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逆臣(八)
  明太祖建政之初,是以中書省統管文武,后悉中書省之軍事職能及除徐達外的軍事將領設立大都督府,中書省則只負責行政事務。中書省的左、右丞相和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和在廢除大都督后的左都督、右都督分管文武,并直接向朱元璋本人負責。比如李善長、徐達、汪廣洋、胡惟庸便擔任過左、右丞相;朱文正、李文忠、馮勝、湯和就曾擔任過大都督或是左、右都督。

  但是中書省和大都督府的權力過于巨大,于是借助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朱元璋一口氣將中書省廢除,悉其權柄于六部;同時廢除大都督府,改設五軍都督府,并將大都督府的部分職能劃歸兵部。從而將行政權力和兵權進一步分化,防止人臣權力過重而對皇權造成威脅。

  這個時期,大明尚且是文武殊途的狀態。朱元璋是個工作狂,對于政務和軍務一肩挑之,最多找幾個“秘書”幫忙整理文件。他的兒子朱棣雖說也是個精力旺盛到了極致的存在,但那卻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屢次御駕親征,政務上面于是便出現了內閣這么個服務于皇帝的文官秘書機構。而這個文秘單位也慢慢的擴張自身權力,一步步的發展成了另一個中書省,掌握著朝政處斷的票擬大權。

  與此同時,隨著承平日久,文官權力日盛,便開始了對五軍都督府權力的侵蝕。一開始,由于勛貴勢力強大,武將們甚至可以做到憑三兩句話便逼迫文官收回覬覦之心。但是隨著土木堡之變后勛貴凋零和新帝仰仗文官的擁戴,以兵部尚書于謙為代表的的大明文官集團便大肆侵奪起了五軍都督府的權力,將之轉隸于兵部之下。甚至于謙還廢除了明成祖朱棣建立的三大營,將之改編為十團營,由文官掌控。

  此后歷朝,皇帝憑宦官和外鎮武將與文官集團反復爭奪,但也沒辦法將文官集團的影響力驅除出京營系統,最后便演變成了由武將、宦官和文官三方共管的局面。

  經過了漫長的交流,李定國已經全面認可了陳凱關于建立戰時內閣的倡議,目送著這位晉王殿下遠去的背影,陳凱卻只有萬里之行始于足下之感。

  “明初時并無內閣之制,但最后內閣卻成為了全國最高行政機構,內閣首輔大臣亦成了宰相的別稱。今日之前,內閣并無對朝政起到決定性意義的批紅之權,但今日之后,內閣便可將票擬、批紅盡數掌握在手,不再受司禮監的鉗制。就像是從前的票擬之權,一旦批紅權長期為內閣持有,亦或是持有期間內閣取得了重大的政績,那么皇帝再想把批紅權收回去就沒那么容易了。”

  一直以來,陳凱堅信著即便沉落谷底,中國亦必將浴火重生,他堅持驅除韃虜的根本目的只是為了讓這個國家少走一些彎路,少受一些屈辱,僅此而已。但是,單單消滅了滿清,誰知道后面會不會再跳出什么察哈爾、準格爾之類的對手,憑著大明已然朽壞的制度只怕仍舊難以幸免。

  大明的問題有很多,但陳凱堅信,中國歷朝歷代都面對著一個同樣的問題,明朝亦不曾例外過的,那就是將文明之興衰、國家之命運、萬民之福祉全然寄托于皇帝一人之賢愚。

  不可否認,中國歷史上確實出過很多明君,但是昏君也同樣不少,甚至更多。指望著一個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僅憑血緣便可掌控國家權力的所謂君主,還不如指望朝中的文武官員,好歹這些家伙都是從官場、戰場中拼殺出來的人精,治國、統兵的經驗更加豐富。只要制度上能夠達成平衡,國家在他們的治理下起碼不會出現萬歷初年張居正持國時大明還是極盛之世,但幾十年后就特么被崇禎玩到了亡國的悲劇。

  “只要我還在,大明就別想再出像是崇禎、永歷這樣的昏君!”

