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挨著他，坐在長長的石凳上。
回道：“我是多吉，也是亞木寺的住持，我昨天看到你跟兩位歐陽施主一起來到寺中，不想施主還修行了佛法。”
李修元聞言之下，起身重新跟多吉老和尚見過禮。
這才回道：“在下自幼修行佛法，也在寺中修行了多年，只是不曾出家而已。”
老和尚一聽忍不住問道：“據我所知，藍田鎮很小，并無佛寺，不知施主家在何方？”
“我的家啊，在一個我眼下還回不去的地方，我們師徒三人只是路過藍田，在那里生活了一個冬天。”
李修元沒有問老和尚的出處，在他眼里的亞木寺跟藍田一樣，只是一個路過的地方。
或許明天，他就要帶著小蝶兒和烏鴉離開，往梅山而去。
多吉老和尚也沒有再追問，在他看來眼前的少年能坐在諸佛面前念上一卷經文，便已經是一樁奇事。
沉默半晌，李修元指著緩緩轉動的人群，不少的牧民和僧人用力轉動身邊路過的經桶問道：“請問大師，這是何意？”
直到此時此刻，老和尚才相信眼前的少年是真的路過，并不是草原上的牧民。
于是微笑著問了一句：“施主臉上被一塊黑布遮住，也能看到這些虔誠的牧民？”
李修元吸了一口氣，這不是第一個問他此事之人，他卻不得不認真回答。
想了想說道：“在下因為一些意外，把眼睛弄瞎了，雖然我沒能擁有一雙佛眼，可我還有心眼，或許有一天能修煉出一雙慧眼。”
老和尚聞言忍不住贊道：“好一個心眼，用心看佛，自然也能看見世界，看見眾生了。”
李修元點了點頭，輕聲回道：“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我的眼里只有黑與白，看不到更多的色彩。”
老和尚一愣，隨后脫口回道：“能看見黑白，便勝卻世人良多了。”
李修元搖搖頭，他卻不想跟老和尚打禪機，而是繼續問道：“今日寺中有法會不成？”
老和尚回道：“并不是。”
李修元想了想再問：“那是為何？”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牧民們，僧人還有我都會這樣做，他們在轉壇城。”
“轉壇城？”李修元一愣，隨后回道：“請大師為我解惑。”
老和尚點了點頭：“在茫茫的雪原大地，無論是牧民還是修士，一生中總是要轉一次壇城。”
壇城是諸佛居住的地方，這里有諸佛的智慧與威德。
牧民和僧人，以及修行者將自己，眾生和世間想象成曼陀羅的圣潔，來獲得生命的精華。
壇城也叫曼陀羅。
《無垢懺悔續》有云：“只要看到壇城，就不會墮入大地獄。”就算你見過一次，也肯定不需要墜入金剛地獄等處。
佛陀說過：“寂猛之幻化，壇城尊前禮，無余清破誓，凈五無間罪，根除阿鼻獄，稱持明佛剎。”
有修行者一生轉上一百圈，也有人轉上一千圈，一萬圈，十萬圈。
無論轉繞多少圈，都需要結合頂禮和念誦佛經。
無論是來此的牧民，還是寺里的僧人，還是出世的修士，來此都是為了完成他們一生中要經歷的修行。
李修元聽到這里，禁不住贊道：“這里地處高原地帶，凡人呼吸尚且困難，還要轉上無數圈，確實需要堅毅之力。”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有牧民推著獨輪車，帶著家人沿著佛殿外的開始轉圈。
沒過一會，又有牧民背著大大的獸皮袋子跟在獨輪車的后面，嘴里念誦經文，緩緩開始轉動。
不到一會的工夫，李修元便自微寒的春風中，嗅到了一道濃濃的腐臭之味。
心里心驚之下，臉上露出慈悲之色，當下忍不住雙手合十，低聲念誦往生咒。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今天是天葬的日子，這是附近百里的牧民帶著他們死去的親人，來此轉壇城。”
李修元心里微微一動，問道：“生時要轉，死后也要轉嗎？”
老和尚點了點頭，回道：“這是他們期盼自己的親人不要再墜惡獄......轉完壇城，他們就要帶親人去往天葬臺。”
“善哉。”
李修元并不熟悉亞木寺里的修行法門，只能輕聲贊嘆。
他有自己的修行之路，于亞木寺中的修行有疑問，他也只會去問雪峰山上的圣僧老和尚。
畢竟，他跟云天虹的關系更親密一些。
就在李修元默默注視之下，老和尚突然說道：“再過一會，我要去天葬臺念經，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前往？”
“那里離寺中很遠嗎？”
李修元回道：“我還有兩個徒兒正在貪睡，兩位朋友那里也需要去交代一番。”
“不遠，出寺走上半個時辰就到。”老和尚回道。
李修元想了想回道：“好啊，如此就給大師添麻煩了。”
......
