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詭三國 > 第2150章破事
  夜沉沉。

  人未靜。

  歡宴終有時。

  在郭嘉醉酒之后,宴會在半夜之時也就漸漸的結束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思緒的難平,曹操回到了后院,依舊是沒有任何想要睡覺的心思。

  喧囂過后,便是空寂,熱鬧背后,只剩孤獨。

  曹操想不明白斐潛的做法,不是因為他不聰明,是因為他的思維和斐潛南轅北轍,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治國方略。

  曹操托著腦袋,紛亂的思緒在酒精的刺激下,使得曹操覺得腦袋又開始了有些疼痛。

  稀碎的腳步聲傳來,門外響起了曹丕的聲音:『父親大人萬安……』

  晨昏定省,作為子女,這種禮儀在漢代是不能少的,即便是曹操今夜飲酒到了半夜,曹丕也必須等到請安了之后,才能回去休息。

  當然,如果曹操之前有吩咐說今日不需要曹丕請安,那么才可以免了,只不過今天一整天曹操心思都在外面,哪里顧及到內庭來,故而自然也就沒有吩咐這些瑣碎小事……

  曹丕很困了。

  少年人總是會覺得睡眠不夠,曹丕也是如此,他原本想著就是像是往常一樣,在門外請安一聲,然后曹操回應一聲,便可以回去睡覺了,卻沒有想到今天曹操竟然一反常態……

  『丕兒么?進來敘話……』

  曹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黑漆漆大半夜的,敘什么話,有什么不能等明天再說么,呃,等天亮了再說么?

  但是在下一刻,曹丕就乖乖的低著頭,進門拜見,『見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可是安好?』

  『嗯……』曹操擺擺手,指了指一旁的坐席,『坐。』

  『……』曹丕的鼻子微微動了動,但是什么都沒有說,依言到了一旁做好。

  『今日……奉孝得歸……』曹操低低笑了兩聲,『某甚喜也……吾兒可知某喜從何來?』

  『得賢才而歸,自然不勝歡喜……』曹丕回答道。

  曹操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笑容,雖然嘴角上揚,但是似乎是被硬硬拉扯上去的一般,『呵呵……賢才啊……不光是賢才,還有人心……』

  曹丕應和道,『是,得人心者可得道助也……且為父親大人所賀……』

  曹丕的意思么,就是老爺子你高興就好,事兒整完了大家回去各自睡覺罷,但是沒想到曹操卻丟出了一句,『人心……那么,當下人心,又是如何?』

  『啊?』曹丕愣了一下,飛快的瞄了一眼曹操臉色,一時間不能答。

  『春秋戰國之時,先有管公,后有商君,其道如何?可得人心否?』曹操嘿嘿的笑著,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管仲在經濟上采用國有經濟主義,也就是所有能掙錢、高利潤的行業都收歸國有,嗯,包括那啥啥……然后由朝堂來壟斷經營并獲取高額利潤。

  這種經濟政策有利于快速集中財富,壯大國家實力。在經濟總量并不大的情況下,能優先保證國家的經濟利益,確保朝堂擁有最大的財富,能夠削弱地方貴族的力量,有助于社會的穩定。在對外戰爭時,也因為中央朝堂擁有更多可調配的財力物力而處于有利地位。

  而商鞅則是更近一步,將整個國家全數都嚴格限定,以農養戰,以戰促農,將國家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戰爭和農業上,這其實是一種戰時經濟體制,在天下紛爭的時候,這種體制的優勢自然是不言而喻。

  因此齊國用管仲而九合諸侯,秦國用商鞅而一統天下。

  在其后,因為其二人成功了,所以這種經濟政策便被記載和沿襲了下來,哪怕是后來社會結構發生了新的變化,管仲和商鞅的經濟政策依然是儒家之人所推崇的有效的政策,也是很多后來統治階級心中念念所想的『好政策』。

