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大魏芳華 > 卷一 第九十章 迷霧中抽絲剝繭
    秦亮有一段時間沒在王府這邊過夜了,可能還稍微有點沒習慣,重陽節過后的第一天早晨、他醒得很早。這個時間,起床太早、繼續睡又睡不踏實,整得人不上不下。

    這張睡榻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王玄姬的氣味。然而秦亮的心里,一直有她一席之地。

    昨天晚宴之前,秦亮在前廳回廊見了王玄姬一面,從她的態度看來,心里必定對秦亮有什么氣。

    就像兩年前、在洛陽大市的那次邂逅,她就一直糾纏那匹絲綢(秦亮送給朝云、朝云送給王玄姬),一而再地說、要還給秦亮。秦亮后來已明白,她并不是厭惡自己,恰恰相反,就是心里有氣、卻找不到怪罪的正當理由,便一直揪住那匹絲綢說事。

    但是自從中秋節那兩天之后,秦亮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王玄姬的面,能有什么事惹到她?秦亮只能緩慢而細心地往前回溯。

    蠢死了?秦亮想起了這句罵,便是在這隔壁那棟房子里的舊屋里。當時他沒太在意,而且正是有點疲憊的時刻、便比較粗心,以為只是打情罵俏的話,畢竟兩人剛剛汗津津的親近過。后來秦亮很快被尹模的事牽住了全部精力,整天精神都很緊張,自然沒有心思繼續細想那些細枝末節。

    秦亮這時才特別地重視起這句罵來。

    那天是八月十六、中秋第二天,王玄姬為什么罵他蠢死了,是因前面秦亮問了一句“那天我告歉、提起那件事,君怎么傷心得流淚了”。

    秦亮繼續往回溯。“那件事”當然就是指、不慎酒醉壞了王玄姬的清白。“提起那件事”則是秦亮上任校事令前夕來王家那次,與王廣在庭院里欣賞歌舞,碰到了王玄姬,秦亮當時找機會道歉、說了一些好話。

    再度回溯,他說了些什么話呢?他大概是說,想要彌補對玄姬的傷害,愿意為她做任何事,真心誠意,絕無半點虛情假意。

    秦亮當時的認錯態度是很好,想到什么好話就說,以表達自己的誠意,但是……如果王玄姬已是動了真心情意呢?秦亮再用什么“做任何事”“真心誠意”這樣的詞,聽者的感受就不一樣了。

    這些事不能靠語言的邏輯,得靠細心和揣摩、加上對微妙感性的把控,進入了抽象和感覺捕捉的范疇。

    王玄姬流淚,極可能根本不是傷心自己的完璧之身沒了、后果嚴重,而是被感動的。感動之余,她其實明白秦亮那幾句話的含義是道歉,于是又有點心酸

    。所以她流的是感動與心酸之淚。

    女郎的心,簡直就像是一座籠罩著迷霧的迷宮,秦亮在其中穿梭,需要用心、更需要細致,粗心大意的話,必定找不到答案。

    秦亮細細品味著王玄姬的心情,自己也不禁有點心酸了,忍不住“唉”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時天色已微微發亮,秦亮便從榻上起身,出門洗漱、又喚莫邪過來幫忙整理官服。王令君還沒醒,正在側身睡覺、細聽能聽到她均勻有節奏的呼吸,仍然睡得很香。她除了幾天身體不適的時候,每天早上都睡得很沉,秦亮在房間里做事完全吵不醒她。

    準備好后,秦亮吃了些簡單的食物,便去了校事府。如同中秋節只放一天假,重陽節也只有一天。若非真有急事耽擱,秦亮都會去上值,起碼要在官府里溜一圈再走,在人們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有時候、他即便沒打算特意做什么事,但只要人在這里,總會日積月累起到作用,并漸漸摸索到一些朝中的情況。正如他總結的經驗,只要把時間泡在里面、多少總會有用。

    秦亮這個五品官來得很勉強,若非曹爽府找不到適合的人來做校事令,秦亮當不上五品官。 五品官。他還得想想辦法、好與洛陽大人物達成某種共識,才能外放做太守,最好還能加一個將軍號。

