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寂靜，當李修元不再說話，停下來的時候，赫連明月看著眼前的少年，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銘刻在心底深處的那一道影子，清晰得就像眼前的少年，讓他有些心痛。
便是過去了無數的歲月，卻仿佛只是昨日一般，讓人百轉哀回。
李修元雖然沉浸在西門小雨的悲傷之中，卻也沒有忘記眼前的女人。
“公羊博曾經跟我講過那座墳的故事，現在我坐在這里，想聽你講一講這座墳的往事，如何？”
李修元靜靜地說著：“就像我跟你講過小蝶兒跟她姑姑的故事一樣。”
赫連明月抬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李修元不想抬頭去看這個女人的眼睛，雖然眼下他只能看到黑與白，看不到那一抹淡淡的悲哀。
“那么，公羊博人沒有跟你說過，我跟他的一樣，都有一個關于東海的故事？”
赫連明月幽幽地說著，緩緩轉過身子，望著眼前的墳頭。
就像看著當年那個跟李修元一樣聰明可愛，如天之驕子一樣的兒子。
抬頭望月，忽地，李修元心中一陣莫名的沖動，直欲脫口而出，想了想，卻又默默地忍住了。
而是回道：“沒有，他只是跟我講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赫連明月的身子頓了頓，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看著眼前的墓碑喃喃自語道：“好吧，我就告訴你同樣的一個故事。”
李修元沒有再說話，而是低下頭來，準備默默地傾聽。
緩緩地轉過身子，赫連明月那如星空一樣深邃的眼眸里的火焰已經熄滅，恍若星空平靜了下來。
看著李修元靜靜地說道：“很多年前，我還不是女皇，也不是教主，那個時候我的師傅還陪在我的身邊，我是皇宮里最驕傲的公主......”
很多年以前，當赫連明月還是公主的時候，跟公羊博一樣，喜歡周游天下。
一年跟著師傅苦修之中，總是忘不了在春天的時候，跑去各處游玩......剛開始的時候，她的師傅還陪著她。
后來隨著她的修為漸漸超越了同境的對手，甚至已經跟拜火教中的長老一樣的時候。
她便不再讓師傅陪著她出游，就是要磨煉自己的心性。
跟公羊博不同的是，赫連明月卻是隨著大海船出海，于東海各個島上游玩......
終于有一天，少女在東海的仙云島上遇到了自己意中男子，一個有著女人一般明亮眼睛，性情溫柔的男子。
跟少女赫連明月不同的是，如水的男子包容了如火一樣脾氣的少女。
于是，兩人雙雙淪陷在愛的海洋之中。
男子的爹娘和師傅聽說少女是中原萬道皇城公主之際，自然愿意成全兩人......于是，少女帶著男子回到了皇城。
見過爹娘，見過寵愛自己的師傅，最后兩人終于在皇宮里成親。
過上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于萬道皇城和東海兩地生活，修行......
直到很多年以后，少女為男子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于是，東海的小王子，也是萬道皇城的小王子，得到了兩家親人的萬千寵愛。
小王子繼續了爹娘的優秀因素，一身文武雙全，成了東海的少年天驕，自然也是萬道皇城的驕傲......
做了母親的赫連明月，原以為以后的日子便就這樣幸福地過下去了。
直到有某一天出了一個意外，一個讓赫連明月從此跟東海絕交的意外，一個讓她悲傷之下，發誓有一天要踏平東海的意外......
這個意外，卻跟公羊博的妻子有關。
卻是那一年公羊博帶著妻子在海島隱居之時，王子的姑姑卻帶著他來到了海島上看望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原本這樣也不會有意外，直到有一天，當公羊博喝了東海公主為他準備的那杯靈酒之際。
卻不想，貪玩的王子在吃飯之前，偷偷地喝了一口......
于是，一個無妄之災降臨在公羊博的頭上，也降臨在王子和赫連明月的頭上......
等王子被東海之人送回萬道皇城之時，已經生機盡失，便是赫連明月的師傅費盡了所有的心血也無濟于事......
公羊博的妻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救了自己愛人一條命，那是因為公羊博有絕世的修為。
而王子哪里能跟公羊博比，于是，赫連明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在她的懷中。
萬道皇城的公主一怒，將一腔怒火灑向了東海的夫君，奈何一邊是自己的妻子，一邊是自己的親妹妹......
更不要說，還有一個妹妹跟著公羊博匆匆離去，生死未卜。
大怒之下，哭了七天七夜的赫連明月寫了一封休書，讓人送到了東海......
跟著，將死去王子的姓氏也改成了跟自己一樣，徹底斷絕了跟東海的關系。
然后一路往北，既然回天無力，她也要將自己的兒子葬在這個世界最神秘，不被世人打擾的一個地方。
直到她在這片山林之中，跟公羊博重逢，才知道東海的大公主也已經永遠長眠在此。
直到很多年過去，師傅渡劫失敗，在赫連明月的懷中身死道消，她成了拜火教的教主。
直到教主的父皇母親歸天，她又成了這一方世界的女皇。
即便如此，她依舊不是東海的對手，只好一直苦苦修煉，希望有一天能帶著大敵踏平那座罪惡的海島。
......
