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俠客行(六)
  永歷十三年閏正月二十一,清晨,磨盤山上薄霧彌漫,但是于山頂之上,仍舊可以隱約的觀察到有一支清軍的探馬飛速奔來,并且按照他此前預想的那般清除掉了他這里能監控到的那第二個柵欄。

  “接下來,該是第三個,然后會有一個探馬回去稟報,其余的繼續向前探索。”

  李定國遙遙望著山下的小徑,目送著那些清軍探馬駛離,不見半分急切。清軍驕橫,肯定會緊隨著這些探馬入山,斷不會等探馬確定了沿途皆無異常后才會前進。旁的不說,剛剛過去的這支探馬的表現就是個很好的詮釋——他們在拆除柵欄時只是原地戒備,完全沒有到山坡上就近觀望下的打算。而拆除完畢后,他們也是立刻就翻身上馬,靈活地操縱著戰馬在山間小徑上奔馳。

  果不其然,與他預計的時間差不太多的時候,一個清軍探馬折返而回。估摸著,再有一個時辰的功夫,清軍的前鋒就該進入到一伏的攻擊范圍。而等候在那里的,是他如今麾下最為勇猛的戰將,曾經一戰連破孫可望三十壘的泰安侯竇名望率領其麾下由張獻忠在世時的皇城防衛部隊改編而成的大定營,以及楊武伯廖魚的武英營,計四千鐵甲!

  現在,這兩營人馬已經埋伏在了一伏的山道兩側的山坡上,只等待清軍盡數入甕便可以炮為號。

  之所以將最強的營頭擺在一伏的位置,就是為了讓他們堵住多尼親率的八旗軍的退路,因為此前的探馬回報,清軍一路行來,始終是以吳三桂統領藩兵和綠營作為先導,趙布泰和多尼依次分別統領一部八旗軍作為后勁。這很符合滿清素來讓漢人充當炮灰的傳統,而對于明軍來說,只有殲滅或是打殘了八旗軍,才真正具備了扭轉戰局的可能。

  李定國仍舊在耐心的等待,這是他現在最不缺的東西。但是,此時此刻的余佑漢卻如同是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因為直到了現在他仍舊是毫無頭緒。

  陳凱在錦囊中一口咬定的伏擊現在已經發生了,而后面的文字雖然更多的只是懷疑和猜測,可他卻清晰地記得陳凱在將錦囊交給他的那一刻是何等的鄭重其事。

  “總舵主肯定是知道了或是猜到了一些不便明言的事情,所以才會派我過來,肯定是這么回事兒的!”

  想到這里,余佑漢的腳步更是快上了幾分。大軍已然出征,而且應該從昨天就開始埋伏了,有李定國在那里親自坐鎮,出問題的可能性應該不大。此刻,橄欖坡大營里只有一支護衛部隊,外加上隨軍的幕僚、文書以及輔兵。他能做的自然是再轉上一圈,看看到底哪里可能會出問題。

  這一次,倒是無需多長時間,因為大軍盡出,只剩下了李定國的中軍大營和存儲輜重的營盤還有些人,其余的營盤則只有幾個衛兵而已。

  余佑漢先是奔了存儲輜重的營盤,大老遠就看到金維新在那里坐鎮,只是那些幕僚、文書們,尤其是那些輔兵似乎顯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樣子,大概還在為那場伏擊擔憂吧。這都是人之常情,也不見得有什么問題。于是乎他便直奔了中軍大營那邊兒。在那里,李定國的另一個備受倚重的幕僚龔銘正在忙著整理文案,看上去也沒什么不妥的地方。

  “好像沒什么問題啊。”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個苗頭,余佑漢便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將其甩出自己的大腦:“肯定有什么是我沒注意到的,否則總舵主那時候不會那么正式。”

  一屁股坐在地上,余佑漢抱著腦袋重新回憶起這些天的一幕幕,試圖將他們重新串聯起來。

  “平陽侯去護駕了,泰安侯、懷仁侯、咸寧侯、岐山侯……他們全都隨晉王殿下出征了。金侍郎在輜重營,龔侍郎在中軍大帳,沒錯,我剛剛所見的,金侍郎、龔侍,不對!”一躥三尺高,余佑漢猛地想起來好像少了個人:“那個光祿寺少卿盧桂生這兩天跑哪去了?”

  “哦,盧大人啊,前日不知怎地惹惱了殿下,被拖下去打了二十軍棍。”

  憑借著這一個多月混出來的眼熟,余佑漢很快就找到了今日負責值守的護衛總兵。依舊是從永昌大營離開時那天的胡順都,而后者將他拉在了一旁,才低聲說明了他的前日所見。至于盧桂生為什么會挨軍棍,負責執行的侍衛們沒有解釋,同在大堂議政的那些勛鎮大帥和文官們也都是諱莫如深,他便不得而知了。更重要的是,盧桂生畢竟是李定國的親信幕僚,就算有錯,誰知道他會不會重新得到那位本就特別尊重讀書人的晉王殿下的信任,所以誰又敢多嘴多舌,鬧得全軍皆知?

