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器親自來了一趟百度，肯定不能只聊股票的事。
接下來，重點說了醫療廣告的事。
李彥紅對此含糊其辭，似乎不想透漏過多的商業機密，只是說百度會按照國家的法律法規做市場推廣云云。
這話太扯淡。
這幾年，國家在互聯網領域的各項監管都很松，到處都是虛假宣傳、虛假廣告，是騙子的聚集地。官員們根本不懂互聯網，只能放任互聯網去發展，然后根據社會反響來做裁判。
簡而言之，就是出現問題了再整改，缺乏防患于未然的機制和能力。
別說國內了，美國也一樣，谷歌的醫療廣告也問題多多，多次受到當局的重罰。區別是美國的罰款很高，一出手就是幾千萬美元，讓人心驚膽寒，不敢再犯。國內沒有懲罰性罰款，罰個幾十萬華夏幣，對互聯網巨頭來說如同撓癢癢。
所以谷歌的醫療廣告問題一直在改進、變好，百度卻我行我素，直到暴雷。
事實上，哪怕暴雷了，也沒法改變。
就李彥紅來說，這不是品行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到了他這種級別，早就把錢當過眼云煙了，在乎名而不在乎利，他也想徹底解決醫療廣告的問題。可他是個程序員出身，技術厲害，手段和謀略差了點。
放棄醫療廣告，就是動了內部一部分人的蛋糕，是嚴酷復雜的職場政治問題，他沒能力處理。就先后從微軟挖來了副總裁張亞琴和陸器，過來百度當總裁，企圖能對現狀有所改變。結果就是這兩個總裁，都先后被內部勢力給擠兌走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后悔也來不及了。
現在才2006年，李彥紅當然不知道未來百度會遇到的重大信譽危機，還在享受著廣告業務給他帶來的巨大成功。
國內第一大互聯網巨頭啊！
互聯網第一人啊！
盛大的陳老板也有錢，可他是做游戲的，天天被官方打壓，除了身價挺高，其他方面啥也不是。
可這位李老板就不同了，有名有錢有關系，是官方大力宣傳的從硅谷回來的精英企業家，還榮獲了CCTV的年度經濟人物，堪稱是人生巔峰。
所以，他對小周同志的好言相告，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很多貼在公共廁所墻上，貼在電線桿上的騙子廣告，被國家治理不準貼了，結果都跑到網絡上了。”周不器繼續苦口婆心。
李彥紅不為所動，笑著說：“百度的內容都是經過專業審核，并有相關部門督導審查的，我們的內容都是有保證的。”
周不器氣道：“我給你說個垃圾場原理。本來一片干凈的空地，后來有人在那里扔了一塊垃圾，卻沒有及時清理。然后，往那里扔垃圾的人越來越多，最后垃圾堆積如山。等意識到嚴重性，想著手清理時，你就會發現那里臭氣熏天，沒法下手了。更重要的是，周圍的鄰居已經習慣了在這里倒垃圾，你想清理垃圾場，就是跟所有人對抗，他們要集體反對你，這才是最致命的。”
李彥紅皺皺眉，不太喜歡周不器這種說話的語氣。
好像在批評、教育、指點自己。
開什么玩笑？
這可是他最大的傲氣所在。
就國內的互聯網領域，他絕對是最資深、水平最高的那位，是正規軍出身，其他的從業者……基本都是土八路。
哪怕是放在硅谷，他李老板都有舉足輕重的位置，能在斯坦福當客座教授，谷歌的那兩個創始人就曾跟他請教過搜索的技術問題。
沒想到，眼下竟然被一個本科都沒讀完的小孩子給教育了？
李彥紅覺得這一幕太荒唐、太滑稽！
“百度不是垃圾場。”
李彥紅臉上的笑容有所收斂，不太高興了。
周不器嘆了口氣，“互聯網靈魂，是用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順序反了，用戶就會造反。”
李彥紅好笑道：“那不正好嗎？你也在做搜索，用戶們要是反對百度了，你不就有機會了？這對紫微星是好事啊，你在勸我什么？”
周不器一時語塞，恨鐵不成鋼，氣惱道：“李老板，你以為我在耍你嗎？你以為我會在乎區區商業層面的競爭嗎？我是怕你搞壞了百度的品牌，讓這家優秀的企業垮掉了！百度擁有國內最好的一批技術人員，我希望百度能有更好的發展，更高端的技術研發，為國家做更大的貢獻，而不是因為垃圾場臭了整個產業！”
李彥紅不以為然，“不會的！”
周不器就很無語，覺得他無可救藥。
這么做下去，就算百度在技術做的再好，就算在人工智能等多個領域達到了世界領先的水平，也很難轉化成實在的成績。
華為有技術，再有良好的口碑，就可以產生化學效應，形成以華為為中心的科技產業鏈。
