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三十八章 力從地起(八)
  “這,這,這又是從何說來的啊?”

  濫用虜廷之法,于當下,大明與滿清乃是水火不容的死敵,這樣的罪名可謂是極重的了。張孝起一見面就亮出了殊死一搏的態度,聞者自是免不了要質疑其理由何在。可是,這樣的話剛剛出口,眉目便在腦海中依稀成型。說到底,這畢竟是廣東地面兒上,那佟養甲也沒死幾年。

  佟養甲當年與李成棟一同從福建攻入廣東的,滿清出于鉗制漢將的目的,任命其為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此舉,自然是引起了李成棟的不滿,也成為了李成棟決心反正的主要原因。而作為事先未有能夠防患于未然,事后即便迫不得已跟著李成棟反正了也仍舊免不了被明廷處死的佟養甲,在旁人眼里似有無能的嫌疑。但是,事實卻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佟養甲在任有一年半的時間,這段時間里,他支持著李成棟收取廣東一省,進而將戰火燒進了廣西,滿清在李成棟反正前所獲取的那半個廣西都是在他的努力下達成的。

  奪占了半個廣西,清軍還要繼續向西追擊永歷朝廷。而在當時,云南已經落入了大西軍的掌控,可那也不過是一直從四川流竄而來的狼狽之師罷了,與休養生息數年后出滇抗清的虎狼之師斷不可同日而語。若非是在張家玉、陳子壯、陳邦彥的帶領下,轟轟烈烈的抗清起義在廣東的心腹之地爆發,并且迅速的席卷開來,永歷朝廷只怕早就覆亡了,連帶著大西軍都存在著提前退出歷史舞臺的風險。

  嶺南三忠的奮起一搏,逼得李成棟不得不收住了兵鋒,連忙回援。而在最初,抗住了這大有掀翻清廷在廣州統治的莫大勢頭的,也正是這個佟養甲。

  很多廣東的士大夫都記得,是佟養甲在廣州城的雙門底將紹武皇帝一家二十余口斬首示眾,是佟養甲在四牌樓腰鋸死了陳子壯,活剮了陳邦彥,就連在東莞血戰陣亡的張家玉的首級也被清軍急忙的送到了佟養甲的面前,只因為佟養甲要親自驗看。

  此人,乃是鎮壓廣東抗清運動的屠夫,可謂是臭名昭著。但是,在佟養甲治理兩廣的那一年半里,也做過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明末以降,廣州城墻年久失修,是他在財政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主持了東西兩翼新城墻的增筑;比如,明廷在1640年開始禁止澳門的葡萄牙人到廣州進行貿易,是他向清廷上奏,建議恢復葡萄牙人到廣州貿易的舊例,以此來緩解財政緊張;再比如,歷朝歷代的官府都會強迫疍民下海采集合浦珠,也是他向清廷上奏,清廷才下詔停止采珠!

  “陳撫軍巡撫廣東以來,是有將廣州的城墻破損之初進行修繕的……”

  “據說當年陳撫軍義救廣州時,就曾向澳門那邊租借過大船若干。現在在廣州那邊,澳門來的佛朗機人并不是什么好新鮮的。雖說沒有明著向朝廷請旨吧,但是那項禁令已經不廢而廢了……”

  “還有合浦珠,陳撫軍雖然沒說要禁采,可是放疍民上岸,合浦珠的進貢等于就要廢掉了……”

  修復城墻是為了安全起見,哪怕是承平時城墻破損都是要修復的,更別說是現在這樣的亂世了;無視禁令,放任葡萄牙人到廣州進行貿易,乃是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同時刺激廣州的經濟復蘇;取消疍民不得上岸謀生的禁令,乃是為了增加岸上的人口,為農耕、手工業以及軍隊提供更多的人力資源。

  這些,無不是利在當下的善舉。可是現在,就連修城墻都成了罪名,這叫人往哪里去說理去!

