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奴看著火盆里的獸皮紙在熊熊火焰之中轉眼之間便化為一團灰燼，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來，朗聲道：“姬奴這個名字就挺好的。”
“以前那個名字，那個人，已經死了。姬奴就是我，我就是姬奴。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區別呢？”
“姬奴現在就去附近的綠洲傳遞兩位大人的口諭。”
姬奴說完，向著主位上的兩人躬身行禮，然后轉身出了帳蓬。
王馬對袍澤頷首示意了一下，后者表示明白，便出了帳蓬，追著姬奴而去了。
阿史那包并不十分贊同王馬的這個舉動，目送那兩人離開，這才說道：“姬奴剛剛投靠過來，我們就派人跟著他，這樣做恐怕會讓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吧？”
“他多半會想，我們跟烏恩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王馬搖頭，笑了笑，說道：“那是他自己的心結。解開了心結的話，那昔日的袍澤跟著一同去就只是保護他。如果沒有解開心結的話，跟著去就只能是就近監視他了。”
“退一步來說，目前的局勢，也不是他一個人可以輕易扭轉過來的了。他主動效勞，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可不是什么雪中送炭。”
阿史那包從這一番話當中自然也察覺到了王馬與之前的心態方面的變化，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自嘲道：“我還是不習慣以一種全局的眼光來看待漠北這一盤大棋。”
“這樣也好，我可以放心的把漠北交給你了。”
王馬愕然道：“你的借調任務，要結束了？你這是要返回總司了？”
阿史那包搖搖頭，說道：“返回漠北之后，我想將那第四塊殞石盡快找出來。我始終覺得那就是一個隱患。”
王馬點了點頭，伸手作了一個靜待下文的手勢。
阿史那包繼續說道：“如果是鬼王得到了那一塊殞石，問題倒是不太大。鬼王的魑獸群一來數量規模有限，二來急切之間也不可能從鬼門召集數千的鬼怪過來。”
“我們從鬼門開啟的時候就有足夠多的反應時間，從容應對。”
“我只怕，只怕是鬼帝得到了那一塊殞石，并且將那一道鬼門并入到了他的鬼門體系之中。”
阿史那包看向帳蓬外的方向，咕噥道：“瀚海大漠的兩位鬼帝原本是勢均力敵的。”
“我們北伐軍橫空出世，漠北戰事推進到現在，早已經打破了大漠兩位鬼帝之間的這種平衡。”
王馬疑惑道：“可我們并沒有攻擊瀚海鬼域。”
阿史那包轉頭看向王馬，他眼神之中閃爍著世事洞察的清明。
他說道：“清剿石門關一線的鬼王魑獸群，消除鬼王飛地、領地的事，就不去說它了。那絕對算是已經摸了一把老虎屁股。”
“你還記得石門關一線的戰事當中蠻族中軍大營之中那些鬼怪，城墻上、城墻下的那些魍王分影吧？”
“我們把其中一位鬼帝欽定的代理人給胖揍了一頓。”
“你說，我們應該是同時對抗兩位鬼帝，還是應該成為另一位鬼帝的代言人？”
“難道你不覺得戰事推進到現在，我們已經由漠北棋盤之上的一枚棋子，變成了棋手？”
王馬恍然，隨即苦笑一聲，這才說道：“不！我們還不是棋手。我們是.......過河卒啊！”
阿史那包感嘆道：“其實，如果出動總司九座大院半數以上的人馬，從郡司抽調、動員人馬，征召霧茶行、結社，再有鎮北軍一同北上.......”
