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詭三國 > 第1868章 后悔之時,方知努力
  斐潛年輕的時候,看到什么這個剝削,那個價值,總是覺得似乎距離自己太遠,但是在漢代,斐潛明確的看到各種殘酷的剝削,而且關鍵是這種剝削的關系,還是廣大的民眾所認同的,根本就不需要什么RM富豪再來強調什么996,也不需要說什么加班是福報,不加班就賠錢,所有的民眾都會自動自覺自愿的天天加班,天天勞作超過16個小時,像漢代這樣的社會環境,怕是那些所謂的代表民意的富豪資本家們,做夢都會笑出來。

  所以,當擁有資本,并且被資本所控制的人,不管是在漢代還是在后世,會主動的放棄手中的利益?

  不是有句話么,呃,魯迅同志請別激動,先坐下……就是不要用金錢考驗人性,因為人性往往是經不起這樣的考驗的……

  一些生在紅旗下,接受了紅旗的教育的人,在手握了大量資本之后,都能堂而皇之的講出那種違反勞動法,違背社會道德觀的言論,那么在漢代這些已經剝削了民眾三四百年的山東士族世家,又如何會心甘情愿的送走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塊肥肉的劉協呢?

  如果斐潛當時只是讓荀攸說『西狩』,那么說不定劉協一沖動,就給答應了,然后這些山東士族就會立刻將斐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就當場落下九天神雷將斐潛灰灰了事,但是現在么,就連山東士族都覺得斐潛的三色旗幟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可愛了起來。

  針對一個人或者一小部分人可以講道德,針對足夠大的群體,只能講規則。士族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群體,當需要講道德的時候,這些家伙就開始講規則,而需要講規則的時候,又開始說道德,關鍵是這些規則和道德,還可以隨心所欲的改變形狀,適應他們不同階段的需求。

  春秋,魯國左丘明《左傳昭公七年》:『故《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漢朝司馬相如也在《難蜀父老》當中寫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是漢代,亦或是當下封建王朝認可的道德和規則。然后呢,士族嘴上說都是『王』的土地,私底下拼命往自己腰包里面裝,想盡辦法不交或是少交賦稅,侵吞『王』的人口,然后控制在自己手中,稍微有些不如意,便用這些人口和土地來相威脅,縱然『王』能夠搞掉一兩個士族,但是有士族會依舊前仆后繼死而后已。

  實在是利益太大了,大到了連圣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于是乎,從昨天開始,就不斷的有人在劉協耳邊嘮叨,目的就是只有一個,確保劉協依舊還在他們手夠得著的地方,因為不管是哪一個資本家,都希望自己手中的資本越多越好,不管這個資本是不是馬上能用得上。

  所以在荀攸提出了所謂『遷都』議案之后,這一件事情就沒有了下文,反倒是其他的事情如火如荼的推動起來,并且進入了實質具體運作的流程。

  比如交換人質,呃,俘虜?

  反正差不多這個意思,曹操回城之后,二話不說就將李典的家眷送出了城,并且還順便將李典家中的一些財物什么的也打包裝好,一并送出來。

  曹操很光棍,表示戰敗非李典之過,都是曹操自己考慮不周才導致李典被俘虜的云云,慨然表述了一番李典在自己麾下所立的那些功勞,又感嘆既然都是來自于五湖四海,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匯集到了一處,現在目標不同了,好聚也好散,并沒有責怪李典的意思,倒是還說自己沒有給李典更好的機會,相信李典未來在新的平臺上會獲得更好的發展……

  曹@人@妻,嗯,曹人事講得原文當然不是這個,但是意思沒有錯,就跟已經和公司辭職了,然后公司依舊會想辦法壓榨出最后一滴油水一樣,曹操也是如此,既然李典這個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那么不如物盡其用。

  作為對等的,斐潛也派人送了夏侯充回去。

  不過,對于夏侯充而言,他所面臨的,就未必如李典了。

  對于李典,曹操說了很多,但是看到了夏侯充,卻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夏侯充的肩膀,然后就走了。

