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十三章 波及(完)
  同鄉,再兼著姻親的身份,平日里更是相交莫逆,若說這長沙幕府里有誰人最為了解洪承疇的話,那么黃志遴若說第二,便再沒有人敢說是第一了。

  相交多年,不談當年剿滅流寇,只說是清軍入關以來,洪承疇這已經是第二次出任地方了。但是,比之當年的“不招撫必不能平賊”、“不真剿必不能成真撫”,這一次再度履任,大權在握,不受掣肘,更可以隨意安插親信于地方、軍中,可是洪承疇在朝中遍閱奏折、到了湖廣后會見官員、體察情狀,拿出來的卻僅僅是“以守為戰”而已。

  如此保守,說到底還是今時不同往日。想當年,八旗軍剛剛入關,兵鋒極盛,各部綠營也都是剛剛轉投清廷,自效之心迫切。而明軍那邊,弘光朝覆滅、潞王監國不戰而降、就連魯監國朝和隆武朝也沒辦法對江南造成什么威脅。

  他雖然只有江南一地的權柄,而且還要受制于親貴,更要承受著剃發令的負面影響,但是單憑著一己之力,在赴任短短兩月間便先后招撫了江南寧國、徽州,江西南昌、南康、九江、瑞州、撫州、饒州、臨江、吉安、廣信、建昌、袁州諸府。包括大順軍的澤侯田見秀、義侯張鼐,弘光朝的河北、陜西、河南總督張縉彥,以及崇明總兵高進忠的將帥。

  除此之外,于他在任期間,隆武朝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徽、寧、池、太巡撫金聲募鄉兵十余萬,以徽寧四塞天險,各山置十三營,守以十三副將,又以績溪一面當沖自任守之,再派重兵扼叢山關,多次邀擊清軍。洪承疇命固山額真葉臣、提督張天祿、總兵卜從善、李仲興、劉澤泳等攻之,連破十余寨,攻克績溪,奪取徽州,俘殺金聲其人。

  隆武朝內閣首輔大臣黃道周北伐,為其殲滅;瑞昌王朱誼泐、總兵朱君召等合謀突襲南京,為其所破;就連鄭芝龍降清,里面也不乏有洪承疇的運籌。

  招撫江南短短兩年,江南已經不復再有能夠直接威脅到清廷統治的抵抗勢力。可是這一次,他們要面對的卻是盤踞云貴、擁兵十數萬的秦王孫可望,兩蹶名王、橫行兩廣的西寧王李定國,現在還多了個背靠鄭氏集團,驚才絕艷的巡撫陳凱,以及諸如夔東明軍、粵西明軍之流的各派系明軍,紙面實力上比他之強不弱,早已不復為當年的那般情狀了。

  “亨九,你擔心的是李定國和那海寇合流?”

  洪承疇只一開口,黃志遴已然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這,并非是他真的有什么看透人心的能力,只是這段時間下來,洪承疇的主要運籌,都是針對孫可望以及清廷控制區內部的。于李定國,是要依仗定南藩的線國安把守桂林,而廣東的明軍則要憑尚可喜和耿繼茂的存在。現在尚耿二藩盡沒,李定國和陳凱實現了合作,這在南明素來不同派系之間盡是內斗的過往之中,實在是開了一個對清廷非常不利的頭,洪承疇的擔憂自然也會是在這個新的突破口上。

  “湖廣周邊的賊寇當中,孫可望的實力最強,周家鋪一戰后雖說是消停了些時日,但是近來似乎也有蠢蠢欲動的趨勢;李定國那邊,前年肇慶兵敗,在桂林也無功而返,老夫倒是派人去勸說過一次,只當是聊勝于無了,結果轉過年就又去了廣東。”

  “此二人,此前都是對朝廷威脅極大的,但也都有著不小的短板,那就是前者不擅長臨陣指揮;后者沒有穩固的后勤供給。孫李和,老夫不過是來待死罷了,這是硬實力上的差距,以及大勢。人力再強,也抗不過大勢所趨,老夫有千般手段也只會事倍功半。如今,倒是天佑大清,這二賊不和,勢同水火。可偏偏出了一個陳凱……”

  沒有直言對錯,但洪承疇的說法已經肯定了黃志遴的想法。這么多年下來,他自行親見的,尤其是聽洪承疇談及的,明廷最大的問題就是內斗,這使得原本可以攥成拳頭的五指只能各行其是,即便是對清廷真的造成了打擊,也很難形成致命的殺傷。

