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來。”沈清芙抬起頭道。
年關將近,莊頭們、管事們又開始來匯報了。
不多會兒,一名穿著藍色襖子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小的給大奶奶請安。”才進門,便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沈清芙讓人給他搬凳子,和藹道:“起來,坐吧。”
張茂年起身,拘謹地遞過去一本冊子,這才束手束腳地在凳子上坐了。
拾翠看他一眼,說道:“瞧張管事,咱們大奶奶會吃人不成?”
這幾日她身上不爽利,加上天冷,沈清芙就沒讓她去鋪子里忙活,叫她在身邊伺候。
張茂年憨厚一笑,低眉垂眼道:“是小的沒出息,不敢冒犯大奶奶威嚴。”
他如今瘦的多了,原來胖乎乎的臉上也不見了肉,“憨厚”就打了折扣。
拾翠輕哼一聲,沒再說什么。
倒是沈清芙,面上和善笑著,翻動著賬簿,點頭贊許:“嗯,不錯。”
聽了這句,張茂年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他忍著發酸的眼眶道:“不敢辜負大奶奶的期待。”
“你忠心耿耿,做事勤勉,我對你很滿意。”沈清芙笑容溫和,“說說吧,今年有什么心得和收獲,明年預計如何展開,有什么困難?”
這一套,張茂年不陌生。年中那會兒,就已經來過一回了。
“做人要真誠,做事要厚道,對客人要仔細和耐心……”他恭恭敬敬地說起來。
沈清芙微笑聆聽。
聊了差不多兩刻鐘,她道:“不錯,便暫定如此。有其他困難,隨時向我匯報。”
然后看向玉盞:“取二十兩銀子來。”
“哎。”
不多說,玉盞拿了兩個銀錠來。
“這一年辛苦了,好好過個年。”沈清芙說道。
玉盞便將銀錠塞向張茂年:“大奶奶賞的,張管事拿著吧。”
張茂年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接過冰涼又美麗的銀錠,捧在手里,感激道:“小的謝大奶奶賞賜。”
沈清芙含笑道:“去吧。”
張茂年行了個禮,然后恭敬地退出去了。
“下雪啦!”小丫鬟驚訝的聲音響起。
剛走出院子的張茂年抬起頭,就見一團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眨眼間化作一點冰水。
他抬手抹去,從懷里掏出帽子,戴在了頭上。
走出侯府時,雪已經下大了,地面上蒙了一層細白。
張茂年站定腳步,一時有些恍惚。
一年,過去了啊!
終于過去了啊!
回想這一年過的,那真是又苦又累,又累又苦。
第二季度,他要拼個十三分的利潤,累得差點掉光頭發。好容易達成要求,回稟大奶奶,本以為洗涮了過去的污點。
沒想到,大奶奶輕描淡寫地道:“做得不錯。繼續努力。”
然后第三季度,他要在第二季度的基礎上,再額外增加一成利潤。
他當時就跪下了,說:“大奶奶,小的無能,恐怕做不到啊!”
一張芙蓉面看過來,似笑非笑,不怒自威:“不試一試,怎么就說做不到?”
張茂年當時,心都涼了。他知道,如果他試了,還做不到,大奶奶就該說:“既然如此,我派人去幫幫你吧。”
說的好聽,是派人幫他。實際上,還不是派人接他的位子?
他只好忍受著,應下來:“是,小的試一試。”
第三季度快過去時,他原想做個七八分的樣子,糊弄過去。但周長興來了,對他敲打一番。
現在是年底。比第四季度,又多出一成的利潤要求。
這一回一回的,知道他第四季度賺了多少銀子嗎?
第一季度,是一千八百兩。第四季度,是兩千八百兩!
他都快被京中其他糧鋪的管事們,給恨死了!
因為他搶生意,因為他拼命,因為他厚臉皮,讓他們在主子跟前吃掛落,恨不得給他套麻袋!
張茂年恍恍惚惚的,看著空中悠悠飄下的雪團,哪怕懷里揣了兩個銀錠,仍是心中哇涼。
是,這一年是過去了。
可是,來年馬上就要到了啊!
剛才大奶奶說了,來年繼續努力,人往高處走,他要比今年干得好才行。
“啪!”張茂年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后悔,現在想想,就是后悔!
他當時為什么豬油蒙了心,貪婪不知足,去肖想主子的東西?
如果時間能回溯,他恨不得回到過去,掐死那個貪心不足的自己!
玉蘭軒。
“下雪了?”沈清芙抱著手爐,走出屋子。
玉盞扶著她:“大奶奶,仔細路滑。”
地上已經落了雪,踩不結實,是會滑倒的。
沈清芙沒掙,任由她扶著。
站在院子里,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又想想還沒回來的男朋友。
“跟我出府。”她道,收回視線,“去接你們大爺。”
話落下,院子里的小丫鬟們都抿嘴笑起來。
誰不知道大爺和大奶奶恩愛呀?
早上,大爺被太子的人接走了,難道太子府上缺馬車,會叫大爺冒著雪走回來不成?
“是。”桃葉應聲,跑去叫準備馬車了。
沈清芙則看向玉盞:“準備些熱水,吃食,衣服,再拿個手爐。”
男朋友身體雖然好些了,但到底不壯實。天這么冷,別著了涼氣。
玉盞應道:“是。”
等出門時,玉盞拿了一件大氅,給她披在身上,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一邊給她系帶子,一邊輕聲道:“您再關心大爺,也不能忽視了自個兒。”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她抱著的手爐就換了一回炭。
“是,是。”沈清芙仰著頭,由她給系帶子,“這不是有玉盞姑娘惦記我嗎?”
她都快被玉盞養成小廢物了。
上了馬車。
出了府,一路往太子府上駛去。
在大門口等了約莫兩刻鐘,才見謝無憂出來了。
太子府上果然派馬車送他,長壽就坐在外頭,跟趕車的小廝說著話兒。
一轉眼,他看到了自家府上的馬車,頓時眼睛一亮:“等一等。”
聽見他的聲音,拾翠打開簾子,腦袋鉆出來,對他招手:“長壽,這邊。”
長壽一看,不禁樂了。
轉頭就朝馬車里道:“大爺,大奶奶來接您了。”
下一瞬,馬車里露出一道矜貴高雅的人影兒,烏發如墨,俊美如仙。
抬起清潤星眸,朝對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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