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書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案前是成堆的折子，每一封都是讓他早日立后，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的。
他撫著額頭，閉眼假寐。
立后，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心里，只有一人。這后位，亦只為一人而留。
可那個人，遠在南境。生死未卜，就算是他這個一國之君，也無能為力。
段玉書起身握著筆，鋪開一張紙，他要為日后做些打算。
如今朝中，文有葉永和、崔敬忠、劉景中、楊宏泰等一批老臣，又有葉安崢、許銘舟這些新秀，他們心思純凈，一心為百姓，足以處理好政務。
武有嚴華、葉安珺、王猛等大將鎮守邊關，軍紀嚴明，邊境穩固。
這皇位上，有他無他坐著，都一樣。
阿秋已隨葉家去了劍南道，不久前葉寧語寫信回來，說她們在南境遇得一奇人，不知能否為阿秋治病。
若能，再好不過。
若不能，他便只身前往南境，見她最后一面，并和她永遠地在一起。
段玉書心意已決，再抬頭時，紙上已是滿滿的字。
段玉書一抬手，內侍垂眸走了過來。
“三日后，將它交給右相和通政使葉大人。”段玉書道。
“是。”內侍接過那封信，他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天子的話他照做就是了。
忽然，御書房匆匆進來了段玉書最信任的護衛。
“陛下，南境來信了！”
段玉書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一把接過護衛手里的密信。
看著看著，段玉書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
阿秋……有救了！
那是葉寧語的信，信上說她們如今正在南唐青鸞山，山上有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麻臉前輩，他不是神醫，卻勝似神醫。阿秋在幾次藥浴之后，身體已有起色。
但要痊愈，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
“好，太好了！”段玉書一把將信紙拍在案上，屋內的內侍只知道天子展顏而歡，卻不知為何。
阿秋若能得救，自己便等她。等她從南境歸來，立后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要給阿秋后位，亦要給她自由。因為段玉書知道，阿秋和自己一樣，對這天地充滿幻想。
那是十三年前，段玉書七歲。
這一日是天子壽辰，百官入宮來賀。紫英殿內觥籌交錯，段玉書卻無所適從。
他從殿內偷跑出來，穿過皇宮的中軸線，一直來到宮門口。
“小殿下，您怎么跑出來了！”宮門口的侍衛見段玉書一人跑出來，很是緊張，忙要送回紫英殿。
段玉書固執地不想回去，就在這時，葉家主母出現了。
江氏手里牽著一個四歲的小姑娘，她粉雕玉琢，臉上帶著笑。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這里？”小女孩好奇地打量他。
“里面人多，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段玉書埋下頭。
江氏笑著走過去，從守宮門的侍衛打招呼。“我在此等候我們家將軍，小殿下既不想回去，不妨就留在這里，我們陪他說說話。”
那些侍衛自然認得，這位是國公夫人，忙點頭應下。
就在這宮門口，小女孩看段玉書一臉不高興，就拉起她的手，語氣里滿是童真。“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那就去沒有人的地方好了。”
段玉書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哪里沒有人？”
小女孩也仰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山里，或者是河邊。等我長大了，就幫你去看看。”
“好。”段玉書笑了笑，臉上的不悅漸漸消退，“我比你先長大，我先去看看。如果那個地方好，就帶你一起去。”
七歲孩童并不明白承諾的意義，但他永遠記住了這天晚上，有個小女孩和旁人說的話不同。
旁人都說，他是皇家子嗣，日后要和滿朝文武打交道，要專注讀書，要德才兼備。
只有她告訴自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就不去。
一晃多年，那個小女孩沒有再出現在宮門口。
而他的性子變得逐漸叛逆，他敢于告訴母后，自己不喜歡做什么，又喜歡做什么。
于是，在他十五歲那年，帶著自己的書童外出游歷。他走到了許多個沒有人的地方，果然有山，有水。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比宮墻內有意思多了。
而這一切的起因，皆是小女孩的一句話。
“阿秋，或許你自己都不記得那個晚上了。”段玉書看著信，口中喃喃。
原本他打算只身去南唐，陪她最后看一看這天地間的山水，完成當初的那句承諾。
不過現在，他們有很多時間。
至于葉寧語在信中提及的那件事，段玉書絲毫不在意。
信中說，阿秋的治療很特殊，經過半年以上的藥浴之后，或許日后她無法有孕。
若要綿延皇嗣，便只能納其他妃嬪。
段玉書從未想過這件事，無法有孕，那他就不要孩子罷了。
至于皇嗣，他細細想了想。
段家向來男丁單薄，他的幾個哥哥都無所出，或許是天意。
大燕都能立女子為儲君，虞國又怎么不可以。他會好好培養永安。
雖然這是一條艱難的路，勢必遭受百官的阻攔，可他義無反顧。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段玉書的祈禱，一年后，葉寧秋平安歸來。
那日，他的手里握著這些日子以來葉寧秋給他的信，獨自一人改換了衣裳，前往城門口接應。
她瘦了，見到他的第一眼，兩人熱淚盈眶。
元慶二年八月八日，大虞國天子與葉家三姑娘舉行大婚，大婚當日，冊封為嘉惠皇后。
葉寧秋入主中宮的那晚，段玉書提及自己七歲時的往事，葉寧秋微微搖頭，四歲時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已經不記得了。
段玉書會心一笑，不記得也好，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經照亮過一個人。如今，該換他來照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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