  『父……父親大人……』夏侯充戰戰兢兢的轉過頭,對著留下來的夏侯惇說道。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來,跟上。』

  回到了夏侯府中之后,夏侯惇先是吩咐準備一些吃食,然后又讓夏侯充去洗漱,換一身衣服再來,而夏侯惇自己卻坐在大堂之中,看著燭火有些出神。

  夏侯惇的病還沒有完全康復,就算是現在頭依舊還有一些昏沉,可是在他兒子夏侯充這一件事情上,卻相當清醒。

  『父親大人……』夏侯充有些膽怯的在堂下拱手而拜。

  夏侯惇抬頭,看了夏侯充一眼,然后指了指旁邊的席位,『坐,餓不餓?家中也沒有備什么東西,隨便吃一些罷!』

  夏侯充應答了一聲,然后坐了下來,再次偷偷瞄了夏侯惇一眼,然后迅速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安靜乖巧得像是一只鵪鶉。

  『驃騎軍中如何?』夏侯惇問道。

  『這個……孩兒被囚于后營之中,幾無天日,故而……』夏侯充連忙回答道,說兩句便偷偷的看一眼夏侯惇,才說下去,『驃騎人馬皆精銳,兵甲堅固,善戰者眾,著實棘手……』

  夏侯惇等了一會兒,見夏侯充就說了這么一點,也沒有繼續出言敦促,而是沉默了片刻,示意夏侯充先吃飯,自己則是端了些薄酒,有一杯沒有一杯的喝著。

  剛開始的時候,夏侯充還有些顧忌夏侯惇坐在一旁,但是吃著吃著,鮮美多汁的燉肉,烤得酥脆的面餅,充分的調動起了夏侯充已經近乎于干涸的胃口,刺激了許多日只能吃些粗糧劣食的味蕾,讓夏侯充也漸漸的放松下來,大口大口的吃著,稀里嘩啦的喝著肉湯。

  不多時,夏侯充吃飽了,然后似乎從口腹之欲當中微微回過神來,偷偷的將油膩膩的手指頭在桌案下面擦了擦……

  很多人都有一些不怎么好的習慣,比如洗漱完畢到了床上一邊躺著看手機一邊摳鼻屎,也有人喜歡吃飯要吧唧嘴,或是摳挖腳指頭還要再聞兩下,或者說坐上了座位就想踢掉鞋子盤腿上炕等等,夏侯充的習慣就是喜歡將油抹在桌案下面,而且還一直以為沒有人看見。

  這種習慣是非常奇怪的,但是就算是本人有意識要改正,也很難,不經意的時候又會出現,就像是當下,夏侯惇也有要求過夏侯充改正這個習慣,但是有時候夏侯充改了,不過有時候又會重新冒出來。

  夏侯充下意識的抹了幾下油膩膩的手指之后,才猛然間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又偷偷拿眼瞄夏侯惇,發現夏侯惇似乎沒有看向自己,才偷偷的喘了一口氣。

  『司空放了李曼成的家眷……』夏侯惇說道,像是自說自話,也像是跟夏侯充在說。

  夏侯充不明就里,聞言呆呆的看著夏侯惇片刻,然后又低下頭。

  『李曼成有才,好學儒雅,敬賢持重,素有謀略,如今……』夏侯惇目光幽幽,似乎在眺望遠處,也似乎什么都沒有看,再次說道,『主公釋放曼成家眷,汝有何看法?』

  『這個……』不知道為什么,夏侯充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發慌起來,『主公……主公……寬宏大量,這個……』

  夏侯惇緩緩的點了點頭,『沒錯,寬宏大量……那是因為主公不得不寬宏!若不如此,豈可收心?!按律,李曼成丟城損兵,逆反求活!何罪不可誅之?!』

  夏侯充不知不覺當中,汗水從額頭上滾滾而下,啜啜不敢言。

  『主公之下,有外姓,有降將……』夏侯惇緩緩的說道,聲音不大,但是一字一頓,很有力度,『驃騎雷霆而至,人心震蕩,若不行此策……』

  沒錯,對于曹操來說,對于李典的這種投降行為,肯定心中相當的不爽,不拿李典之罪來追究其家人,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還雙手奉上外帶家財,這是一個什么心情?什么?李典個人的問題不能牽扯家人?開什么玩笑,就算是后世還有不少兒女欠錢,債主還追上門逼著父母還賬的,更何況是在漢代。