說到這里，天空中的一輪月兒將要隱去。
李修元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可惜的母親，可憐的女人，淚痕滿面的女人。
輕嘆一聲，喃喃念誦道：“若能以此回法界，畢竟成佛超生死......天道之下，眾生皆為螻蟻。”
過了良久，赫連明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讓自己從悲傷之中回復過來。
看著李修元說道：“我的故事說完了，你可以講講你的道理。”
只是，當此之下，李修元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蓮花在月光暗淡之際，漸漸消失在自己的指間。
赫連明月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墓碑繼續說著：“別人在我面前說起此話，我肯定他將他一劍斬了，但是我卻忍不住相信了你。”
說到這里，赫連明月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心情激蕩之下，讓李修元也感受到她的情緒。
李修元依舊沒有說話，他在想著西門小雨。
那個只是花了三天時間，便入了琴道的女孩，說起來她跟西門夢蝶又有什么分別？
像自己的妹妹，還是徒弟？
過了良久，才默默地說道：“十年生死兩茫茫，陛下節哀。”
赫連明月聞言之下，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少年，想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手伸到半路卻又僵在空中。
忽地發出一陣苦笑，呢喃道：“后來我在佛前求了無數個日夜，直到我得到了消息，我的孩子轉世到了孟府......”
原以為，李修元會在這個時候同情她，安慰她。
不料李修元卻靜靜地回道：“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正在過去，未來你也抓不住，你為什么要苦苦地追著已經輪回之后的他？”
赫連明月聞言沒有生氣，低著頭的李修元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只是片刻之后，她才低低自語：“我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想要再愛那可憐的兒子一回，那么，你那個已經進入輪回的小雨呢？”
“我只是一個母親，難道我在佛前求一個結果，也有錯嗎？”
赫連明月說到這里，眼睛冷冷地看著李修元，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出來。
沉默了良久，李修元喟然嘆息起來。
靜靜地說道：“你沒錯，我從前也做過跟你一樣的事......只是這一回，我沒有去打擾小雨的來生......她應該忘記這一世的災難，有一個新的開始。”
李修元幽幽地回道：“直到你逼著我去忘川之上，請了十殿閻羅上來，為你查看，他卻依舊沒有告訴我那女子輪回后的來生......”
“我跟你說過天地有道，上了橋，喝過我大姐煮的湯后，這一世的記憶便不會再留在他的夢里，輪回之后是新的生命，不是你的兒子了......”
赫連明月聞言之下搖搖頭：“不，便是輪回之后，他依舊還是我的孩子。”
淡然一笑，臉上卻多了一抹滄桑悲涼。
冷冷地回道：“好吧，就算他還是你的兒子，那么養不教，父之過......孟府的孟一東不會教兒子，難道你不會教嗎？”
“他在皇城借著你的寵溺四處橫行霸道的時候，你在哪里？他帶著一幫惡奴，去萬坪鎮強娶民女為妻，當街殺人的時候，你在哪里？”
“后來為了滅口，不惜派出孟家的門客來到芙蓉鎮放火燒人祖屋，上山來要殺花椒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更不要說后來他竟然來了斬草除根，跟你借了五百禁軍，來芙蓉鎮里行土匪和殺手行徑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他買通端木世家的修士，勾結銅鼓嶺的土匪來小鎮里欲要放火燒山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李修元越說越生氣，怒道：“便是燃燈古佛也是佛，是佛便有法，有法你這個做教主的為何不守，圣教的執法長老欲要強娶少女為妻，不惜發出追殺令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說到這里，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稍歇了片刻。
然后繼續說道：“我等在芙蓉鎮里，不是為了斬劍殺人，只是為了等你來跟你講講道理，問你要一個承諾，然后就會離開......”
想講道理的赫連明月，這一回久久無語。
正如李修元所說，她從一開始便沒有管過孟無痕，或許是因為上一世自己的孩子死得太慘。
從佛祖面前得知孟無痕的消息之后，便只知道一味地寵溺著他。
甚至當她聽到孟家出了殺人之后，也只是當成一件小事，沒有去關心。認為這樣的事，孟府自然能處理。
可她萬萬沒有料到，這事卻因為一個李修元在十里小徑之中，不能回頭的女子有了因果。
更沒想到悲憫之下的李修元，竟然收到失去了弟弟的花椒為徒。
終于，兩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終于變成了她跟眼前少年的因果。
不知道兩人沉默了多久，李修元才接著說道：“我也曾進入輪回，尋找我被人害死的師侄跟他的愛人......”
“我甚至看著他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成長......最后忘記曾經的三生三世，踏上了征服諸天萬道的星光大道......”
赫連明月聞言一驚，伸手死死地抓住李修元的手問道：“怎么可能？你究竟如何才能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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