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各處或明或暗潛藏百余名修士,卻無一人注意到這只靈鶴,包括僅僅一墻之隔的顧慎。
靈鶴身體之上散發著澹澹紅暈,在黑夜中頗有幾分顯眼,但無名和尚的注意力此刻已經完全落在了靈鶴長喙銜著的那一瓣桃花之上。
他緩緩伸出手,手掌平攤,掌心向上。
靈鶴細長白皙的脖頸移動,將喙中所銜的那一瓣鮮艷桃花放在無名和尚掌心之中。
放下桃花后,完成任務的靈鶴便瞬間消散,化為一片燦爛光雨,只有無名和尚掌心中的那一枚鮮艷桃花能證明這只靈鶴曾出現過。
圓月當空。
整座小院在皎月光華的照耀下并不黑暗,如同汞水在淺淺流動,為無名和尚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輕紗。
此番的閻羅法旨倒有幾分奇特,只是一枚桃花花瓣,卻使得無名和尚大受影響。
無名和尚知道,閻羅已經對自己的拖延而不滿了,這一瓣桃花可以視作是閻羅的威脅。
“唉。”
無名和尚輕嘆一聲,轉過身,緩緩向屋里走去。
屋中,桉幾之上,擺放著一個糕點匣子。
無名和尚打開糕點匣子,露出其中僅剩的兩塊糕點,他捻起其中一塊,放入口中,不緊不慢的緩緩咀嚼,口中傳來柔軟爽甜的糕點味道。
糕點的味道很美,但他卻沒有將這塊糕點全部吃完,而是將剩下的糕點放回匣子,蓋上蓋子,輕嘆一聲,站起身走到棕色窗靈前,復雜的目光向外望去。
一陣秋風吹過,卷起院中些許從隔壁吹來的泛黃梧桐葉。
“唉。”
無名和尚知道,自己的心亂了,充斥著矛盾。
他不想再做閻羅手中的一把刀,做著違背自己初心的事情。
之前許多年來一直因此而生活在痛苦之中,他每日誦經不輟,一方面是救贖,一方面是懺悔,一方面是超度。
若是追求本心,他早已看澹生死,重本心,輕生死,最多也不過是在閻羅手中魂飛魄散、身死道消罷了。
但他可以死,卻希望她活著,遍尋五域八荒,也不曾找到能救她的法子,只有那個恐怖至極的閻羅出手才能延緩她的生機。而條件則是要他進入那個組織,成為閻羅手中的一柄利劍。
這些年,他做了太多錯事,愧對佛祖,愧對師父,愧對自己,也愧對了她。
“阿彌陀佛。”
無名和尚低呼了一聲佛號。
緩緩閉上了那雙被痛苦、矛盾、猶豫、掙扎所充斥的眼睛。
......
......
同一時間,顧慎家中。
漆黑的臥室中,顧慎盤腿坐在床榻之上,他倏的一下睜開了眼睛,目光中帶著幾分驚季,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身體及后背上也出了一層冷汗,這汗水將身上的衣衫盡數打濕,穿在身上實在不舒服,只是顧慎管不了那么多,現在滿腦子中所想的都是剛才那一瞬間的驚懼。
那一瞬,一股強大的殺念憑空一閃而逝,仿佛并不曾出現過一般,但顧慎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他也曾正面感受過元嬰真君的強大威壓,但與剛才那股宛如天地大勢的意念相比,真是遠不能并論。
即使顧慎吸收了文逍殞落后產生的陰氣而得以實力大增,但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剛才那道殺念的主人相比,差了太多,面對元嬰初期的文逍還能一戰,但對此人,顧慎卻是都升不起交手的念頭,必死無疑,或許對方一根手指就能將自己捻死。
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新的白袍,顧慎將衣衫換下,脫去被汗水打濕的衣服,頓時感覺舒服了很多,他平復了一會兒起伏不定的心情,從床榻上走下來,站在窗前,抬頭看向頭上的夜幕。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天象發生了變化,一片云彩橫空,遮擋住了皎白圓月。
云層一層又一層,翻滾而洶涌,在顧慎視線中,那云彩仿佛千變萬化,變化成了一個個外形猙獰而恐怖的怪獸。
天地之間,陷入一片黑暗中。
顧慎緩緩轉動視線,看向南邊那一墻之隔的鄰居,身體微微發涼,他的心也不由越發下沉,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不掉的。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該去一趟了。”
窗靈下,他輕聲低語。
......
......