  管仲和商鞅的經濟政策,就像是兩份『標準答案』,明晃晃的懸掛著,只要抄一抄,似乎就能得到一個不錯的分數,所以后世便多有人但凡是提及經濟策略,便是將管仲和商鞅掛在嘴邊,拿出來抄上一抄。

  像這樣的問題,即便是歷史上的諸葛亮,都做不好,更不用說曹丕了。聽曹操如此問,曹丕吭哧半天,最后憋出來一句,『或可得之……』

  曹操搖了搖頭說道:『商君,就不提了……管公之策,通輕重之權,徼山海之業……然若無齊桓公……哼哼……』

  管仲一生其實說起來比較魔幻。年輕的時候,管仲比較浪蕩,做過商人,從過軍,也當了一些官職較小的地方底層官員,旋即不久又被辭退了,成為了失業人員……

  后來管仲便遇到了鮑叔牙,就有了那個詞,管鮑之交,咳咳咳咳……

  當初管仲做生意,和他合伙的就是鮑叔牙,并且很是大度,管仲多拿錢少出錢,鮑叔牙不以為意,甚至還舉薦管仲,讓管仲再次從一介平民,成為了輔佐公子糾的重要官吏。

  結果么,管仲這人吧,有些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做生意坑鮑叔牙,管仲自己少出多拿就不說了,在齊襄公要確定繼承人的時候,也是絲毫不念舊情,為了幫公子糾,還專門去追了公子小白和鮑叔牙,私圖直接刺殺公子小白,若不是小白機警裝死,后來也就沒有了齊桓公。

  公子糾爭位失敗,管仲當然也受到了牽連,然后鮑叔牙對管仲是真愛,又再次舉薦管仲給齊桓公,而公子小白也就是齊桓公會接受管仲嗎?很顯然起初也是接受不了,畢竟管仲曾經差一點殺了自己,但是在鮑叔牙的開導之下,后來才愿意見管仲,也才有后來的徹夜長談,管仲復起。

  貪小便宜,恩將仇報,不擇手段等等惡劣行徑,可以說如果沒有齊桓公的支持和肯定,管仲就肯定會像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一般,惶惶而終。

  那么現在呢?

  即便是曹操想要進行改革,如同管仲一般修正一些錯誤,使得大漢王朝可以像是齊桓公一般登上霸主之座,而天子劉協會支持曹操么?

  曹操笑容依舊,可是在笑容深處黑影之中隱藏的悲哀,卻如濃墨一般的深沉。

  斐潛則不一樣,在他周邊,既沒有頭上的壓制,也沒有周邊的糾纏,而曹操這里稍微一動,便是如陷入泥沼……

  為什么?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將來,又需要怎么辦?

  曹操想著心事,曹丕又不知道要說什么,一時間房內便沉默下來。

  片刻之后,曹丕便忍不住睡魔的引誘,雖然心中想著說不能睡,但是開始眼皮打架,慢慢就睜不開了……

  『ε=(′ο`*)))唉……』

  曹操一轉頭,看見搖搖晃晃的曹丕,嘆息了一聲,然后也沒有了和曹丕繼續說下去的心思,便叫了醒了曹丕,讓他去睡覺。

  曹丕頓時眉眼舒展,毫不留戀的拜了一拜,轉身就走,心中更是嘀咕著,父親大人真是……就這點破事能巴拉巴拉這么多!

  要不是看在你是父親的面子上,小爺早就翻臉了!

  耽誤小爺睡覺!