  一步到位的走向共和,陳凱不是沒有想過,但卻并不現實。同時代的英國也爆發了一場反抗王權的革命,結果卻誕生出了克倫威爾這么個軍事獨裁者。甚至在其身后,王權也再度實現了復辟。而幾十年后的光榮革命之所以依舊保留了國王的存在,亦是唯恐再鬧出個克倫威爾,所以不得不作出的妥協。

  還有那個后世的超級大國,其共和制政體的誕生就更加特殊了。被稱之為國父的開國之君實際上不過是十三州的傀儡,就連獨立戰爭也主要是法國人打的,北美的民兵甚至連被稱之為是輔助都不配。美利堅真正的國父是在大革命中被嘎掉的法王路易十六、國母是“赤字王后”瑪麗*安托瑪內特,就連導致大革命的經濟危機也是七年戰爭和北美獨立戰爭疊加所致。波旁王朝為其國之獨立事業付出了國破家亡、身死人手的慘重代價,美利堅的總統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應該是到圣丹尼大教堂向他們的法蘭西父親和法蘭西母親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而不應是在國會催牛逼。

  然而,大明建立伊始有過這樣的干爹嗎?哼,干兒子倒是不少,比如李氏朝鮮,只是人家后來換了干爹便不認了罷了,但歷史卻不會忘記!

  再者,他們的合眾國最初也算不得什么聯邦制,更似邦聯制,即州權大于國權、州法大于國法。各州的奴隸主議會可以命令那個首任總統去鎮壓被他們壓榨迫害到了不得不揭竿而起的老百姓,甚至那些老百姓中還不乏有曾經參加過獨立戰爭的老兵。

  換做是朱元璋,當錦衣衛是吃素的嘍,哪個會被肉體消滅掉,怕是就連能夠對這種白癡問題的正確答案產生質疑的人都不會有吧?

  中國長達兩千年的君主制中央集權和大一統的傳統使其并不具備一步到位的土壤,就算是清末也是在君主立憲制被我大清的八旗親貴們徹底玩到了人心喪盡之后,辛亥革命才突然就成功了的。甚至即便如此,勝利果實還是免不了被北洋軍閥這樣的舊時代產物所竊取。說到底就是因為那個時代的革命黨其自身勢力之不足,所以才不得不與在推翻滿清這一原則問題上能夠達成一致的舊勢力做出如此巨大的妥協。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陳凱并不急于求成,總會有人替他完成徹底廢除君主的那最后一步的。這個人可能叫袁世凱、可能叫孫中山,也可能叫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甚至可能叫李光地、張廷玉、年羹堯、李衛、劉墉、王杰,更有可能只是一群在原本的歷史上并不曾留下過姓名的人們。

  于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行翦除掉皇帝的權柄和羽翼,只有讓皇帝沒了權力,才能確保其在中國從滿清造成的巨大破壞的恢復期無害于國計民生。而永歷棄國,恰恰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陳凱用冰冷的目光掃視著腳下的這片大地:“我的存在,自當使英雄得到善終,但皇帝予取予求的權力,不配!”

  將永歷棄國、戰時內閣得到了李定國的認可、并且得到了李定國會移交黃鉞的保證等一系列事件寫進了書信,連同著當下的戰局和他即將與李定國聯手收復廣西和湖廣的計劃一并發往了浙江前線。如果鄭成功還在上一次寫信來時的所在的話,那么這封信最終會送到紹興,張煌言、黃宗羲他們應該也在那里。

  與此同時,結束了與陳凱的會晤,李定國匆匆趕回了沅州大營。在那里,晉藩的眾將、幕僚以及白文選、賀九義的部隊已經陸續抵達,他們也同樣在等待著李定國帶回來的消息。

  “殿下,陳制軍怎么說?”

  事分輕重緩急,先要解決的便是永歷棄國一事,自也是毋庸置疑的:“已經不是陳制軍了,本王已經使用假黃鉞的權力任命粵贛總督陳凱為中南經略,負責兩廣、江西、湖廣四省恢剿事宜。另外,酬磨盤山大捷之功,本王決定代天子冊封陳經略為湘國公,以后也不再是大同侯了。當然,這些任命都要等戰時內閣成立后再由內閣進行副署,現在只能算是本王代發的中旨。”

  “戰時內閣?”