  永歷六年,西南明軍大反攻的時候,清軍在各條戰線上都是潰敗的狀態。如此,清廷才有了讓吳三桂放棄四川、嚴禁尚可喜耿繼茂貿貿然與李定國決戰,以及派遣尼堪率領八旗軍主力南下的舉動。

  接下來,清廷靠著明軍自己出錯,抗住了這一輪的猛攻。劉文秀投閑置散,孫李不和,后者遠走廣西,攥成的拳頭就又一次恢復到了五指展開的狀態。但是那一輪的打擊也給予了清廷以極大的殺傷,直接導致了清廷選擇極力招撫鄭成功,為的就是防止在西南壓力巨大的同時于東南陷入苦戰,以及鄭成功與進入廣東的李定國的合作。

  起初,執行的還算不錯,可結果哪知道,那場議和從頭到尾就是鄭成功和陳凱在算計清廷。而更加讓他們難以忍受的還是,福建一省丟了,陳凱竟然還不閑著,又跑到了廣東和李定國合作,合著清廷在東南做出的應對盡數被陳凱玩弄于股掌之中。

  洪承疇不是個喜歡浪費時間在唉聲嘆氣的人物,從來不是。他相信的是出了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今日與黃志遴,也無非是與這個最親信的助手的預熱罷了。

  “朝廷,很快就要給老夫加擔子了。”

  預估,卻連個“可能”、“大概”、“也許”之類的詞匯也沒有去用。黃志遴聽在耳中,當即便是恍然大悟——洪承疇剛剛受命經略西南時,是負責云南、貴州、廣東、廣西、湖廣五省軍務。隨后由于平南、靖南兩王是王爵,不便受洪承疇節制,清廷又改了洪承疇以云南、貴州、廣西、湖廣和江西五省。但實際上,云貴在明軍之手,江西那邊的事情洪承疇也是放手給馬國柱、蔡士英、宜永貴他們,他主要的精力都是集中在了湖廣和廣西兩省。

  現如今,兩藩覆沒,江西勢必受壓。用腳指頭去想,也能猜到清廷很可能就會把這個五省經略變成六省。

  “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了,不過手上的還是要抓緊做下來的。”

  一語言罷,黃志遴亦是點了點頭。緊接著,洪承疇就著這話繼續說了下去:“如今,依舊還是當在鞏固朝廷控制區的局勢和構筑五千里長邊上下手。”

  清廷控制區的事情,洪承疇利用長沙幕府已經在竭力恢復了。倒是那五千里長邊,就現在而言才是關鍵問題所在。

  所謂五千里長邊,就以清廷在湖廣控制區的最北端的湖廣鄖陽開始,經襄陽、荊州、夷陵、常德、益陽、衡州、祁陽、永州直至廣西桂林,用以防御包括川東鄂西的夔東明軍、云貴的秦藩和廣西的李定國在內的各路明軍,將他們封死在大西南。這條防線之上,“節節設鎮”、“首動尾顧,此呼彼應”。

  鄖陽方面有胡全才,其人是山西文水人士,崇禎年間就做到過兵部郎中。降清后先是在兵部,接下來在西北從陜西漢羌道一路升遷到寧夏巡撫。守過城池、挫敗過漢中總兵賀珍叛亂、平過馬德叛亂、招撫過大批降將、制定過《捕蝗法》造福地方。全才二字,雖尚且有所不及,但是能員干才四字卻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文安之其人,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個人德行上也跳不出什么毛病來,不過這兵事,還是第一次接觸,手下不是以前四川本地的明軍,就是闖賊,派系復雜,能夠鎮得住就算是好的。有胡全才在鄖陽,老夫是放心的。另外,桂林那里,線國安也是宿將,憑堅城,莫說是胡一青之流,就算是李定國親至,也未必啃得下來。”

  李定國并非沒有攻陷過桂林,但那一次卻是李定國計劃得當,孔有德托大,導致兵敗外加上守軍力量不足所致。等到轉年再攻桂林,正面強攻堅城,就在線國安面前碰了壁。

  “現在的問題,除了這五千里長邊的中段,又多了南贛的的漏洞……”