  真是……

  ……(╯︵╰)……

  覺得身邊都是破事的,不僅僅只有曹丕一個人。

  還有孫權。

  這段時間,孫權覺得身邊真是沒有什么事情,沒有什么東西不是破的。書翻了兩頁就覺得是破書,沒有什么好看的,船坐了半天就覺得船是破的,坐得屁股都疼,吃喝更是一堆破敗魚蝦,塞牙縫都嫌棄……

  至于人和事,就更是破壞孫權心情了。

  『子敬!』孫權冷笑著,捏著桌案,『哦,這倒是新鮮,這謀逆之徒,為何不能殺?莫非有何赦宥之處?!』

  船隊再過兩天就要倒吳郡了,而孫權對于孫輔之事的怒火顯然還未熄滅,甚至有些越燒越烈的狀況,使得魯肅再也坐不住了,找上了孫權。

  有的人看著水天山色,便有什么怒火也會漸漸的變小,但是有的人不管做什么,只要有怒火沒能第一時間撲滅,便會越來越大……

  孫權則是后者。

  這兩天沿著大江一路往下,并沒有因為山川壯麗而豁然開朗,而是因為想著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越發的氣憤。老子辛辛苦苦在外征戰,尼瑪一群狗東西在家里搗蛋,老子煙熏火燎差點被曹軍殺死,尼瑪一群狗東西躲在后面搞事,老子開疆擴土差點染疫,尼瑪一群狗東西只懂嚼舌而議!

  越想便是越不甘心,越想便是越發憤怒,眼珠子漸漸充血,三角眼皮漸漸拉起,鼻孔變大,眉毛也是立起,磨著牙,捏著拳頭……

  以上都是在心里。

  外表上,孫權還是依舊很能裝……嗯,很平穩氣場。

  可惜依舊是被魯肅看出來了,當然周瑜也看得出來,但問題是周瑜勸說不了孫權,因為孫權根本不相信周瑜,甚至懷疑周瑜那么說是不是別有居心。

  『主公請屏退左右。』魯肅緩緩的說道。

  孫權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讓侍從和護衛都退出船艙去。

  水聲滔滔,船兒搖搖。

  『主公以為,可比齊桓公乎?』魯肅說道。

  孫權皺了皺眉,『子敬何意?』

  『正所謂能長保國者,故當可終善者也。』魯肅緩緩的說道,『如今諸侯并立,各逞心機,能終善者方為長,列士并立,擇良而棲,能終善者方為先……昔日齊桓公繼位之時,亡國待存,危邦待安,若其怠于德而享于樂,逆于謀且勞于民,只求心念通達,不顧社稷所需,敢問齊國何以霸業?《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不知主公以為然否?』

  孫權沉著臉,『子敬之意,莫非某還要赦宥此等叛逆不成?!此乃謀逆也!乃大不赦之罪!』

  魯肅點了點頭,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和孫權爭辯,而是說道:『主公稍安……昔日齊桓公繼位數年,東南多有淫亂者,遂南征伐楚,逾方城,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又是北伐山戎,斬孤竹而南歸。海濱諸侯莫敢不來服。逾太行與辟耳之谿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岳濱諸侯莫敢不來服……便如當下驃騎將軍,平白波收黑山,并北莫敢不來服,征李郭平西域,雍涼莫敢不來服,戰漢中定川蜀,錦地莫敢不來服……』

  孫權挑起了眉毛。

  怎么說著說著又到了驃騎將軍斐潛身上?

  『齊桓公良車三百乘,教卒萬人,以為兵首,橫行海內,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魯肅繼續說道,『便如曹孟德,領青州兵三十萬,南討袁公路北伐袁本初,平定青徐,掌控中原……便如斐子淵,曹孟德之輩,亦未聞以斬族內血親兄弟而成其業者……』

  『好膽!』孫權惡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魯子敬!以為某不敢斬汝乎?!』

  孫輔是孫羌的兒子,而孫羌是孫堅的兄長,因此孫輔是孫權的五服之內的兄弟。魯肅的話非常犀利,直指問題核心,不管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齊桓公,還是當下的曹操斐潛,其威望都是打出來的,并不是殺幾個人就能獲得的……