“未必不能一戰掃滅瀚海鬼域吧？”
“只是四大鬼域同氣連枝，總司的大人們，朝廷的高官權臣，擔心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引起其他鬼域的連鎖反應罷了。”
王馬聽了阿史那包的這一番言論，不禁為之側目。
當初那個小小的攝提郡司扈從，不知不覺當中已經成長到了這個高度，看待事情的目光，已經站在這種高度了！
“你以為人族各國就是鐵板一塊嗎？”王馬給兩人滿上杯中酒，仰頭倒入口中，咂嘴道。
“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在白馬關待過一段時間吧？我待的那個地方，其實是白馬東關口。”
“白馬關西關口以西，曾有半郡之地是我翰國的領土。”
“姬國是趁著翰國與金帳汗國戰事不利的時候，出兵吞并那一片土地，直接出動大軍攻下了白馬西關口。”
“這種事情難道還不能算是趁火打劫？！”
王馬所說的這些，對于翰國來說是一場國殤，丟失國土，死傷數萬。
從那之后的翰國君王，在大殿的輿圖之上都會將白馬西關那一片土地涂上紅漆，以示不敢忘記這個國恥。
可是，翰國國力、兵力明明都是遠超過姬國，對方仍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般出了兵，看準了的正是翰國無力進行西面、北面和南面的三線作戰。
阿史那包也是郁悶的將酒水倒入了口中，將酒杯往矮幾上一頓，輕嘆道：“那還不是每當翰國在白馬關一線作所動作的時候，沛郡以南的武國船隊，便會適時的拉出來在大江之上耀武揚威一番，形成牽制。”
“這個討人厭的武國，雖然狂妄到自建了攝提南司，甚至說是與我翰國劃乾玥大陸而南北分治，但確實也是有著足夠強大的兵力和船隊。”
王馬呵呵一笑，說道：“他們也只是嚇唬嚇唬我們。武國南面的劍冢山，可不比鬼谷。”
“劍冢山附近，孤魂社，當年的大江社，還有其他一些實力強橫的結社、霧茶行，都有各自的勢力范圍劃分，局面也是亂的一逼。”
“劍冢山內的魑獸群，可比鬼谷要活躍多了，隔三差五就會沖出來武國南方三郡轉悠一圈，搞得武國上下也是焦頭爛額。”
阿史那包此時似乎已經有了一些醉意，在那兩張拼在一起的獸皮輿圖上簡單的比劃了兩下，作了一個握拳的動作，說道：“但是........”
“如果我們把這里，還有這里，一同吃下來了。到時便可以舉國之力南下，沛郡這里，大江一線......”
“嘿嘿！她武國要是再敢把爪子伸過來，過界一只我們就剁一只，過界兩只就剁一雙！”
王馬挑了挑眼眉，突然接了一句：“兄弟，既然你有這遠大志向，不如加入我們鎮北軍吧？”
“要不，加入軍部也行。說不定我翰國日后就會多出來一位.......鎮西將軍！”
阿史那包此時似乎已經有些醉眼惺忪，酒意上頭了，沒有聽到王馬代為轉告的極有分量的一次誠摯招攬。
只見他嘿嘿傻笑著，繼續在輿圖之上指點江山，說道：“自從金帳汗國將漠北納入版圖，定下了南下大方向之后，已經不知道多少年的時間沒有發生過金帳汗國本土綠洲被外來勢力劫掠事情了？”
“須知向來都只有金帳汗國去搶別人的，什么時候別人也敢來搶偉大的金帳汗國了？！”
“老兄，我們現在可是干了一件前無古人的大事啊！”
王馬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聽到阿史那包的話，便哈哈一笑，與后者碰杯慶祝了一下，說道：“可不是嘛！”
“掃蕩圣山外圍，擄掠大量的人口，資源，財富。兄弟你這一招正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圣山以北的部落派出大軍，自己內部也變得空虛了。正好被我們趁虛而入，大撈一把。”
阿史那包又喝了兩杯之后，多半是有些醉意翻涌了，突然說道：“老兄，你知道嗎？尼勒克盟的狗屁盟主，那個什么斯拉木，他居然是達吾提的安答！”
“南商路那個鷹奴的二旗主，從圣山爭權當中主動退讓之后，這兩兄弟選擇了不同的陣營、方向，這才開始了不同的人生。”
“達吾提進入瀚海大漠嘗試完成薩滿試煉。”
“斯拉木追隨舊主，帶領舊部，成為了南商鎮那一支駝隊頭人的侍衛。”
“圣山新晉的那一位旗主，對昔日的競爭對手仍是不放心，不斷的對其進行種種打壓，逼得對方只能主動解除武裝，以證清白。”
“走鳥盡良弓藏！斯拉木這才最終選擇了落草為寇，帶領他的舊部，遠走北商路，成為了尼勒克河谷的一群沙盜。”