  南贛方面,面臨的自然是李定國和陳凱的大軍,那兩支明軍在前不久取得了輝煌大勝,正是氣勢最旺的時候。如今,累經苦戰,總是要休整一段時間,但是休整完畢之后,南贛的清軍怕是就要遭受強而有力的打擊了。

  這,基本上已經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情了,無非是時間問題而已。而那五千里長邊的中段,洪承疇所指的便是常德、寶慶一線,那里直面著孫可望的大軍,原本是由屯齊率領八旗軍主力在那里與明軍相持的,但是那支大軍出征日久,外加上衡陽、周家鋪兩戰的損失,急需返回京城休整。而到了去年的四月里,洪承疇抵達湖廣沒有太久的時間,可以說是剛剛摸清楚了此間的問題所在并且開始設法解決,屯齊就帶著大軍返回了京城。

  屯齊大軍一去,湖廣戰場上當即便是人心惶惶。五月時,寶慶爆發了清軍“奪門私逃”事件,就是因為屯齊大軍撤離,明軍趁勢奪取了寶慶周邊的一系列戰略要地。為了確保寶慶府城,洪承疇強令從北直隸、陜西、河南等地長途跋涉而來的綠營急行軍赴援,結果因為水土不服、軍需短缺而導致嘩變。

  從北地調來的綠營如此,本地的綠營守御也早已是千瘡百孔。為此,洪承疇不斷的調整布防、擴充編制,忙得不亦樂乎。但是,就此尤嫌不足,干脆請旨設立經標,并且從北方抽調了一批他的老部下們前來充實守御。

  “不出意外的話,除了張提督以外,其他的眾將五月應該就能抵達。”

  話說出口來,洪承疇的面上卻無有一絲一毫的輕松。黃志遴很清楚,尚可喜、朱馬喇兵敗,耿繼茂曾經有向洪承疇求援,結果信使才剛剛出發,廣州城就已經破了。這事情,清廷確實怪不到洪承疇的頭上,但是兩藩盡沒,他好容易請調來的大軍,原本是用以作為機動力量的,現在卻顯然是不夠塞牙縫的了。

  “還要向朝廷請兵,以確保南贛地區的安全。只有確保了江西,老夫才能繼續在湖廣施展,否則的話,那便會是腹背受敵的局面。守湖廣南部,不如干脆棄了,還能縮短一下防線,多撐上一段時間,撐到賊寇再度爆發內訌,朝廷才會有機會趁虛而入。”

  出任西南經略,洪承疇接手的是一個爛到了幾乎沒辦法再爛的攤子。這些時日,費勁了心思,總算是漸漸的有所恢復了,但是敵人依舊強大,而且隨著那個陳凱不斷的搞事情,他的對手似乎越來越強大了,這實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黃志遴與洪承疇相交多年,對其人的能力深信不疑,也相信著洪承疇能夠力挽狂瀾。只是這一次,一句要等到明軍內訌才能有機會的話說來,卻還是讓他聽得不免對這份保守,甚至是悲觀而感到震驚不已。

  “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陳凱,四年前老夫就聽說過此人,想不到四年后竟然已經變成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苦笑著搖了搖頭,洪承疇的目光中卻無有半分氣餒,有的更多的竟是猛獸遭遇強敵時的兇狠決絕。

  這樣的目光,黃志遴已經太多年沒有見過了,以至于一旦與這樣的目光相接觸,他便不由自主的躲開了這份令人心生畏懼的視線。視線閃躲開了,但卻依舊不可避免它的存在。而此時,倒是門外親兵的報告,收起了這份發自內心的兇狠。

  “郭都賢?”

  郭都賢是崇禎朝的江西巡撫,如今湖廣地區最為頭面的縉紳。洪承疇抵達湖廣的這一年多來,始終在不遺余力的拉攏著湖廣本地的士紳,倒是安心在家做遺民,不愿與清廷搭上關系的居多,這位曾經在衡陽大捷后求見過李定國的郭都賢就是其一。

  “他是來為陶汝鼐求情的,先晾著他。”

  說罷,洪承疇便派了親兵將一個叫做廖文英的幕僚招了來,揮退了閑雜人等,便直接對其言道:“汝上次上的條陳,認為可以招撫廣州府連陽八排的山寨。老夫準了,汝盡快出發。但是,切忌急于求成。廣東大戰一載,福建殘破,無論是李定國,還是陳凱,近半年都很難再戰。咱們,還有時間布局。”

  “學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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