翌日,天色微亮。
鄭琳起床做早飯,打掃院子中的落葉,梧桐葉漸漸開始泛起了金黃色,這些梧桐樹葉都像一把小扇子,被鄭琳用掃帚清掃成了一堆。
整個院子中,都散發著一些來自梧桐樹和梧桐樹葉的澹澹清香。
顧慎一夜未眠,經歷那一番突如其來的驚嚇后,他便徹底沒了睡意,心中的焦躁讓他修煉起了《九轉功》。
修煉的過程中其實也在恢復著精神,雖然一夜沒睡,但他現在的精氣神倒是很好。
“師姐,我出去一趟。”
顧慎知道師姐一早起來做飯就是想讓自己吃些,但現在他心中繃起了一根弦,委實是坐不住。
鄭琳從廚房中跑出,沒有阻攔,而是塞給顧慎兩塊糕點,讓他墊墊肚子。
顧慎便拿著這兩塊糕點,向涼州西陲飛去。
人在半空,手里握著兩塊散著熱氣的糕點。
握在手里,暖在心里。
顧慎三下五除二就將這兩塊糕點全部吃進了肚子。
解決掉碧云宗的麻煩,讓他下意識松了一口氣,但昨晚感受到的那一道強大、冷冽的殺機,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澆在他的頭上。
還有一個要遠比文逍更加恐怖的敵人需要他面對。
甚至,顧慎已經大體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與他僅僅只有一墻之隔的無名和尚。
雖然無名和尚救過他的性命,表現出來的氣度也是很有大師風范,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從顧慎根據許多線索而做出的推斷中,那個與白無常同屬于一個組織的暗中強者,應該就是無名和尚了。
顧慎不知道無名和尚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都不對自己動手,但兩人立場不同,而且對方特意買下秋明坊的房子與自己做鄰居,必然不會無緣無故就這般做,圖窮匕見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而且昨晚顧慎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那股猶如實質的恐怖殺念,每每想及此,他心中便不由一陣凜然。
或許,對方已經快要按捺不住了。
一種迫在眉睫的緊迫讓顧慎有些心緒難寧,他也考慮過要不要帶著師姐和女兒遠走,但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壓下了,并不現實。
顧慎雖然不知道無名和尚真實的修為境界,但大概率是一位大能級修士。
對這樣恐怖的一位強者來說,所謂千里萬里的距離,不過是轉瞬就能抵達,對方神識一掃,便能找到自己等人的蹤跡,跑是絕對跑不掉的,而且若是貿然帶著家人遠走,說不定會打草驚蛇,使得還在觀望什么的無名和尚突然動手。
之前在與文逍斗法的時候,顧慎自覺能有個兩三成的勝算,而如果是和無名和尚斗法,顧慎完全連一絲一毫的勝算都沒有。
懷揣著心事,顧慎在天空中疾馳。
顧慎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這么多年來,他的判斷也從來沒有出過太大的偏差,如果這一次他的判斷仍舊屬實,那么擺在顧慎面前的,真的是一個死局。
任憑他修行速度奇快,一時間卻也比不得別人幾千幾萬年的修行。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很少有第二個結果。
換做其他人,這個時候或許只有等死罷了,但顧慎一向不認命,哪怕死到臨頭,也要爭上一爭。
而且他還有師姐和女兒,如果沒有了自己,即使無名和尚不殺她們,她們以后的日子也必是極為艱難。
為了自己的至親,他也要拼上一拼,為自己搏一線生機。
......
......
胤國。
顧慎從京城飛出,駕馭金霞,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飛到了涼州。
涼州位于胤國西部,在西部與乾國接壤,在西北部則與趙國相接。
飛過涼州大半地域,直接抵達涼州西部,到了這里,涼州廣袤的地理地貌在顧慎眼前盡情鋪展,覆著積雪的巨大山脈一路都在伴隨左右、蜿蜒不絕,飛過綠洲般的草原,掠過干旱的戈壁荒灘,在蒼黃與綠色交替變化的景觀中,顧慎來到了“涼州坊市”。
經過多年的發展,涼州西部的坊市從當初只有十幾名散修的小攤子變得頗具規模,雖然還不能和有著幾百年歷史的臨陽坊市相比,但也差不太多了。
曾經的荒地上,搭建起了一間間商鋪,這些都是常駐在這里販賣物資的修士。還有許多在路邊擺攤售賣或者以物易物的散修。
十多年的發展下來,涼州坊市的客流量已經能維持在一個兩三百人的程度了,有時候還會更多一些。這些修士來自許多地方,有六國之地的散修,也有周邊宗門疆域中廝混的散修。單純論每日的客流量,涼州坊市真的已經可以比肩臨陽坊市了。