  “不過,盧大人剛才乘車出營了,說是有緊急軍情要立刻稟告殿下。”

  “你說什么!”

  胡順都的這個大喘氣差點兒沒讓余佑漢爆出粗口來,不過,情急之下,他下意識的一把抓住了胡順都的胳膊,其用力之猛竟直接將這個肌肉虬結的武將疼得差點兒跳起來。

  “余兄弟,你這是怎么了?”

  “抱歉抱歉,胡帥麻煩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接下來,胡順都不明所以的將話重復了一遍。哪知道確認了剛剛沒有聽錯,余佑漢緊猛地拍了一把大腿,大叫了一聲“壞了”,便不顧他的好奇直接跑向了馬廄的方向。片刻之后,只見得余佑漢身背苗刀,胯下一匹青鬃馬全然不顧中軍大營不得跑馬的禁令,也不顧守衛轅門的衛兵的阻攔,策馬沖出了大營,奔著龍川江鐵索橋的方向一溜煙兒的功夫就跑沒影子了。

  “這是什么情況?”

  短短的六個字道出了胡順都的一臉懵逼的同時,也在遠在較磨盤山更加遙遠的一伏山坡上的泰安侯竇名望的腦海中炸起。

  他是一伏的主將,任務便是堵住清軍的退路。對于李定國之所以會將他安排在一伏的位置,他亦是心知肚明。這是份重擔,但也飽含著晉王殿下的信任。對此,他是滿滿的效死之心,誓要將八旗軍死死的堵死在這山道之中,讓他們匹馬不得還。

  清軍的探馬如期而至,這讓他本已有些倦怠的身子陡然精神了起來。然而,只過了一個時辰不到,清軍前鋒便提前到來了,只是出現在他視線之內的清軍先鋒竟然不是吳三桂的藩兵,也不是綠營兵,這讓他一時間實在難以理解清軍的異常。

  “正紅旗蒙古的固山額真應該叫濟席哈……鑲白旗蒙古的沙里布好像和蜀王殿下交過手……鑲藍旗蒙古的遜塔,嘶,好像韃子入川與老大王交鋒時便有他這一號……”

  越是看下去,竇名望的眉頭皺得便是越緊。軍情方面,早在去年清軍攻入貴州的過程中,隨著情報不斷送回云南,他早已是諳熟于心,可他卻說什么也想不明白清軍為什么會這么有違常理。

  不過,隨著清軍的不斷涌入,他似乎也看出了些門道來——清軍在這山間小道行軍速度很快,確切的說是很急,因急而快。那些蒙古八旗的清軍是清一色的騎兵,甚至包括緊隨其后的鑲黃旗滿洲的清軍也是如此。顯然,清軍是打算快速穿越高黎貢山,然后以騎兵追擊大軍和行在。只是,清軍為什么這么著急卻仍舊是讓他想不太明白。

  “不急,早晚會知道的。”

  他自然分得清楚此間的輕重,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戰而勝之,否則即便他想明白了只怕也沒什么用了。

  清軍的先鋒是趙布泰,而不是吳三桂,這確實是一件值得向李定國匯報的軍情。但是,他卻并沒有向傳令兵下令——設伏不可露出半點兒馬腳,現在全軍都埋伏在山坡上,一動不動,他可不想冒著傳令兵的移動而致使伏擊計劃失敗的風險。

  風險,是身在磨盤山以東的竇名望所不愿意去冒的,也同樣是遠在高黎貢山西部山口的盧桂生不愿意去承擔的。

  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這是滿清力行的制度,哪怕鬧得天下騷然也沒有將其廢除掉。他,可不想在降清的途中被當做是明軍的細作而遭射殺當場,那豈不是太冤枉了。

  對磨盤山的方向發過了狠,盧桂生飛快的轉過頭,目不轉睛的望向他的那個家丁頭子。那個家伙也確實是聽他的話,遠沒有進入清軍弓箭的射程就將腰刀舉過頭頂,然后大張旗鼓的扔在了一旁的地上,順勢下了馬,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再起身來,那家丁頭子任由馬匹啃食地上的青草,舉起雙手卻仍舊不敢走得太快。可是,沒過多久,他約莫剛剛進了清軍的一箭之地,其中的兩個八旗軍便拈弓搭箭對準了他,直嚇得他一個屁股墩兒就坐在了地上,褲襠登時便由內而外的浸濕了。

  “爺爺饒命,小人是奉家主之命前來投誠的,絕無惡意啊!”