  可是曹操依舊忍了下來,因為曹操也明白,各個人的立場不相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不一樣,對于曹操來說,李典這樣的行為是背叛,但是對于李典,亦或是其他外姓將領來說,并不一定會覺得是背叛,就像是張郃,陳登等等,在他們心中這可能是所謂『擇良木而棲』!

  而現在,曹操正在收整冀州的關鍵時刻,總不能表現出來說,只允許我這里才是良木,但凡想去別的地方的,都給我死啦死啦地……

  所以,曹操就只能是將臉打腫,然后大度的表示李典這個事情不算是背叛,只是和驃騎之間良好的『人才交流』而已,之所以曹操特意強調李典之前的功勛,無非就是兩個意思,一個是表示李典這么多年做出的貢獻,和曹操給他的待遇,兩相抵消,互不相欠,也隱晦的表示如果其他人有這個想法,也先考慮考慮自己有沒有給曹氏創造出足夠的功勞可以用來抵消……

  另外一個方面的意思也是給李典和驃騎之間多少添一點堵,只不過未必能奏效而已。

  李典如此,夏侯充就不一樣了。

  夏侯惇轉過頭看著夏侯充,眼眸之中神情變換,讓夏侯充有些害怕起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就像是一只被關在了籠子里面的雞,遇到了危險,想要飛卻飛不了,想要跑又跑不動。

  『李曼成有功可免其責……且問,汝有何功?可有何勛?』夏侯惇緩緩的說道。

  『這個……』夏侯充吞了一口唾沫,『父……父親大人……』

  『主公陳留起兵,幾近生死,子廉子孝更是身冒鋒刃,沖殺沙場,身中刀槍箭矢,創者無數!方幸得如今基業……就連主公親生骨血,亦是血染黃沙……夏侯與曹,本為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夏侯惇聲音低沉,『充兒,汝既為夏侯,享此供奉,亦當為家族分憂……充兒,然否?』

  『父……父親大人,所,所言甚是……』夏侯充內心慌張,但是也說不出什么其他的話來。

  夏侯惇笑了笑,笑容多少有些苦澀和無奈,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充兒,汝一無功,二無勛,又焉可免責乎?』

  『可是,可是……父親大人,主公并無出言責罰……』夏侯充似乎意識到了有些不妙,連忙辯解道。

  夏侯惇點了點頭,然后仰頭看向上方,『此乃主公顧全夏侯之顏面……然夏侯不可自毀家族之風!來人!』

  原本在堂下的護衛頓時走了進來,向夏侯惇行禮。

  夏侯惇閉上眼,『將此逆子……施以刖刑!』

  夏侯充嚇得大叫起來,撞倒了桌案,頓時桌案之上的豆碟和殘留的食物滾落,一片的狼藉,『父親大人!孩兒錯了!孩兒改正!孩兒不敢了!孩兒下次一定不敢了!父親大人……』

  夏侯惇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充兒,汝一無勇,二無謀,就連身陷驃騎營中多日,言其利弊,亦是不知所云……某知汝天分不高,原想著于軍中,多少有些經歷,可增見識,可積功勛……卻不曾想實害汝也……刖刑之后,便于家中,一切用度器物,皆如往常,保汝天年就是……權當,權當汝生而便是一個廢人!行刑!』

  『不!不要!父親!父親大人!不!父……』夏侯充凄厲的叫著,然后被幾名護衛架了起來,拖出了大堂。

  夏侯惇立于堂中,閉目許久,似乎對于夏侯充的凄慘的呼喊充耳不聞,直至聽到了那一聲巨大的慘呼之后,整個人才顫抖了一下,眼角滾落一點晶瑩,砸在了地面之上,如血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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