  奈何,在場的士大夫們卻沒有一個笑得出來的。他們很清楚,這就是政治斗爭,沒有什么是非對錯,有的只是一個利益二字。而張孝起的每一條罪名,恰恰還都是陳凱做下了的,稱不上量身訂做,但也是句句扎在了陳凱的身上,辯駁與否都是麻煩。

  “這些罪名,很難用來定罪吧。”

  “定罪干什么,朝中諸公只要手里握著這些所謂的罪名,就有千般手段拿來與陳撫軍、與閩王殿下博弈。說到底,朝廷未必樂意看著陳撫軍把他們從粵西南擠出去,這恰恰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

  他們都是高州府比較有名望的士大夫,一旦設立咨議局,名列其上的概率還是比較高的。所以,他們更加樂于看到陳凱將張孝起擠走了,這樣他們就有了新的上升通道。

  可是問題在于,朝廷的干涉是一方面,而張孝起彈劾的罪名,也正好命中了人心的G點——滿清是蠻夷,剃發易服、屠戮百姓,恨之入骨者大有人在。既然滿清是邪惡的,滿清的一切一切自然也一定是邪惡的,陳凱濫用虜廷之法,那么陳凱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這樣的慣性思維,看上去似乎存著一些邏輯的不通。但是,即便是在后世那個教育得到普及的年代,那個識字率高到了讓17世紀的地球人無法想象的地步,同樣有著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之流當了漢奸,所以毛文龍就是漢奸預備隊,袁崇煥殺之理所應當;也同樣有著毛文龍浮海三千里遠征遼東,一手創立東江鎮,收復大片失地,所以克扣軍餉、甚至擅殺其人的袁崇煥就一定是漢奸,五年平遼結果平到了北京城下就一定是勾結皇太極,要替皇太極騙開北京城……

  在絕大多數人的感官之中,世上無非黑白二色,卻分明將那五顏六色一概無視了。甚至,不談那五顏六色,只說黑與白之間,總該有一個灰字吧,便是那灰字,亦是能夠分出千百個層次出來,哪有非黑即白的道理?

  正是這樣的感官認知,認知決定屁股,屁股決定腦子,相輔相成,真相反倒是變得并不重要了。如此,才使得“反間計”那樣破綻百出的說辭得以成為大多數人對于袁崇煥之死的認知。奴酋弘歷之狡詐,實在不愧是玄燁、胤禛的完美繼承人。

  在粵西南,確是有大把的人盼著陳凱入主,但也同樣也有大把的官吏、將帥們對陳凱忌憚非常。若是沒有這樣的事情在,哪怕是那些手握兵權的藩鎮,即便是對陳凱有再大的忌憚之心,也同樣是無可奈何。可是張孝起一紙彈劾,但凡是能在這潭死水中激起半點兒漣漪,那些為全自家利益而有心一搏的家伙們也一定會推波助瀾。如此一來,粵西南的人心向背,怕是就不會如今時今日這般了。

  “張撫軍畢竟是在官場上打拼過的,多少還是有些手段的。”

  嘆息再三,說起來,張孝起在甲申前不過是個廉州府推官而已,在官場上廝混過,也僅僅是崇禎十三年之后的事情。倒是甲申之后,隨著大明的地盤急劇縮水,人才迅速凋零,他才很快的冒出頭來,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坐上了巡撫和僉都御史的官位,很是附和當下很多官員的情況。

  作為多是能夠在咨議局具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最不乏那明眼人。張孝起此舉,未必能夠對陳凱造成多少的殺傷,歸根到底是雙方的實力差距過大。但是,只要有了借口,朝廷就有了轉圜的余地,而轉圜的余地越大,對朝廷就越加有利,這卻是不會有錯的。

  無論是朝廷,還是張孝起,他們都不會那么輕易的讓陳凱得到粵西南的這幾個州府。于此間的士紳、商賈和豪強們自然也需要重新考量關于自身定位的問題——能入了咨議局,就現在看來,未來的發展當是最佳的,但如果陳凱不能控制這些地區,咨議局設立不了,他們也必須要尋個退而求其次,以此來保全家聲。

  這樣的心思一旦故態復萌,首鼠兩端就最是難免的了。這正是張孝起所希望看到的,所以當他派人送出了彈劾的奏章,同時便在巡撫衙門里大發了一番脾氣,做過推官的他最是清楚,衙門這東西,從來都是個漏風的所在,消息的保鮮期低的連豆腐都不如。

  奈何,世上的事情從來都是有利有弊的,消息迅速在粵西南的這幾個州府擴散開來,遠在廣州的陳凱卻必然會更快的得到消息,這也是在所難免的。

  只是,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張孝起已經不在乎陳凱會不會及時得到消息了。他已經動了,陳凱若是不想落人口實,就只能接招,這才是正常的政治斗爭;若是直接興兵來犯,連起碼的面皮都不要了的話,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大不了效法故友連城璧,亦是平生所愿。

  “若真是如此,大概唯一值得遺憾的就是無法親眼看著大明中興,看著韃子被趕盡殺絕。”

  想到此處,張孝起不由得想起了陸放翁的那首傳世詩篇,也許那便是對于遺憾,他能夠給予自己的最大的安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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