  任誰也沒有想到李定國與陳凱談了這么半天竟然就談出來個戰時內閣出來,之前在路上他們猜想的陳凱和鄭成功可能會選擇放棄永歷,轉而擁戴某個唐藩出身的宗室的假想,其重要性竟然還沒有這么個戰時內閣來得更重。也許……

  “是的,陳經略倡議召開戰時內閣,邀請文督師、郭督師、張侍郎以及本王和閩王殿下信得過的一些官員入閣辦事。在天子回鑾之前,大家先商議著把國事維持下來。”

  信得過這三個字一出,金維新和龔銘的呼吸登時便沉重了幾分,想他們早前在云南拼死拼活的也不過只是一任侍郎而已,連六部的主官都不是。可陳凱一句話,他們便有機會入閣了,那可是大明最高權利中心啊。

  然而,待他們聽完了這話,尤其是那維持二字,不只是他們,連帶著其他人的面色也陡然一變:“陳制軍,不,陳經略愿意繼續擁戴今上?”

  “是的。”聽得此言,李定國不由得嘆了口氣:“天子棄國,陳經略非常失望,但他仍舊愿意尊奉今上為主,并表示會向閩王殿下做出解釋。”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得到了陳凱的表態,鄭成功那邊兒想必也不會出太大的參差,畢竟陳鄭一體是世所共識的。此前一直以來關于東南明軍因天子棄國而改奉唐藩,并與他們兵戎相見的猜想總算是煙消云散了。不必同室操戈,為此,白文選不由得長舒了口大氣,就差口誦阿彌陀佛了。

  “另外,本王決定,待戰時內閣成立之后,便將黃鉞移交給戰時內閣。”

  “殿下!”

  李定國此言即出,眾將無不愕然。但李定國也并沒有給他們以勸說的機會:“天子棄國,內閣也不復存在了。沒有內閣副署,本王代天子下達的圣旨便是中旨,又有幾人會聽。況且,就算有內閣副署,本王也管不到東南王師和夔東王師,甚至就連慶陽王他們也不會聽命。與其繼續這樣下去,不如移交戰時內閣,由戰時內閣代掌。這樣,更有可能團結所有人,將韃子徹底趕出大明。”

  “可是,皇上定然不悅啊。”

  “陳經略斷定,皇上暫時回不來。等皇上回鑾了,大概我們已經收復了兩京,屆時皇上便是中興之主,本王再向皇上解釋也不遲。”

  “皇上回不來……”賀九義聞言一驚,當即便反應了過來:“是馬吉翔!”

  “殿下,末將這就回云南,率領本部兵馬殺入緬甸,定要請天子回鑾!”吳子圣慨然請命,眾將亦無不是義憤填膺,說什么也不能讓馬吉翔那個奸佞將天子扣在緬甸不放。可是沒等李定國做出解釋,金維新卻流露出了細思恐極的神色,待其轉過頭看向龔銘,后者竟與他一般無二。

  “殿下,這戰時內閣的閣臣占比是否按照兵力多寡來分配的嗎?”

  “陳經略有沒有說過首輔和次輔他更屬意何人?”

  李定國疑惑地看向這兩個親信幕僚,繼而回答道:“陳經略說這還只是個意向,具體的還要等各部會師了再作商議。”

  “哦。”能商議就好,他們也不相信陳凱會是那種有心坑盟友的貨色。此間,不過是出于晉王府的集體利益考量罷了。

  “對了,陳經略說這個戰時內閣的想法是源于,源于周什么共和……”

  “是周召共和嗎,殿下!”

  眼見著金維新竟突然激動起來,李定國亦是點了點頭。而他的這位親信幕僚顯然是飛速的思量了一番,便大聲對其言道:“殿下,圣人畢生致力于恢復周禮,陳經略師法于周召共和,這是大大的好事啊,我們若能鼎力支持,定可得到天下儒生的稱贊!”

