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距離遵義府不過百八十里,快馬旬日便到的平越府城同樣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厚重巍峨的城門緊閉著,寬敞的街道上則是零零散散的聚集著刀刃出鞘的狼兵,城中氣氛很是凝重。
自從前些天,水西大長老安邦彥領著麾下狼兵自織金關而出之后,遵義及平越兩座川貴重鎮便是落入了叛軍的手中。
雖然城中百姓多以夷人為主,但燒殺搶掠自是避不可免,故而城中很是殘破不堪,青石磚的街道上殘存著沒有擦拭干凈的血漬,街道兩旁的坊市也還不時傳來微弱的啜泣聲...
整座平越府城,唯有位于正中央的知府衙門還算"干凈",于此地巡視的狼兵也肉眼可見的"精銳"了不少,身上的甲胄也頗為齊整。
越過這些神色各地的狼兵,進到府衙正廳之中,只見得一身戎甲的圖黑當仁不讓的居于上首,此時正微微瞇起眼睛,饒有興趣的品嘗著手中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茶水。
似這等香茗,在水西老巢的時候,唯有族中大長老安邦彥有資格享用,似他這等"外姓人"是萬萬沒有資格染指的。
"大長老估計到遵義了吧。"
不多時,圖黑將手中的茶盅緩緩擱置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朝著身旁的心腹們問道。
"回將主,從時間上來看,估摸著今日就能到了。"一旁的親兵不敢怠慢,忙是躬身應是,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古怪。
昔日在永寧城外折戟沉沙之后,族中大長老安邦彥下令撤軍,回援貴陽,以報后方無虞。
如此局面下,路途遙遠的平越府城便失去了其原本存在的價值,已然不值得繼續派遣兵力看守。
但不曾想,身前的將主卻是力排眾議,執意要領著麾下士卒繞道平越府,聲稱籌措糧草,并為大長老分擔明廷的注意力。
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水西大長老安邦彥自是找不到反對的理由,只得捏著鼻子,默許圖黑與其分道揚鑣。
但為了保險起見,安邦彥還是將幾名忠心耿耿的心腹安插到了圖黑的軍中,其深意不言而喻。
"呵,倒是快。"
聞聲,上首的圖黑便是自嘴角擠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言辭之間更是對執掌水西大權多年的安邦彥沒有半點敬意。
"軍中士氣恢復的如何了?"沉吟半晌,圖黑再度開口。
作為沉淪行伍多年的宿將,圖黑深知麾下的士卒才是其安身立命的關鍵所在。
自己的一身榮辱,也皆系于麾下狼兵的手中。
"額.."
"兒郎們皆愿追隨將主麾下.."
遲疑了片刻,親兵的臉色愈發古怪,自口中說出來的話語也是吞吞吐吐。
這平越府早些年是播州土司的轄地,萬歷年間才剛剛分離出來,自是不比貴陽城繁華,大伙又于永寧外吃了敗仗,自是不愿意在這平越府中久待。
好在將主下令,縱容麾下士卒"打獵",這才讓那些"歸心似箭"的狼兵們滿意,萎靡的士氣也恢復了不少。
只可惜,這平越府本就被劫掠一空,經過圖黑的"縱容"之后,愈發破爛不堪。
"那幾名將校呢?"
深吸了一口氣,圖黑終是將話題帶到了那幾名令被安邦彥刻意安插在軍中的將校身上。
他雖然功勛卓著,于水西族中享有不俗的地位,但對于尊卑分明的夷人來說,他終究不姓"安",或許可以憑借著在軍中的威望,做些小動作,但若是直截了當的露出"反意",恐怕頃刻間便會被鎮壓。
"還跟以前一樣,鬧嚷著要盡快動身去貴陽,與大長老匯合.."親兵先是頓了頓,瞥了一眼圖黑愈發難看的臉色,繼續小心翼翼的說道:"這些將校聲稱明廷沒有援軍追來,將主這是在故意延誤戰機.."
砰!
還不待親兵將話說完,圖黑便是重重的錘擊了一番身前的桌案,臉上充斥著溢于言表的驚怒之色。
這些將校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詆毀他,還嫌局勢不夠亂嗎?如若不是他下令在平越府休整,恐怕軍心早已渙散了!
"吩咐下去,明日大軍便啟程!"
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此時的圖黑顯得有些氣急敗壞,再也不復往日的鎮定自若。
"將主.."
出乎圖黑的預料,一向對其忠心耿耿的親兵并未如往日一般躬身領命,而是露出了一抹遲疑之色,留在原地,沒有動彈。
"講!"
朝夕相處多年,圖黑一眼便瞧出了親兵臉上的異樣,故而強行壓住了心中的驚怒,冷冷的朝著身旁的親兵嚷嚷道。
"將主,大長老若是在貴陽城外打贏了還好說一些,我等也能繼續茍延殘喘。"
"若是打輸了,便有人需要當這替罪羊了.."
"我等終究是外姓人吶.."
迎著圖黑驚疑不定的眼神,身著甲胄的親兵小心翼翼的說道,其言辭令得廳中本就壓抑的氣氛愈發緊張,簇擁在圖黑身后的侍衛們也是瞪大了雙眼,目光警惕。
此言何意,莫不是在勸告將主向明廷投降?
"此言何意.."
不知過了多久,圖黑略顯疲憊的聲音于官廳中響起,一雙囧囧有神的眸子死死的盯著身前的親兵,胸口不斷的起伏著。
"將主,我等還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像是自心中做出了某個重大決定一般,親兵狠狠的咬了咬牙,沖著臉色不斷變換的圖黑說道。
自天啟二年之后,曾經如日中天的"奢安叛軍"便是屢戰屢敗,先后數次被四川巡撫朱燮元擊潰。
連年征戰,令得大明舉國上下都是苦不堪言,勉強維系,遑論僅僅是"土皇帝"的水西安氏。
毫不夸張的將,安邦彥的這幾次興兵,已然將族中的糧草輜重消耗一空,再也沒有卷土重來的資本。
如此形勢下,自然而然便會滋生出一些特殊的想法。
"唔.."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圖黑再度瞇起了眼睛,但卻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外間的茫茫夜色,心中思緒萬千。
眼前的親兵說的不錯,他的確是要為自己找一條新的出路了,至少不能跟著安邦彥一條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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