百度的技術不比華為差，可口碑壞了，就遲遲沒法產生化學反應。以百度為中心……別扯了，這惡名昭彰的，誰愿意投靠百度？
所產生的的結果就是大家重復造車輪，浪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和社會資源，可造出來的車輪還不如百度造的好。
要是換成華為，大家相信華為的品牌和口碑，就不會重復造車輪了，直接用華為的車輪。然后你造軸承我造發動機他造變速箱，大家齊心合力，就可以帶動整個科技產業鏈的整體進步。
這才是大企業家的情懷。
周不器暗自嘆了口氣。
在通信硬件領域，華為肯定能當好這個帶頭大哥。可是在互聯網服務領域，百度真是不堪大用，推李老板上位當大哥，他沒那覺悟，也撐不起那場子。
為了避免將來國內的互聯網科技巨頭們只是專注于二維碼支付、打車拼車、社區買菜、互聯網高利貸這種低端行業，為了跟硅谷巨頭有一較高下之力，為了打破在軟件層面的一些技術封鎖……
你李老板承擔不了重任，那就只能靠我了！
你不當大哥，那就我來當！
至于BAT中的另外兩家……現在還都是技術荒漠呢，技術水平連紫微星都不如，把希望落在二馬身上，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呢。
“媽蛋！”
周不器心中暗罵了自己，覺得又飄了，有點忘乎所以了。
忍住！
一定要忍住！
紫微星還很小很年輕，要低調、要克制，這時候表露心扉，人家把你當神經病。
周不器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行吧，那就不說這個了。搜狗收錄的中文網頁，已經有100億了，百度有多少？”
“70億吧。”
“嗯？百度還不如搜狗？”
“怎么可能？”
李彥紅啼笑皆非。
換了話題，他心情就好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謙謙溫和地說：“互聯網上的中文信息其實并不多，連英文的千分之一都不到，其中存在大量的同質化的內容。搜狗的中文網頁收錄量達100億，反而說明其技術不夠好。”
“為什么？”
“缺乏排查機制啊。大量重復的同質內容，有什么用？收錄進來只會浪費搜索效率，影響搜索速度。”
“谷歌呢？”
“谷歌是都有收錄，可人家的技術好啊，大數據算法之下，再大的網頁量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檢索出結果。可百度、搜狗都不行，就只能縮小網頁檢索量的規模，提高搜索速度。”
周不器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這個道理好像許良杰、程秉皓跟他講過。
不得不說，李彥紅在和谷歌的競爭上，在各方面都做到了極大的優化，值得效仿學習，回去得跟王小船說一聲。
“對了，大數據算法……你們百度有嗎？”
“沒有。”
“百度都沒有？”
“豈止是百度，微軟、雅虎、IBM都沒有，全世界就谷歌有。不是發了三篇理論性論文嘛，不過沒公開代碼。美國那邊有團隊在根據論文做分布式算法……咦？紫微星不是也在做分布式計算嗎？那就是大數據算法的雛形。”
周不器揣著明白裝糊涂，“這樣啊，那百度呢？百度是國內第一大搜索引擎，總不能只通過減少檢索量的方式取巧吧？總歸要大數據算法支持。”
李彥紅瞥他一眼，笑著說：“這可是商業機密了。”
“不能說？”
“等處理完股票的事，打敗了谷歌中國，外部憂患就算解除了。到了明年，百度有意向做這方面的研究。”
“分布式？大數據？”
“嗯。”
“要不要合作？”周不器眼睛里流露著滿滿的期待，“我們的分布式算法都做出模板了，咱們合作，說不定可以事半功倍。”
李彥紅心中哼了一聲。
只以為這小子是想占百度的便宜。
做技術研發，國內任何一家互聯網公司都沒資格跟百度深度合作。紫微星的分布式數據庫項目是做了快一年了，在分布式領域有了很深的研究。
可那又如何？
給百度三個月時間，說不定就能反超。
李彥紅本身就是技術大牛，他有自己的驕傲，覺得跟周不器這種外行談技術合作，有點掉價，平淡而堅定的道：“百度不需要幫手。”
“幫你打打下手唄？”
“不需要。”
“那行吧。”
周不器心涼了半截。
就覺得想為國為民做點好事，怎么這么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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