回到禪房，小蝶兒剛剛起床，正準備出門找師傅，烏鴉還在貪睡。
李修元煮了一壺茶，跟小蝶兒說道：“我一會要跟這里的住持大師出去轉轉，下午自會回來，你帶著師弟在屋里歇息。”
在李修元看來，這里是佛寺，有歐陽漫雪和歐陽軒在，自然不會有什么危險。
他可以放心跟老和尚去看看，畢竟來回不過一個時辰，對他來說算不了什么。
小蝶兒一聽緊張地問了一句：“師傅是不是又要去打架？”
搖搖頭，李修元輕聲說道：“我去看看雪原大地的天葬，你一會吃些干糧，帶著師弟在這里念經。”
說完，又花了一會的心思，將亞木寺的轉壇城，跟天葬的習俗告訴了小蝶兒。
小蝶兒一聽頓時搖搖頭：“小蝶兒還是跟師弟待在這里，一會我去找漫雪姐姐玩。”
李修元微微一笑：“她可能還要再過一會才會醒來。”
一邊等著喝茶，小蝶兒取一糕點擺在桌上，想了想問道：“師傅，我們明天才會離開這里嗎？”
“怎么，你著急了？”
李修元微笑著說道：“我們走到這里，離梅山越來越近了，要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小蝶兒想了想，又問道：“漫雪姐姐會跟我們一起去嗎？”
好不容易在路上遇到一個同伴，小蝶兒自然不想這么快就離開了，怎么也得一起玩上幾天，再分開。
搖搖頭，李修元說道：“歐陽漫雪的弟弟在梅山，你以后可以跟著師姐、師兄去往銀川城，在她們家住上一陣子。”
“師傅去過銀川城沒有？”小蝶兒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
李修元回道：“沒有。”
小蝶兒一愣，笑道：“那以后小蝶兒陪師傅一起去玩玩。”
李修元一邊往兩人的杯里倒入靈茶，一邊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在他看來，既然自己之前沒有去過，只怕以后也不會去，畢竟那里的某些人，并不歡迎他。
靜靜地，師徒兩人喝了一壺茶，小蝶兒吃了幾塊糕點。李修元的耳邊傳來了多吉老和尚的聲音。
李修元放下手里的杯子，說道：“歐陽漫雪琴道不錯，等她醒來，你可以跟她請教一下。”
小蝶兒聞言愣了一下：“原來漫雪姐姐也喜歡彈琴，我一會問問她。”
揮揮手，李修元出門而去，風中傳來一句：“記住，不要去寺外。”
“知道了，師傅你真啰嗦。”
......
跟著老和尚出了寺院，才發現之前帶著故去親人來轉壇城的牧民已經紛紛離開，想來已經前往天葬臺了。
兩人踏著春風，一路往寺外不遠處的山坡而去。
老和尚介紹道：“這里空氣稀薄，牧民們已經習慣了，倒是其他地方來的修士不習慣，將這里當成了一處修行之地。”
老和尚的一席話，讓李修元瞬間想到了第一次上天山的情形。
那個時候的他，身上還穿著重重的鐵甲，卻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結果折騰了一夜沒睡好。
后來還是先生給他泡了一桶靈藥，才緩解了些許。
想到這里，禁不住贊道：“跟白雪城比起來，這里地勢確實高了許多，更不要說樓蘭那些地方了。”
在李修元看來，夢里的樓蘭也好，天云山的竹峰也罷，其地勢都不如這里讓他難受。
看似一馬平川，可是自白雪城一路而來，便一直在爬山，直到爬上高入云天的雪原大地。
老和尚哈哈一笑：“這里雖然生活清苦，卻是一處修行的寶地。”
讓老和尚想不到的是，無論他腳下速度是快還是慢，身后的李修元始終跟在他的身邊。
結果兩人還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來到了山坡之上。
離著將近數十丈的距離，李修元便突然覺得胸口壓抑，抬頭望向天空，原來是一片清明之色，也變得陰云密布。
就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云，將這一方山頭緊緊地籠罩了起來。
給他一種黑云壓城的感覺，讓他的呼吸瞬間為之一頓，直到將涅槃之力悄悄運轉一遍之后，才回復了過來。
嘆了一口氣，跟老和尚說道：“這里陰氣太重，為何諸佛沒來度化這些死去的眾生？”
老和尚突然之間聽了李修元這話，不由得怔了怔，這才抬起頭來望向天空中的重重黑云，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
他甚至一時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解釋此事，于是兩人繼續往前而去。
來到一個怪獸嘴巴形狀大門之前，看著一個個黑色的人影彎著腰往里走入，李修元再次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發現越往前，陰氣越重。
而他也不愿如那些牧民和僧人一般，彎下腰來走進那如怪獸一樣的宮殿之中。
于是問道：“大師，為何這里的氣息越來越詭異，莫非此地有妖邪不成？”
老和尚這才明白過來，隨即雙手合十，低聲說道：“你聽到天空的鳥叫沒有，那些都是禿鷲，這大殿里的穹頂鑲著九千多顆人頭......”
“嗡！”的一聲，李修元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飛，一道涅槃之火就要涌出身外，往不遠處的宮殿而去。
這是他自修行以來，所聽到最驚悚的事情。
就在他將要暴走的當下，老和尚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說道：“凡事皆有因緣，你且聽我細細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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