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進去！”
陳鴻熙再也忍不住了。
那一聲聲無力的慘叫令得他心慌不已。
他心中有種強烈的感覺，此刻不進去，只怕以后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可，其余人等卻是將他攔了下來，“皇上，不能進啊！女子生產的血光會沖撞您的龍顏！”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法，別說帝王了，就是百姓人家的男子也不輕易進女人的產房的。
都嫌晦氣。
可陳鴻熙卻管不得這么多，當下便是一聲厲喝，“誰敢攔朕？”
果然，沒人敢攔。
陳鴻熙就這么大步闖了進去。
剛一推開門，一股濃烈的腥味伴隨著血腥氣撲鼻而來，只讓他心口仿佛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緊緊拽住了一般，生疼。
他還想繼續往里去，就聽力拓傳來一聲怒喝，“進來搗什么亂！滾出去！”
敢那樣與他說話的，這世上除卻阿萱，沒有第二個人。
照著尋常，陳鴻熙定是要上前摘了她的腦袋的。
可眼下，他前進的腳步竟然真地停住了。
猶豫了一下之后，便是慢慢往后退去。
他不敢進。
他怕自己當真會搗了亂，會害了阿依的性命！
他只能退了出來，關上了門。
而此時，太后與蘇琪也是姍姍來遲。
自當初哥舒阿依與蘇琪說過那番話之后，蘇琪好似也看開了，她知道自己的怨恨沒有用，她不可能殺了陳鴻熙，更不可能殺了哥舒阿依，否則宰相府數百條人們都會因她的一念之差而葬送。
所以，她選擇了放下。
每日里，她都會去陪太后，幾個月來，二人間倒是培養出了如母女般的情意。
眼下聽到哥舒阿依難產，她便也扶著太后匆匆而來。
見到陳鴻熙從產房內退出來，太后并沒有率先責備他堂堂帝王為何要去那烏糟之地，而是關切問道，“安妃情況如何？”
可陳鴻熙卻如同一塊被抽走了魂魄的木頭，驚只是木訥的站著，回答不上半句話。
蘇琪便是看了陳鴻熙身旁的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會意，立刻上前來匯報，“回稟太后娘娘，安妃娘娘已經順利誕下大皇子，如今御醫跟嬤嬤們正竭盡全力幫安妃娘娘誕下二皇子呢！”
聽到這兒，太后的一顆心卻沒有放下，反而是雙手合十，開始祈禱起來，“求求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而蘇琪也學著太后的樣子祈禱起來，不過于她而言，哥舒阿依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
卻也不知，是不是二人的祈禱有了作用，屋內終于又傳來了一聲啼哭。
可相比之前大皇子那響亮的聲音，這聲啼哭顯得細弱了不少。
就像是小貓叫一樣。
不多久，屋內的嬤嬤便急急忙忙出來稟報，“安妃娘娘誕下小公主，可小公主的情況不太好，生出來的時候皮膚都是紫的，多虧了那小宮女一通急救才有了哭聲，只是眼下小公主身子太弱，不可見風，就不出來見過太后跟皇上了。”
“安妃情況如何？”太后急匆匆地問道。
那嬤嬤卻是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了兩下才道，“御醫們都在，安妃娘娘定能平安無事的。”
聞言，眾人的心皆是沉到了谷底。
太后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她在宮中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這樣的回答代表什么。
蘇琪忙是攙扶住了太后，柔聲安撫道，“安妃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母后不必擔心。”
而陳鴻熙則是看向那嬤嬤，道，“去問里面的宮女，朕能不能進去了。”
其實，今日屋里的人都能看出來那小宮女不簡單，安妃情況如此緊急，全是那小宮女憑一己之力扭轉過來了，否則，只怕如今安妃已是一尸三命。
更何況，方才那小宮女沖著皇上如何怒喝，皇上居然沒有半點責備，還如此聽話！
眼下更是要詢問那小宮女的意見，嬤嬤心中已是對那小宮女敬畏不已，當下便行禮應了聲，回到了屋里，沖著阿萱問道，“姑娘，皇上問您，可否進來了？”
阿萱懷里抱著小公主，看了眼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這才道，“你們都出去，讓皇上進來。”
“是。”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地應了聲。
不多久，陳鴻熙便進了屋。
他緩步朝著床邊走來，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直到，他看到了哥舒阿依的臉。
怎么，這么白啊！
這張臉，怎么會白成這副樣子？
沒有半點血色，就好似，是張白紙一般！
“阿依，你看，這是你的女兒。”阿萱坐在床邊，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
阿萱將那襁褓湊近了哥舒阿依一些，好讓她能看清楚，這才道，“你看，她長得好像你啊！眼睛大大的，高鼻梁，簡直與你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哥舒阿依很虛弱。
好似連嘴角掛起笑容來都很勉強。
她努力往襁褓里看了看，而后便是微微笑道，“我阿娘說過，我出生時，也是與她生的一模一樣。”
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可是我阿娘不要我了，而我如今，似乎也只能不要她了。”
