么惡毒的念頭,乃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趁著現在陸家正在風口浪尖上和離脫身,以后回到藺家,藺氏族人也不會逼死她。

  現在是她唯一的活路。

  他知道藺云婉心里肯定有怨氣,便道:“夫人心里要是有什么放不下的,等離了陸家再計較也不遲。”

  藺云婉強笑著搖頭:“王爺,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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