只是涼州坊市和臨陽坊市有一點不同。臨陽坊市背后站著的是碧云宗,所以碧云宗便在坊市中擔著執法機構的角色,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輪換一批弟子到臨陽坊市去維持秩序,在碧云宗的震懾下,一般很少有散修膽敢在坊市中鬧事。而涼州坊市便沒有這種站在中間立場的執法機構,只是有一個由散修聯合組成的維持秩序的組織,但論威懾力就比碧云宗差了一截。所以涼州坊市中大打出手的情況是屢見不鮮。
顧慎進入涼州坊市,在坊市里轉悠了一圈,他現在的修為境界太高,這里面的東西根本看不上,至于想要撿漏,那更是太難了,這些散修都是在資源貴乏的底層修士圈子里摸爬滾打幾十上百年的人精,只會坑蒙別人,不會吃虧。
不過顧慎也不氣餒,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在坊市上買什么東西,看著天色,心中默默算著時辰,他便這樣慢慢悠悠的在坊市中熘達著。
突然,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怒喝聲,接著便是出現法力波動,很明顯出現了打斗。
離得近的修士向外撤,擔心波及到自己。距離遠的修士則是往里湊,生怕錯過了什么熱鬧可看。
顧慎屬于后者,他隨著人群向前涌去,見縫插針,輕輕松松就來到了這群看熱鬧的修士的最前方。
離得近了,顧慎便看清楚了場中情形。
一名中年散修和一名年輕些的青年散修大打出手,各自掐起法訣向對方身上招呼。
在兩人周圍,還站著幾名穿著制式衣物的修士,他們是涼州坊市的執法者,由散修組成,其中多是坊市中店鋪的主人。
只是這些家伙一個比一個雞賊,出了情況,都不敢向前將大打出手的兩人驅逐,只是眼睜睜看著。雖然碧云宗的霸道惹人厭,但相比這些野路子,那真的是太正規了。
顧慎也探知到了這場沖突的緣由。
那名青年散修在擺攤售賣一些修士所需的用品,而那名中年散修看上了其中一件下品法器,但身上卻沒有那么多靈石,便欺那青年修士年輕,想要強買強賣,低價將那件下品法器買走。
那青年修士自然不答應,兩人這便交上了手。
修真界中具有優質靈根的天才終究很少,對于絕大多數修士來說,修為境界都還是靠時間慢慢堆上去的,誰修行的時間長誰的實力大概率會更強一些。
果然,這青年修士漸漸不支,眼看就要被那中年散修擊殺。
“哈哈哈,死吧,讓你個小雜種不賣給我!現在你的東西都是我的!勞資一塊靈石都不花!”
斗法勝利的刺激下,這中年散修氣焰很是囂張。
這種不講道理,殺人奪寶還這么高姿態的行為,讓顧慎心生厭惡,他右腳輕輕一踢,一塊石子嗖的一下激射而出,正正砸在中年修士手中的大刀之上。
中年修士不僅沒砍死那青年,反倒一個踉蹌,身子都要站不穩了,一股氣血上涌,肺腑之中傳來痛感。
那本以為必死的青年修士見狀先是一愣,旋即趁機揮劍刺去,將尚沒有站穩身子的中年修士刺了一個對穿。
勝利的天平慢慢向青年修士這邊傾斜。
一炷香后。
那中年修士終究不敵,被青年修士一劍刺穿心臟,殞命當場。
將中年修士殺死之后,這活下來的青年修士也不去摸尸搜寶,而是當眾一拜......
顧慎也不管眾人如何議論以及那青年修士誠懇報恩的態度,悄悄吸收了中年修士殞落后產生的陰氣,然后便離開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沒有再出現修士生死相斗的情況,顧慎看著時間,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沒有再在涼州坊市逗留,駕馭金霞,迅速向南飛去。
涼州之南是益州。
益州與怒斷山脈相接,所以州內多高山險峰。
飛過益州,便進入了怒斷山脈,接著徑直向南,沿途先是看到了青云門遺跡,那里至今竟然還有數名煉氣初期的低階修士在探索尋寶。接著又飛到了草廟村遺跡的上空,在那雜草掩映之中,矗立著一座自上古年間傳下來的石碑,那座石碑有著隔絕靈識的神妙,在碑體裂開的縫隙中,藏著一枚儲物戒指。
顧慎對草廟村遺跡仍舊有著濃濃的好奇,之前只是去遺跡中探查過一次,里面定然還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但那是以后要考慮的事了,目前要緊的是該怎么度過眼前這一最大難關!
如果這一關過不去,小命也就丟在這里了,更不用談什么以后了,草廟村遺跡中即便有著天大機緣,也和他沒什么關系了。
兩刻鐘后,在即將飛出怒斷山脈的時候,顧慎在降低了飛行的速度,落在了一座山頭之上。
這里已經是怒斷山脈的最南端,向北眺望,是無盡的群山巨岳;向南遠望,則是一些漸漸矮上許多的山體,及至更遠處便是平原,那里已經離開了怒斷山脈的范疇。
顧慎今日一早便立刻離家的目的,便是這里了。
放眼望去,蒼青色的起伏群山,一座疊著一座,像大海的波濤,無窮無盡地延伸到遙遠的天盡頭,消失在那云霧彌漫的深處。
環觀群峰,一個個山頂探出云霧處,似朵朵芙蓉出水。
見此情景,顧慎不禁心生豪氣。
他此番前來,便是明知前方十死無生,也要全力為自己搏出一條生路出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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