  哭喊著求饒,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兒,這一隊十個八旗軍,只有那兩個持弓者仍舊盯住他不放,其他人除了三四個始終保持戒備的外,余者早已將目光投注于他的身后,確切地說是他來的方向。而當他轉過頭看去,所見者卻是一騎快馬從龍川江鐵索橋的方向直奔著他的家主而去。

  “家主,有人追過來了。”

  聞言,盧桂生探出頭去,只見得是一個騎著青鬃馬的勁裝漢子正策馬而來。模樣,他沒看清楚,但是那把苗刀實在太過顯眼了。僅看了一眼,他便立刻想明白了陳凱到底為何會派這么個無官無職的漢子前來,還特特的向李定國要了在軍中自由行動的權力。合著,那個遠在廣東的家伙一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

  “快!攔住他。”

  一眾家丁紛紛上馬,沖著來人便沖了過去。然而,只在三招兩式之間,那十來個家丁便無一例外的倒在地上,有的還在痛苦的掙扎,有的則干脆便沒了任何動靜。更夸張的是,那來人并沒有拔出背后的那把標志性的苗刀,只是以一把腰間配著的柳葉刀便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他的家丁。

  這一幕,直接將盧桂生驚得那對眼珠子都差點兒沒崩了出來。要知道,他本也是李定國這等名將的幕僚出身,這些親信家丁雖說是未經過戰陣,但好歹也都習練過武藝,平日里也沒少打熬身體,可是在來人面前,十來個人加一起竟亦非那一合之敵,實在讓其不敢相信剛剛所見到的一切。

  除去了阻礙,來人繼續策馬奔來。眼見于此,他連忙喝令車夫駕車向山口逃去。可這馬車焉能跑得過那等良駒,只在片刻之后,來人便追了上來,刀光一閃而過,挽馬便應聲而倒,連帶著馬車也一頭扎了下去。

  車廂在慣性的驅使下騰空而起,好歹車上還有三個大活人壓倉,車輪也只是稍稍翹起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可駑馬已徹底倒地,馬車失去了平衡,車夫、書童和盧桂生便一股腦兒的從車上滾了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再抬起頭來,卻見來人已然滾鞍落馬,步步緊逼。求生的意志使得盧桂生顧不上疼痛,丟下車夫,拉上那書童便向著山口的方向奪路而逃。奈何,來人壓根兒就沒有理會那車夫,直奔著他便追了上來。

  試問,他一個屁股上還受著傷的文官怎么可能跑得過一個武林高手。可越是這時候,就越顯出了他的臨危不亂。只見那來人眼瞅著要追到他近前,他反手便將書童推了過去,旋即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呼著救命。

  只可惜,書童只讓來人耽擱了一個剎那。緊接著,來人三步并做兩步的便追了上來,一腳揣在了他的屁股上,便將盧桂生生生踹了個狗吃屎,兩顆門牙更是直接被地上的一個小石塊兒磕進了嗓子眼兒里,也不知是進了食道,還是進了氣管,直疼得他嗷嗷亂叫。

  “叛徒!”

  看著眼前發出痛苦哀嚎的變節者,余佑漢終于領悟了陳凱的全部用意。只是此時此刻,山口那邊兒的八旗軍探馬小隊也已經搞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泥土在鐵蹄踏過之處飛濺,徑直的沖著他飛奔而來。

  時間已經不足以讓他將這個變節者拉回到青鬃馬那里,就算是他此刻已經載著一個大活人向橄欖坡大營跑去,也絕不可能跑得過視線之內正在迅速放大的八旗精銳。而他,卻必須留下這個晉王府親信幕僚的性命,以便于替他和他背后的陳凱給李定國一個交代。

  眼見于此,余佑漢右手一扭,柳葉刀便倒提在了上手。旋即,左手按在刀柄,兩廂一個用力,那柳葉刀便徑直的插了下去。柳葉刀毫無阻滯的插入了盧桂生的大腿,進而插進了其身下的泥土之中,只留下了刀柄前的一小節還露在空氣之中。

  血,并沒有噴出來多少,可見這一刀并沒有傷到毛細血管外的動脈和靜脈。但瞬間的巨大疼痛感卻直接擊穿了盧桂生的忍耐極限,只是嗷了一嗓子過后,便直接昏死了過去。

  八旗軍的探馬小隊越來越近,余佑漢默默的看了一眼,將配在腰間的柳葉刀刀鞘解了下來,隨手丟在了地上。緊接著,一個扭身,背后的苗刀已在手中,揭開了陳舊的裹刀布,如撫摸愛侶的胴體般輕撫著一塵不染的刀身,隨即他便右手持柄,左手反握在了苗刀后半段未開刃的刀身之上,重心隨著刀身順勢側身下壓,胸中的最后一絲雜念也隨著呼吸傾瀉而出。

  “來吧,狗韃子,戚家刀傳人余佑漢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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