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五十章 逆臣(二十二)
  武昌城自三國時期建城,初為孫吳之夏口,周圍不過二三里,歷南朝之郢州、唐宋之鄂州,至明太祖洪武年間由江夏侯周德興監修,費十年之功,囊括九湖十三山,城周更是擴大到二十里之長。

  若只是大也就罷了,其西臨大江,北、東、南三面皆修有塹坡,輔以寬兩丈、深一丈的護城河,再加上高達三丈開外的城墻,單憑冷兵器蟻附攻城其難度可想而知。

  另外,武昌城門開九座——北曰武勝門,又稱草埠門;順時針至城東,先是小東門曰忠孝,后是大東門曰賓陽;再至城南,依次為中和、保安、望山三門;城西亦開三門,曰文昌、平湖、漢陽。清末時曾于賓陽、中和二門間的城東南開有通湘門,是為粵漢鐵路之用,此時則尚未有之。

  這城西三門之中,漢陽、平湖二門皆毗鄰長江,清軍的水師和那些被達素搜羅來的民船便停靠在這兩座城門外的碼頭。文昌門外卻是有大片的陸地,清末洋務運動張之洞在武昌開設的絲麻四局,即繅絲局、制麻局、紡紗局、織布局便盡在此間,占地面積甚廣、煙筒林立,以至于每日工人上下班煙筒所發出的長嘯聲三鎮可聞。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連下黃州、麻城、漢陽,進而渡江攻陷武昌。當時大西軍便是在這文昌門一帶用火藥炸塌了城墻。是故,李定國力主在大軍將城北、城東、城南三面包圍的同時,以西南的文昌門一線作為主攻方向。

  陳凱依稀記得,張獻忠撤離武昌后,明清曾多次修復,奈何此間城基薄弱,再加上那一次的破壞太過嚴重,等到太平天國攻打武昌時,仍舊是從此間破城。此法既有舊例可循,又有后世可彷,更兼對于李定國的能力的信任,此番攻城,自然還是以此為突破口。

  唯獨有一個問題就是,不似十多年前的張獻忠和二百多年后的太平軍,明軍水師并無壓倒性優勢。陳凱和李定國所擁有的船只無非是源于繳獲和清軍反正,夔東明軍那邊兒船只頗多,但也都只是些中小型的船只,平日里在長江三峽、漢江上游打漁、運兵足矣,可能夠稱之為內河戰艦的卻寥寥無幾。

  所幸的是,清軍那邊兒也好不到哪去。湖廣的長江水師載著羅可鐸、羅托的八旗軍趕赴南京,洞庭湖水師在棄土令面前也逃亡大半,其中便有不少落到了明軍之手。雙方的水師實力只能說是五五開,以至于明軍屢次在長江上溝通、會面、移師均未遭到清軍的阻攔。

  但是即便如此,李定國和陳凱商議過后,還是在靠近漢陽的鸚鵡洲和南岸嘴,以及武昌城西南沿江均修建有炮臺,為的就是防止在明軍攻城之時清軍憑水師發動襲擾。

  前日李定國出營巡視,就是去了文昌門外檢查沿江炮臺。清軍顯然也意識到了明軍的意圖所在,所以這期間一直沒有停止對那些炮臺的騷擾。為此,明清兩軍在城外爆發了多次激戰,結果則是明軍在消耗了大量的物資,外加上付出了不少的傷亡過后,還是把炮臺給建起來了,并且還修建了護衛炮臺的幾座小型營寨。

  “早在洪武年間,這文昌門還不叫文昌門,而是叫竹牌門……”

  第二天一早,陳凱便親統已經更名為中南經標的第一鎮、第二鎮、第三鎮、第四鎮和第五鎮這一萬五千大軍從中南經標扎營的白沙洲越過了鲇魚套,直抵文昌門外。除此之外,李建捷的驃騎鎮則早已抵達。

  鲇魚套是為武昌城南巡司河的入江河口,昔年陳友諒曾在此打造戰船,平日里亦是本地百姓和來往船只暫避風浪的一處所在。明初時在鲇魚套設立巡檢司,巡司河故而得名。此間,清軍早在明軍推進到城下前,就已經將此間的船只轉移,但卻并不妨礙大軍過河。

  “那時候,文昌門還毗鄰長江,從湖廣南部和江西來此的商人通常便是扎著竹排前來,停泊在門外的碼頭。極目遠眺,一排排的竹排整齊的排列著,蔚為壯觀,所以變得了個竹牌門的名號。”

