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蘇錦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從成衣鋪里出來,在熱心伙計的指點下朝著顧瑀說的方向走過去。
賭坊里,臉色慘白的顧瑀扭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眉宇間似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沉。
距離他最近的霍三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裝作不經意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口,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我剛才偷偷去看了一眼,嫂子不在那里,我……”
“叫什么嫂子?”
顧瑀不悅皺眉,霍三一臉莫名。
“她是你媳婦兒,我當然叫嫂子啊。”
“算了,你……”
“來了來了,傅爺來了。”
顧瑀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臉上又重新浮現出一如既往的木然。
被人簇擁著走到最前頭坐下的傅爺是個身形壯實的男子。
長相算不得出眾,可一臉橫肉,眉宇間自帶一股說不出的陰冷煞氣,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人是個兇惡不好惹的。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緞衣裳,坐下接過身邊人遞過來的青玉煙斗,煙斗一敲,跪在他腳邊的妙齡女子馬上就雙手捧了燭臺,湊近點燃了煙斗。
淡淡的煙霧騰空而起,傅爺隔著煙霧滿意地打量著站在眾人之首的顧瑀,哈哈笑了幾聲才說:“東西都到手了?”
顧瑀點頭。
“按您的吩咐做的,田契和宅契都在這里了,您請過目。”
傅爺抬了抬下巴示意身邊的人接過顧瑀手里薄薄的幾張紙,一一看完后舒心地瞇起了眼。
“我就說這事兒除了你出馬,誰都辦不好,果然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對了,人怎么樣?都處置利索了嗎?”
顧瑀眸光微暗,干干脆脆地低下頭說:“都打點好了,就算是為了他養在外頭那個唯一的兒子,他也不會敢多說什么,回來的時候我還順帶去衙門打點了一下,縱是日后鬧起來,也絕沒有可多嘴的余地。”
傅爺聽到這里看向顧瑀的目光越發滿意,把手里的紙張遞給身后的人收好,說:“辦得不錯。”
“我聽說你前幾日才受了傷,今日又趕著去辦事兒,傷勢不礙事兒吧?”
顧瑀略顯勉強地牽起嘴角露出個蒼白的笑,搖頭說:“不過是些皮肉小傷罷了,不礙什么,多謝傅爺關心。”
“哈哈哈,這算什么關心?”
傅爺大手一揮,端著一個木托盤的侍女馬上走到了前頭,揭開木盤上的紅布,底下露出的便是兩個十兩的銀錠子。
足足有二十兩!
注意到周遭人詫異的神色,傅爺悠悠一笑,咬著煙斗意味深長地說:“差事辦得好,那就有重賞。”
“今日的事兒都是你的功勞,這賞錢便都是你一個人的,拿回去歇一段時間,順帶把傷養好了,也省得外人知道你帶著傷還去給我辦事兒,說我待人不厚道。”
“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將,務必要保重好自身才是,知道嗎?”
顧瑀聽到這里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一瞬,可還是在眾人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笑著雙手接過了侍女手上的托盤,擲地有聲地說:“多謝傅爺關心,我都記下了。”
傅爺笑笑順手在侍女的腰上摸了一把,擺手說:“好了,都各自散了吧。”
站在廳內的人順次而出,走到門外顧瑀將托盤上的銀子拿出來,甩了一錠到霍三的手里。
“兄弟們這幾日跟著折騰辛苦了,這個你拿去給大家伙兒分了。”
霍三捧著銀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瑀哥,兄弟們該得的都已經得了,這是傅爺額外給你的,我們怎么……”
“廢話那么多做什么?”
顧瑀帶著不耐打斷他的話,沒什么起伏地說:“讓你拿去分你照辦就是,沒有兄弟們幫襯,我也做不成這事兒,這都是大家伙兒該得的。”
原本看到顧瑀得了賞心里略有不滿的人見此頓時也跟著笑了,紛紛圍著顧瑀說謝。
“瑀哥就是大氣,今兒日子不錯,要不咱們哥幾個出去喝酒慶賀一下?”
“對對對,難得今日瑀哥得空,不好好喝上一頓這怎么行?”
“瑀哥,咱們……”
“你們可饒了我吧。”
顧瑀苦笑著指了指自己滲出了血色的胳膊,嘆著氣說:“我這一身的傷早就熬不住了,再耽擱下去,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見了閻王。”
“你們自去玩兒吧,喝的酒都算在我的頭上,等我傷好了再另行請席。”
眾人見此嘻嘻哈哈笑鬧一陣不再阻攔,終于得以脫身的顧瑀應付過了擋在跟前的人,飛快地朝著說好的地方走。
茶水攤子上,蘇錦擺弄著手里的碎布頭子都沒注意到眼前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
看到蘇錦乖巧地在這里等著,心急火燎了好一陣兒的顧瑀終于說不出什么滋味地呼了一口氣。
他忍住不適咳了一聲,盯著蘇錦手里的碎布塊說:“不是給你買新的了嗎?拿這么個碎布留著做什么?”