阿萱心口酸得厲害，眼淚幾次差點奪眶而出，卻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胡說！你阿娘怎么會不要你？她只是擔心你留在突厥會有危險，所以才騙你離開，你是她唯一的女兒，她疼你愛你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會不要你？”
聽到這話，哥舒阿依的眸子忽然一亮，“你說真的？”
“嗯！是哥舒隱騙了你阿娘說突厥有許多人都想要你的性命，你阿娘為了保護你，才會讓你走的。阿依，你阿娘很愛很愛你。”
聞言，哥舒阿依的情緒不免激動了起來。
她終于看向了陳鴻熙，“陳鴻熙，你聽到沒有？我阿娘沒有不要我。”
“朕聽到了。”陳鴻熙冷著一張臉上前。
此時此刻，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笑。
他單膝跪在床邊，這樣才能讓哥舒阿依用最舒服的姿勢看著他，他伸手拂過她的額頭，柔聲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的，沒有人會不要你。等你修養好了，朕就陪你回突厥去看阿娘，若是阿娘愿意，我們就將她接來一起住，好不好？”
不聊，哥舒阿依卻是微微搖了搖頭，“阿娘不會想要跟你一起住的。阿弟雖然不是你殺的，可如果不是哥舒隱先一步動手，我阿弟還是會死在你手里的。我阿娘過不去這個坎，怎么辦？陳鴻熙，我也過不去。”
“嗯，是朕不好。”陳鴻熙的聲音沙啞了起來，隱忍著心中萬千的情緒，“朕親自去你阿弟的墳前磕頭賠罪，磕到你阿娘能夠原諒朕為止。朕會跟你阿弟保證，此生此世都會給你最好的。”
聞言，哥舒阿依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緩緩抬手，撫上了陳鴻熙的臉頰，“笨蛋，為何要為我做到如此？”
他是一國之君啊！
堂堂帝王啊！
為了她一個異族女人，何至于啊？
陳鴻熙雙手捧住了哥舒阿依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這才道，“你忘了？朕說過的，你是朕的命。”
所以，他甘愿為了她，付出一切！
哥舒阿依看著陳鴻熙，緩緩笑著，眼淚一滴滴地滑落，她道，“那你就替我，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阿依！”陳鴻熙突然厲聲一喝，打斷了哥舒阿依的話。
心中一片慌亂。
哥舒阿依微微閉上了眼，休息了一會兒，方才又睜開，“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阿萱已經盡力了，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不好，我沒有聽她的話，沒有好好吃藥……”
之前阿萱留下的那瓶藥，被她放進了柜子里。
在等待著消息的這幾個月，她一直心存煎熬。
她不想努力活著，她只想聽天由命。
她想知道，老天到底是想讓她活著，還是想讓她死！
眼下，結果如此明顯……
哥舒阿依哭著哭著，眼淚就變成了紅色。
看著那兩行血淚落下，陳鴻熙幾乎是立刻慌了神。
“怎么會這樣！”他慌亂得擦拭著哥舒阿依的眼淚，轉頭沖著阿萱怒喝，“阿萱！快點！”
可，阿萱抱著孩子站在一邊，眼淚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沖著陳鴻熙搖了搖頭。
不是她不想救，是她已經用盡了辦法也只能讓她多一口氣，能與陳鴻熙好好道個別。
而看著她搖頭，陳鴻熙終于絕望了。
他感受到一只冰涼的手在攔著他。
于是他回過了神，看向哥舒阿依。
而此刻，不單單是哥舒阿依的雙眼，就連她的鼻子跟耳朵也都滲出了血。
陳鴻熙慌亂地擦著，卻是怎么也擦不過來。
溫熱的眼淚就這么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哥舒阿依的手上。
哥舒阿依有些心疼地看著他，“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來接近你，對不起……”
陳鴻熙說不出來話了。
只能拼命地搖著頭。
而哥舒阿依的目光，也漸漸沒有了焦距。
此時此刻她明明是看著陳鴻熙的，卻又好似透過陳鴻熙看到了許多許多人。
“我這一生，對不起太多人了。我對不起我第一個孩子，我沒有保護好他。對不起我阿弟，我不該把他留在大棠的軍中。我更對不起我阿娘，讓她接二連三地失去了孩子……”
看著哥舒阿依的樣子，阿萱知道，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不希望她是帶著愧疚而去的。
于是，終于告訴了哥舒阿依真相，“阿依，你阿娘跟阿弟都在那等著你，你別怕……”
阿娘跟阿弟都在等著她？
哥舒阿依的腦子一片混沌，有些沒想明白，可很快，她就看到了一束白光。
白光之下，有兩個人影在沖著她揮手。
“阿娘……”
她輕喚出聲。
“阿弟……”
“他們來接我了……”
說到這兒，哥舒阿依的臉上終于揚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而后，閉上了眼，徹底沒了生息。
“阿依……”
陳鴻熙低聲喚著，額頭抵在了她的額頭之上，“你阿娘跟阿弟來接你走了，對不對？也好，至少到了那邊，還有人可以照顧你。你乖，別怕，在那邊等著朕，一定要，等著朕……”
熱淚滴落，暈開了一圈又一圈的鮮血，卻怎么也暖不了那漸漸散去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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