  明初時,陳凱所在之地還是長江的河道,到了明末的時候已經是陸地了,不過兩百多年的時間而已。甚至到了清末的時候,這片區域很可能還要更大。

  “滄海桑田,不外如是啊。”

  此番主攻文昌門雖是李定國力主,但那位晉王卻并不在此,而是帶著本部兵馬去了城南的中和門,也就是后世的那座起義門。

  明面兒上,李定國的說法是分散清軍兵力,實際上陳凱焉能不知——其人已經位極人臣,這輩子沒什么晉升空間了,最多就是向上多追封一些祖先,向下多蔭賜一些子孫。而他卻不同,江山大捷和獨立收復江西的功勛尚未計算,如今又與他一并收復了半個廣西和幾乎一整個湖廣,封一個郡王早已是大大過之。就算是身為文官,不像擁兵自重的武將那般更容易些,但此番若能拿到收復武昌的首功,自也就更沒人有話說了。

  對此,陳凱其實并不甚在意,現在才哪到哪啊,就算是把武昌和南京都拿下來了,還有半壁江山等著收復呢,何愁不能封王。至于他接受了李定國的好意,一來是為了顧及李定國的感受,二來則是他自問比李定國這個張獻忠的義子更清楚該怎么打開這個突破口。

  “開始吧,”

  中南經標五鎮一字排開,在這五鎮身后,是大批的輔兵在修建營寨。五鎮身前,則是廣東紅夷炮隊,此間已是在忙著校準、裝填,甚至還在各自的炮位前修筑起了簡易的火炮工事。

  陳凱并不著急,任由著這些炮兵做好一應準備工作,只是間或的看向兩軍陣前的一處小土山,那里正對著的就是當年張獻忠炸開的那處缺口。而那小土山面向明軍戰陣的這一側,不光是已經立好了圍墻、安排了守軍、同時還在挖掘環繞營寨的壕溝,土山那里更是不斷有兵士從一處洞穴里出來進去,將一筐又一筐的泥土搬出、將用以充當橫梁立柱的木料搬入,忙得不亦樂乎。相較之下,不曉得的怕不是得懷疑那些炮兵在偷懶呢。

  “經略是準備用放崩法?”

  “是的。”

  “這得挖上幾天啊?”

  陳凱轉過頭,看了看李建捷。這個家伙還是有些急脾氣,或者說,他希望親眼看著線國安和全節填壕:“按照此前的操練成果,這個距離,差不多四五天吧。”

  太平軍當年也是五天就攻破了武昌城,用的便是掘進爆破。相比太平軍的那些礦工出身的爆破手,陳凱的紅夷炮隊下屬的爆破隊確實沒這個底蘊,但是從新會之戰的那場意料之外的爆破作戰后便一直在操練,專業化上面應該不會比太平軍差什么。

  “哦,四五天啊。”

  倒也沒有聽出什么失望,這倒是讓陳凱有些意外,不過這也就轉瞬間的事情罷了,他便立刻換了個話題:“對了,你大哥和忠貞營的事情,你們也沒吃虧,他們看在文閣部的份上也不敢怎樣。戰時內閣是當下的重中之重,等拿下了武昌、漢陽兩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時候,記得莫要誤了大事。”

  “末將明白,請經略放心。便是那些闖賊出口傷人,某也只當沒聽見就是了。”

  從李建捷的神色看,確是有幾分意外,但有些事情必須未雨綢繆,免得這邊兒開著會,那邊兒卻上演起了全武行的大戲,那豈不是壞了戰時內閣的名聲。類似的話,他也會與馬寶說,畢竟當年圍攻劉國昌的時候,就是馬寶跟著李元胤一塊兒去的。

  看著李建捷,陳凱不由得想到,這群曾經的軍閥就是欠鄭成功收拾——監營、監事往營伍里面一插,海貿的分潤一拿到手上,軟硬兼施之下,哪個還顧得上和別人搶地盤,起碼這幾年也沒見過他麾下的這些李成梁的舊部鬧事兒。現在,他也同樣不怎么擔心李建捷他們會鬧出類似的事情,尤其是在他眼皮底下。至于夔東明軍那邊兒,陳凱相信,文安之很可能也與李來亨他們談過了。此間,不過是防患于未然罷了。

  “算了,等拿下了城池,還是讓夔東眾將待在漢陽為好,免得這兩批人當中哪個笨蛋喝多了嘴上招欠。”

  陳凱正想著,紅夷炮隊那邊兒的將旗已然向他這邊示意:“經略,炮隊已經準備完畢。”

  “那就開始吧,咱們起那么早,也就別讓韃子繼續睡回籠覺了。”

  廣東紅夷炮隊的火炮對著文昌門一線開始持續性的炮擊,其中小一半的炮組對準的亦是那片曾被張獻忠炸塌了的城墻。轟鳴聲此起彼伏,緊隨著呼嘯聲的便是炮彈與城墻、城碟的激烈碰撞。火炮依次發射、校正、裝填、再發射,于文昌門的城守清軍而言,竟宛如被隕石雨洗地一般!