蘇錦聞聲抬頭,看到顧瑀額角不明顯的冷汗和衣擺上隱約可見的印子,眉心微擰忍不住說:“你跟人動手了?”
顧瑀脊背無聲一僵,硬邦邦地搖頭。
“沒,問你話呢,你拿這個碎布做什么?”
說著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顧自地說:“家里沒你多余換洗的衣裳,趁現在時辰還早,干脆一次多買兩件回去,順帶你……”
“顧瑀。”
“嗯?”
蘇錦隨手把碎布一收,指著顧瑀胳膊上滲出的血說:“你還記得自己是個傷患嗎?”
看著顧瑀慘白到讓人不忍直視的臉,蘇錦肩膀一聳禁不住長嘆了口氣。
“這么折騰,你會死的。”
受了傷就該在家里好好養著,而不是沖出門去跟人逞兇斗狠。
就算是鐵打的樁子,那也總會有朽了的時候。
更何況是骨血造就的人?
顧瑀大約是沒想到蘇錦能說出這樣的話,愣了愣難掩自嘲地說:“賤皮子沒那么矜貴,死不了。”
“走,我帶你去買衣裳。”
顧瑀往前走了幾步,轉頭卻發現蘇錦單手托著下巴仍是坐在石頭上沒動。
他不解地揚起眉梢,問:“怎么了?”
蘇錦抱著邊上的小布包站起來,看著顧瑀的眼睛輕輕地說:“你想沒想過,換一種方式去掙錢?”
顧瑀現在就是靠著幫人討債當打手為生。
這樣的營生來錢的確是快,可也伴隨著說不出的風險。
顧瑀是不是心甘情愿走上這條路的不好說,蘇錦也懶得多嘴去問。
可往后要是當了長期合租室友,那她就不得不多嘴提一句了。
見顧瑀站定不動,蘇錦老氣橫秋地嗐了一聲,幽幽地說:“今日你逼別人,明日說不定就會被人逼到了門前,刀尖上的銀子沒那么好掙。”
顧家在村里的宅子是最大的,顧老太在一眾老太太里的日子也最是風光,單是看她為了請個老神棍就能拿出二兩銀子就足以可見。
然而顧云不事生產,顧家其余人也都是干吃不盡的廢物點心,全靠著顧瑀賣命頂起了一家門戶。
要是顧家人是曉得好歹的那就也罷了,問題是這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扯開了皮內里都是黑的。
這么涼薄的人,哪兒就值得去賣命了?
見顧瑀不說話,蘇錦忍不住說:“你就算是把這條命連皮帶骨全都賣了換成銀子拿回去,也沒人惦記這銀子上是否沾了你的血,說不定還會有人拍手叫好說你死得活該,你說你是何必呢?”
顧瑀沉默良久沒回答蘇錦的話,反而是要笑不笑地反問:“你這是在擔心我會早死?”
蘇錦木著臉搖頭,很是實誠地說:“我只是覺得,我克夫的名頭不能再添一條罪孽了。”
之前死的那兩個不算,要是顧瑀再跟著嗝屁見了閻王,往后說不定別人見了她都得繞道遠走。
蘇錦是不耐跟無聊的人打交道,但是她也不想像蒼蠅似的走到哪兒被嫌棄到哪兒……
顧瑀沒想到她的理由竟然是這個,頓了頓不由得失笑出聲。
他不以為意地甩了甩自己的胳膊,淡淡地說:“我的事兒我心里有數,小丫頭家家的少操那么多閑心。”
“還有,下次別在這里等我,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蘇錦自己或許不曾意識到,但她的長相在賭坊的門前實在是太扎眼了。
在這里不安全。
蘇錦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好心沒被人接受,悻悻地撇撇嘴沒答言,只是跟上去說:“那一會兒回去之前找個醫館開點兒藥拿回去?”
顧瑀不咸不淡地應:“行。”
“還有,我覺得暫時不用買衣裳了,等過幾日我賺了錢再說。”
顧瑀聞言腳步微頓,好笑地看著一本正經的蘇錦,玩味道:“你賺錢?”
突然感覺到一陣輕視的蘇錦氣得瞪起了眼,冷笑著說:“對啊,我賺錢。”
“怎么,你還不信?”
面對蘇錦隱隱透出質疑的眼神,鬼使神差的,顧瑀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個彎,不是很有誠意地說:“信。”
只是他打心眼里覺得,這么點兒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不適合想這種問題。
哪怕她的力氣比自己還大。
蘇錦一聽就知道這人沒把自己的話當真,氣得朝天翻了個白眼。
她無心跟顧瑀爭辯多的,一言帶過又自然而然地說起了其他。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走遠,誰也沒注意到賭坊內門的方向藏了一道刀子一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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