    按照秦亮之前給自己做的晉升路線規劃,他離開淮南回洛陽做京官,就是為了靠近朝廷權|力中心,以便從中樞得到太守的官位。畢竟從地方縣令縣尉開始干,往上升太慢了,不如到洛陽找機會。

    能擺到朝堂上說的功、威望、實力,只能去地方甚至邊境上立軍功;但想要官位,還得靠洛陽的大人物。甚至于只要出身或關|系到位,官位都不需要軍功,像曹爽周圍那一圈尚書級別的官,誰有什么軍功?

    這幾天隱慈吳心不在身邊,倒給了別的校事官機會,不斷有人趁機上來露臉套近乎。秦亮都很給面子,好好與他們說話。但是這些人關鍵時刻沒能指靠上,現在才到府君跟前表現、在秦亮心里的地位就差別大了。

    ……今日是重陽節后的第二天,九月初十,天氣晴朗。有時會起一陣秋風、吹得庭院里的樹枝嘩啦亂舞,有時風平浪靜、萬物都仿佛靜靜地浸泡在陽光里。

    王玄姬慢吞吞地吃過早膳,又在庭院里看那些歌女舞伎練習,她表現得“比平時還要正常”。打記事起,她就從來沒跳過舞,但是把這些舞伎的動作、歌女的唱腔都看會了,實在是看了太多次。

    聽得多了,她不時便會厭惡那些歌聲、絲竹管弦之音,覺得聒噪。當然她并不厭惡這些歌女舞伎,即便母親白氏不經常說,王玄姬也能想得到,她們都是些可憐人。別看她們現在吃好的、穿好的,又不用干活,但總有青春消退人老珠黃的一天、對于歌舞伎女來說那一天來得更快。

    王玄姬觀察了一會兒庭院里的人們,留心發現、母親白氏已著急出了門,王玄姬便不動聲色地往后面的庭院門樓走。

    以前侄女還沒出嫁的時候,王玄姬就經常來這個庭院,有時每天都來,自然是輕車熟路,輪值看守門樓的侍女也沒管她,她直接就推門進去。王玄姬很熟悉這里,連侍女幾時換值、她心里都一清二楚。這座門樓尋常幾乎沒有人進出,侍女在這里守的時間長了確實很無聊,所以她們不會守一整天、而是換著守,一天里可以去做做別的事,時間會好過點。

    王玄姬來到閣樓上,果然看見了王令君,于是上前說了會兒閑話。王玄姬是令君的長輩,令君又是個很懂禮節、顧及體面的人,并沒有去提那些尷尬事,但令君在內心里已經看不起她這個長輩了吧?王玄姬當然也不會說,她還來與令君見面、已經是無地自容卻恬著臉的感覺了。

    只不過兩人交談時都有點小心翼翼的,關系已經回不到從前那種感覺,只要王玄姬留意傾聽,便能品出其中的客氣話與敬詞多了一點。

    按照王令君幾次回娘家的情況來看,她若要返回夫家、一般早上跟著秦仲明走。如果上午還在王家,多半就要多住一天……秦亮離開官府后,也會回到這里。

    “我去找幾卷書。”王玄姬道。

    王令君很隨意地應了一聲。

    于是王玄姬走下閣樓,來到了回廊盡頭的一間書房里。書房里有一些木架,堆放著許多用麻布袋裝的竹簡,還有少數紙張布帛寫的文章。房間里已經起灰塵了,以前這里總是一塵不染。王令君出嫁后,負責打掃庭院的人明顯更偷懶。

    從書房的門看出去,看不到什么東西,甚至到窗前也只能看見庭院里的樹。但是如果站在書架旁邊的木梯上,找準高度和角度,視線便能穿過窗戶、看到門樓進來的那條路。

    只是說幾句話!王玄姬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要說什么事。

    以前的事就算了,但不管怎么樣,她不可能再愿意答應秦仲明、繼續做那種不像話的事,免得平白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