  這邊兒火炮才剛剛為這場戰斗起了個調門兒,中和門那邊兒,線國安所部在李定國的本部兵馬的監視下早已在清除城外梅花樁的工作進行之中了。

  那些梅花樁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來阻隔諸如攻城塔、沖車之類攻城器械的行進的,都是達素趕在明軍抵近城下之前搞出來的,甚至不光是此間,整個武昌城每座城門外面插得到處都是。沒辦法,達素經驗再豐富也不敢去猜陳凱的想法,所以干脆來個寧枉勿縱。

  只不過,文昌門那邊兒已然豎起了陳凱的經略大旗,可梅花樁這東西明軍卻是一根兒也沒清理。反倒是李定國負責的中和門那邊兒,從天一亮沒多會兒就開始忙活兒,忙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這樣的天差地別,估摸著城頭上的清軍都看傻眼了。

  李定國舉著單筒望遠鏡細細看去,線國安所部顯然經驗豐富,三人一個小組,一個士卒扛著盾牌擋在梅花樁前面,另外兩個士卒則負責用斧子將梅花樁從接近于地面的齊根兒處直接砍斷,顯然是很清楚這種東西不會埋得太淺,與其將之費力挖出,不如直接伐了了事。

  這個距離,弓箭、火銃是萬萬打不到的,城頭的清軍放了幾炮,發現射程上仍舊是遠遠不夠,便只得是暫且消停了下來。

  策馬于陣后的小丘之上,李定國無聲地觀察著。線國安的部下很是效率,砍過一根后,便迅速地轉向另一根,始終保持著三人一組,就憑著這上百組人如同是一窩螞蟻集體出動似的,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將這些散落在地面上的芝麻一個個的清理掉。想來,城頭上的清軍所見的亦當是如此。

  不知過去了多久,城頭的炮聲再度響起,炮彈呈綿長的拋物線墜落,落地后彈了兩下,將余下的動能耗盡了,便停在了距離護城河最近的一個小組不遠的一處草叢里。對此,那些小組仍舊未有任何反應,只是如機械般的清理著梅花樁。唯有線國安的一支本部兵馬卻壓了上來,似是為清軍可能出城干擾而做的預防性準備。

  日頭漸高,明軍這邊炊煙鳥鳥,已經開始享用午飯了。線國安的部隊仍舊沒有停下來,只是換了波兒人上去,繼續保持著螞蟻搬芝麻的狀態。氣溫還在持續上升,這些前藩兵干脆把號坎一脫,只穿著條褲頭便繼續忙碌。甚至是日頭最毒的午后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僅僅是換人的頻次更快了。

  一直忙碌到了日頭由升到落,清軍稀疏的炮聲逐漸密集,箭失、鉛彈撕裂空氣的鳴叫也一窩蜂的呼嘯而出,并且連綿不絕。

  傷亡開始出現,那些小組仍舊在忙碌著,只是始終擋在前面的盾牌手的壓力更大了。李定國稍加回想,無論城頭上的弓箭、鳥銃是否開始射擊,乃至是無論城頭上的火炮是否發出轟鳴,那些盾牌手始終擋在前面,一板一眼的與現在沒有半點兒區別。

  “確是支精兵啊。”

  想到此處,李定國不由得暗自嘆息。記得早在永歷七年,也就是他在肇慶兵敗返回廣西的那一年,便是他第一次與線國安交手。那一次對桂林的攻勢就沒能如愿,不恰恰就是敗給了這樣的精兵嗎?