  周禮、周公,果不出陳凱所料,金維新和龔銘的態度立刻就變得完全不同了,甚至就連移交黃鉞的事情都可以不復理會。相對的,那些將帥們對此卻則無甚感覺,反倒是仍舊在關注于天子仍在緬甸的事情。

  “岳陽伯到現在還沒有回復,怕不是已經遇難了。”

  祁三昇一陣黯然,魏勇、廖魚、高恩、吳三省他們當即便是勃然大怒,說什么也要將天子奪回來,并且把馬吉翔碎尸萬段。可他們也知道,以著高允臣的能耐,馬吉翔是根本扣不住他的,除非遇難,否則就算請不回天子,也肯定會派人告知李定國的,斷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

  奈何,想要入緬作戰,也須得糧草。他們這一路拖拖拉拉,到了四月中旬才剛剛進入湖廣,便是受限于糧草一事。

  此前他們從磨盤山趕回昆明,吳三桂便已經將潞江安撫司、永昌府城、永平縣城、大理府城、趙州城、鎮南州城、楚雄府城、廣通縣城、祿豐縣城、安寧州城這一路上途徑的倉儲盡皆掃蕩一空。等他們抵達昆明城的時候,才發現“變相資敵”的高貴品德原來是永歷獨有的,吳三桂將大量的糧草裝車帶走,剩下的直接一把火全燒了。

  要不是清軍來得快、走得更快,其勢力很多府縣尚且觸及不到的話,他們就連從更遠的府縣抽調糧草的機會都沒有。

  果不其然,等他們進入貴州時,發現那里的倉庫干凈得就連耗子都搬家了,吳三桂是一粒米也沒留給他們,全部裝車帶走了,甚至還帶走了大量的軍屯軍戶。全然是靠著云南的倉儲他們才恢復了對貴州的重新控制,并再度攻入湖廣,可這一路上耽擱的時間,以及他們此間面對的糧草壓力卻仍舊大得驚人。

  “陳經略表示糧草一事有他在自然不會讓將士受困于饑。”

  智計蓋世的謀臣,同時還是個治才無雙的能吏,張良和蕭何的活計全讓陳凱一個人包了,更要命的是其人還能征善戰,若不是大明還有比陳凱更能戰的統帥的話,這中興第一功指定是沒有懸念了。

  既然陳凱都放了話兒,那么眾將亦是為之心安。而接下來,李定國也沒有繼續在入緬一事上牽扯過多精力,只是決定派人去向靳統武下令,由靳統武率部入緬,請天子回鑾。畢竟,靳統武仍在滇西,不似他們還要一路趕回去,徒費糧草。

  “本王已經與陳經略商定,先解決掉桂林的定南藩余孽,再北上與文督師和夔東眾將會師,奪回武漢,最后順流而下,配合閩王殿下收復南京。如此,長江以南便可高枕無憂矣。”

  先南后北,先西后東,乃是他們商定的方略。這樣,糧草的供給就不用完全依托于贛江,從廣西走湘江也可以分擔一部分。同時,陳凱剛剛得到消息,柯宸樞已經攻陷了梧州城,定南藩的總兵馬雄死于奪城戰,全節則跑回了桂林,現在柯宸樞正從南向北殺向桂林,他們此番南下只要奪回了桂林,就可以打通從廣東經廣西北上湖廣的糧道。

  昔年,李定國兩撅名王就是先奪回了桂林,才北上迎戰尼堪的。雖說后來也有過收復桂林不克,但對于那座城市,晉藩眾將從感情上便是與其他府縣截然不同的。此間有陳凱在,定可高枕無憂,當一如新會之戰那般。

  “對了,殿下,吳三桂那廝,陳經略怎么說?”

  在一伏與吳三桂交過次手,竇名望便始終耿耿于懷,而且吳三桂此后的操作,也讓人不太看得懂。

  李定國聞言,回想了一下陳凱的原話,卻不由得笑道:“陳經略說吳三桂是屬墻頭草的,韃子沒到窮途末路,此人是不會輕易表明態度的。更何況,這種墻頭草與你并肩作戰,對他,你是防呢,還是不防呢?”

  有過多尼的前車之鑒,經此一話,眾將無不流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隨后,李定國又交代了一番他與陳凱商定的進軍時間和路線,并與眾將商討了一番行軍的序列,便已到了深夜。只是,陳凱此前的那句關于天子棄國是一件好事的論斷,他卻并沒有提及,甚至那時候陳凱也沒有給他以明確的答案,只是告訴他等與夔東眾將會師了,便自然就明白了。

  會議散去,金維新和龔銘并肩返回居所。直到左近無人,后者刻意壓低了聲音,對前者言道:“聽殿下說來,似乎,陳經略并不著急恭迎天子回鑾。”

  “也許,等戰時內閣收復了兩京再請天子回鑾,對殿下來說會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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