  『主公息怒!若斬肅一人,便可定江東,直請速斬之!肅當毫無怨言!』魯肅拜倒在地,叩首咚咚有聲。

  畢竟船艙都是木板……

  孫權深深的吸了口氣,半響才說道,『起來……坐……』

  『昔有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戰而伯天下……』魯肅謝過了孫權,重新坐下,繼續說道,『今主公胸懷天下,囊括四海,有匡扶社稷之志,救萬民吊懸之苦,息八荒兵刀之害,立不世偉岸之功……肅甚敬之,亦愿為主公大業肝腦涂地,死不旋踵……』

  這就好聽多了……

  孫權嗯了一聲,捋了捋胡須。

  魯肅知曉孫權脾氣,若是不讓孫權先將怒火發一些出來,孫權是斷然不會聽得進去什么話的,故而魯肅冒著危險先激怒了孫權,然后行安撫,顯然使得孫權的情緒上比較平靜了一些,也能聽進去一些東西了……

  魯肅繼續說道,『主公,管仲曾射齊桓公,然齊桓公赦宥之,方有桓管五杰,寧戚可令糧草無憂,王子成父可勇兵卒,賓須無可律政清明,隰朋可不戰而屈兵,東郭牙可直諫功過……肅不才,不敢自比東郭牙,然拳拳之心,亦愿協助主公成齊王之業……』

  孫權點了點頭,說道,『子敬勇于直諫,某甚是欣慰……然此賊可比管仲乎?子敬不免言之過矣。』

  『主公,不知是先有梧桐樹,再引良禽棲,還是現見良禽來,急尋梧桐樹?』魯肅說道,『殺一人可得天下乎?若可,便直殺之,若不可,何不以其引之?』

  孫權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其謀逆也!謀逆若可赦,何人不景從?』

  『主公謬矣!此事尚不可定也!』魯肅說道,『句章之亂,多有蹊蹺!主公若是靜心思量,定可洞悉……若主公征討之,便為謀逆,若不征之,僅為民亂爾!』

  『民亂……』孫權皺眉。

  孫權其實對于孫輔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惡感,年少的時候甚至還一起打過獵喝過酒,但是現在咬著孫輔不放,是因為孫權感覺到了孫家將領的威脅……

  而最為關鍵的一點,便是孫策之子……

  父死子承才是漢家道理,兄死弟及那是蠻夷做派!

  當然,在面上是這么振振有詞的,實際上是因為弱主,必然會強于旁支……

  再加上江東士族在其中不斷的摻沙子,便自然讓孫氏之中兄弟之間越發的顯得疏遠。

  在這樣的局面之下,孫權擔心有一天七國之亂就在江東上演,所以一直都想要中央集權,扶持新生力量,以此開取代老派將領,自然就侵犯到了這些孫氏將領的利益,矛盾就由此產生了。

  雖然嚴格說起來,大部分的孫氏將領都是孫權的五服之內的親戚,但是在利益面前,『親戚』二字便是宛如情趣內衣一般,說有用罷又遮蔽不了什么,說沒有用罷也不能算是沒有穿。

  『句章之處,如同小惡,若主公大舉興兵,反而落了下乘,興師動眾勞民傷財不說,必然引得吳郡空虛……』魯肅沉聲說道,『太夫人于吳郡之中,必然早知此事,然亦不動聲色,便多因此之故也……』

  這個事情之前周瑜也說過,但是孫權認為周瑜是在欺騙他,嚇唬他,所以根本聽不進去,現在經過了魯肅這一番話之后,又重新提及這個問題,孫權才意識到周瑜所說的,或許真有這種可能性……

  『如此說來……』孫權看著魯肅,『子敬可有良策?』

  『主公既有齊桓公之志,』魯肅微微笑著,說道,『何不效仿其舉?臨近新年,宗族自當聚之……屆時若是肯來,便不足為患,若是不來……主公吊伐其逆,亦得大義是也……若是當下脅迫過甚,反而使得多有戒備……』

  孫權沉思良久,終于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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