王馬似乎聽懂了阿史那包前言不搭后語的一番話，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想要獨善其身，不選邊站，最終可能就是變成了......墻頭草，哪邊也不討好。”
“兄弟，你要想清楚了，要好自為之啊！”
阿史那包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上眼皮與下眼皮直打架，咕噥了一句之后，便倒在身后的靠墊上，呼呼睡了過去。
王馬呵呵一笑，趴在另一張靠墊上睡下。
不一會兒工夫，帳蓬里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聽起來倒是十分的和諧。
第二天一早，烏恩部落的大奴隸主們便聽說了關于烏恩親自帶隊前往白山部購買奴隸的消息。
據說那是阿里甫大人對烏恩這些年所做出的貢獻的一種賞賜，將會以一個更適合烏恩的價錢讓烏恩購買到一批稱心如意的奴隸。
那些奴隸主聽了，心中自然是各種羨慕嫉妒，只恨當初沒有慧眼識珠的將姬奴買下來，這才導致了一步錯步步錯，讓烏恩白撿了這么大的一個便宜。
當阿里甫大人的大軍從綠洲部落開拔繼續南下返回圣山之后，這些奴隸主們這才突然發現部落領地內那些原本算是人煙稠密的各個綠洲，竟然有了一種十室九空的“假象”。
不過，一旦想到即將從白山押送回來的金銀珠寶、大量的奴隸勞力，這些大奴隸主們很快就又開心了起來，相互之間開始了奢華的宴請，靜待自己的財富歸來。
在接下來的數天時間，更南邊一些的綠洲部落也派出了大量的青壯和奴隸，一路向北，朝著老虎道的方向而去。
甚至還有一些奴隸主派出了自己的親軍人馬，為的是加強押送的效率。
大奴隸主們稍微一打聽，果不其然，這些人馬都是積極響應阿里甫大人的號召，為阿里甫大人排憂解難，分擔重擔的。
大奴隸主們在這些人馬過境之后，自然是忍不住咒罵幾句的。
畢竟那是其他的綠洲部落，可不是雙頭蛇圖騰旗的派系。
這些人趕來分了一杯羹，他們這些奴隸主自然就分得少一些了。
不過，很快，這些大奴隸主們又變得開心了起來。
因為阿里甫大人的一支百人隊返回部落里，告訴了他們另一個好消息。
圣山的另一路討逆大軍即將穿過那一片無人區到達這一片區域，并且急需補給。
漠南與漠北之間已經很多年沒有爆發過如此大規模的戰爭了。
想必那一路的討逆大軍同樣也是賺了一個盆滿缽滿吧？
穿行了無人區之后，每一滴水都會比金子更加的金貴。
為那一路討逆大軍進行補給的綠洲部落，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賺他一個盆滿缽滿。
不過，就在這種熱切的期盼當中，這些大奴隸主卻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有的說，有圣山大軍的幾個潰兵從白山穿了過來，告訴漠南人一個匪夷所思的戰報：圣山的討逆大軍在漠北幾乎是全軍覆沒！
有的說，圣山已經派出了第二支大軍，趕來此地，準備迎戰隨時有可能從老虎道之中沖出來的漠北大軍。
有的說，在白山之中的幾座礦山附近，驀然出現了一支數量龐大的魑獸群，由一頭魑虎鬼王和一頭魑豹鬼王所統領著。
按照那幾個目擊者所說的時間線，這一支魑獸群正在向東邊行進。
這兩天已經再也沒有獵戶在白山之中見到這一支約莫有一千之數的魑獸群了。
還有的說，阿里甫大人其實已經暗中向漠北投降了。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沒有人知道究竟應該相信哪一種流言。
而隨著這些流言的進一步發酵，阿里甫大人的大軍居然又出現在了這一個綠洲部落當中。
這一次的人馬，全都是騎兵，明顯比之前還要多出來數倍！
有人說，整個漠北的兵力加起來都未必有這么多的騎兵，這恐怕得有五萬騎左右的規模！
阿里甫大人似乎也聽到了一些流言，他親自出來宴請了這些大奴隸主們，告訴他們說：“上一次是因為漠北人實在是太窮了，我們根本無法獲得足夠的補給，這才被迫退兵的。”
“不過，我們的戰利品可不會說謊啊！等你們見到押送回來漠南的那些好東西，你們就會相信我所說的這些話了。”
“圣山正在調動物資，準備第二次的攻勢。這一次，一定要漠北人打得永世不得翻身。”
“接下來的這一戰過后，各位多半可以在漠北也擁有一個綠洲了。從現在起，大家就可以提前想好派什么人過去接管綠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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