  只不過,那時候的線國安就像是前不久在桂林時一樣,根本沒膽子與他野戰,僅僅是攖城自守罷了。說到底,亦是對他兩厥名王的赫赫威名心生忌憚。

  事實上,八旗軍在入關后的腐化速度非常之快,快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起初,八旗軍可謂是所向披靡,可越到后面表現就越來越差,等到順治朝結束前的那幾年,更是被明軍先后打出了鎮江大捷、廈門海大捷這樣的大勝,甚至就連磨盤山血戰若非是關鍵時刻叛徒告密,也必將會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大捷。等到了三藩之亂時,滿清能夠依靠的平亂主力就已經變成了綠營兵,八旗軍的作用更多的監軍,而非作戰。

  可是即便如此,絕大多數的漢人武裝仍舊對八旗軍視若神明,每遇強敵便連連向清廷要求派出“真正滿洲”助戰。說到底,與線國安面對李定國時的狀況其實差不太多,那就是畏懼已成習慣。

  】

  而且更重要的是,滿清的統治能力也遠勝于此前的遼、金、蒙古那些同樣以小族臨大國的同儕——“信黃教、柔蒙藏”,通過宗教信仰和和親、賜爵等手段來拉攏蒙古人,通過盟旗化來分化和組織蒙古人,用蒙古人來監視漢地。一如是拉攏蒙古八旗來制約漢軍八旗,用滿、蒙、漢軍來監視綠營,用綠營去控制各地。同樣的,他們也擺出了一副對儒家的尊崇態度,更是忙不迭的召開科舉考試,借此來拉攏漢人士大夫,用漢人官僚去協助八旗軍、綠營兵管理漢地和其他更加偏遠的所在……

  這一套繁復的統治模式走下來,就像是很多軍官內襯穿著的鎖子甲似的,每一環皆與多個環鏈接,環環相扣,使得身處于局中之人是難以脫困的。想要破局,更好的辦法便是從清廷的觸手涉及不到的所在,比如基層和海外——太平天國和革命黨便是這么登上歷史舞臺的,只是他們想要真正成事,卻仍需要漢人士大夫襄助,而前者最大的錯誤恰恰就是拒絕與漢人士大夫合作。

  李定國不明白這些,他只是憑經驗看出了八旗軍的戰斗力在持續下降,甚至很多綠營勁旅的表現在最近的這幾年里也已經漸漸的追上來了,其中的一些佼佼者更是有了微弱的超越。同樣的,明軍經過了這十多年的戰斗其戰斗力也在不斷提升。這就像是歷史上的鄭成功,在廈門海大捷后就得出過諸如八旗軍的戰斗力也就那么回事兒,只是大家都怕習慣了而已的結論。

  透過歷史,陳凱卻也更加清楚,清軍的戰斗力也并非是持續性的爛下去了。比如關外的駐防八旗、比如蒙古人、比如索倫人,類似的牌他們一直打到了僧格林沁被捻軍斬殺為止,所以才會有僧格林沁死而滿清亡的說法。再后面的日子,就只能靠西方列強的續命、慈禧的政治制衡手段以及和漢人士大夫維持共治局面。等慈禧一死,八旗親貴們很快就把滿清玩沒了,歸根到底還是八旗子弟從根子里爛透了,徹底無藥可救了。

  現如今,索倫人尚未正式登場,蒙古人也還沒有被徹底馴服,關外的駐防八旗數量也頗為有限,滿清賴以維系統治的軍事基礎,此刻能夠依靠的仍舊只是入關時的八旗軍和入關之初倒戈的明軍和義軍。幾次大戰下來,這批人已經損失得非常嚴重了,嚴重到了都需要拆東墻補西墻的地步了。

  更重要的是,滿清對中國的統治也還沒有深入人心,現在恰恰正是這個異族殖民王朝舊力不足、新力未生的時候。明軍如果不趁著這時候把劣勢扳回來,等滿清緩過勁兒來,再想像現在這樣大踏步的收復失地就得重新再掀起一波大勢,那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竟成,你那邊兒如何?”

  “進展很順利,掘進速度甚至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上一些。”

  看了一天的炮擊,陳凱也神游天外了一天。等到了入夜,明軍收兵回營,見了李定國,觀其神色,似乎中和門那邊兒比文昌門要有趣得多。

  “線國安也很賣力,外面的梅花樁拔得七七八八了,下面就該填壕了。”

  “還蠻快的嘛。不過兩丈寬、一丈深的護城河,他又沒時間排干護城河的水,這可是項大工程。”

  “用你的話說,線國安也只是個備選方案,不是嗎?”

  “這倒是。”點了點頭,陳凱繼而言道:“不出意外的話,文昌門那邊兒,韃子會想辦法在夜里派兵出來夜襲,好堵死隧道的洞口。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只能在白天派騎兵出城演上幾場霸王硬上弓的戲碼了。”

  “你不是也沒拆那些梅花樁嗎。”

  “所以,達素這就叫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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