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國姓竊明 > 第420章 科教不是分贓,需要實事求是
    小康七年,十一月初三。

    南京紫禁城,乾清宮。

    這是數理科考試放榜后的第三天,也是放榜后的第一次朝會。

    皇帝朱慈煜自然也非常熱切,想知道自己的新政善政,給天下士人留下了怎么樣的感想,有多少人感戴他的恩澤。

    朝會上其他那些例行議題自不必提,朱慈煜今天也沒什么興趣,所以話題很快就歪樓到了科考上。

    朱慈煜借機詢問禮部尚書顧炎武:“顧卿,南京大學招考張榜已有三日,民間應舉士子反響如何,中試者可都有積極籌備入學?”

    顧炎武連忙出列回奏:“稟陛下,此番科試風紀儼然,典章整肅,應舉士子皆得以斯文得體應對。

    報名參考者一千四百零三人,最終實際應考交卷者一千二百九十八人。張榜之后,應錄三百人整,因榜末多有同分,實錄三百零九人。

    因錄取榜單名次皆有分數,高低分明。對于各人考分有疑慮者,付給公證、手續費后,還可查閱原卷扣分詳情,故而人人對扣分心服口服。士林皆以此番科考,為國朝歷次考試公允之最。”

    輪到顧炎武匯報,他一上來就強調這次的考試是多么的公允,在評分標準方面堪稱古今無匹的公平公正。

    甚至考試完閱卷的時候,雖然依然要湖名,但卻不用跟往常正常的文科科舉那樣讓人謄抄卷面,而是湖好名直接就可以批改原卷了。

    這也是為了減少謄抄過程中的錯誤和細節遺漏。因為純文字的卷子,謄抄時不會有人故意抄錯,抄錯的意義也不大,會文理不通直接出現破綻。

    而理工科的試卷,很多是數字和符號,稍微抄錯一點會很麻煩。雖然還可以反復核對校驗,但既然數學題對還是錯一目了然,批改不能作假,也就沒必要謄抄了。

    就算閱卷官認出這是某個有后臺考生的字跡又如何?

    難道就因為這考生是內閣首輔的兒子,閱卷官還敢把明明答錯的數學題批對不成?

    數學物理這些玩意兒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造不得假的,天王老子做錯了也是錯。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一些題目涉及到幾何的作圖和物理的作圖,而作圖的手法、精度還有其他一些細節,謄抄后可能就沒有了,還不如用原卷改。

    華夏自隋煬帝楊廣開始有科舉,一千零大幾十年了,從未能解決“不用謄抄也絕對判卷公允”的問題,如今大明卻解決了,

    這難道不是值得大吹特吹的政績么?也難怪顧炎武如此引以為傲。

    朱慈煜聽了之后,也是頻頻點頭贊許。

    然而,沒有一項新政能夠讓所有人滿意。就在朱慈煜頗感振奮之時,旁邊的御史班子里,便有人出列奏對,根據他們風聞到的民意民愿,仗義執言,針砭時弊:

    “陛下,臣王士禛風聞,此番考試雖然號稱判卷公允,可依然有數省士子為結果鳴不平。前日,貢院之外,有數十河南、山東考生抨擊,聲言此番三百零九名上榜者,北方各省僅有二十余人錄取,南北不公,引來數百舉子圍觀。

    臣念及太祖時,便曾有南北榜之爭。我大明此后多年,也素有南北分榜以安人心。此番事端處置恐非安妥之法,唯陛下察之。”

    朱慈煜和顧炎武原本心情還不錯,被御史這么一說,都各有些不快。

    這王士禛是河南新城人士,六年前中的進士,如今在御史臺做一名普通的御史。或許是出身的關系,他自然要為河南老鄉爭取一些利益,這也是人之常情。

    大明原本文科的科舉都有南北分榜,不用跟南方教育發達地區卷同一份名額,現在沒有分榜了,他們就很懷念當初朱元章的法度。

    朱慈煜原本沒怎么深想這個問題,就直接問顧炎武,該當如何應對、目前的制度設計,究竟原理如何、是否合理。

    顧炎武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回答:“陛下,臣以為,王士禛所言,對太祖當年南北分榜的本意,大有誤解!太祖皇帝時,是曾出過南北桉,但當時分榜以安人心,并沒有錯。

    只因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篇文章好壞優劣,難以有公論。就算當時的主考都覺得取在前數十名的文章,確實優秀,也難以排除這數十篇文章的立意、政見與當時的執政、閱卷者暗合。而一旦某一派掌握了論政之權,釋經之權,從此盤根錯節形成學閥,也確實難以避免。

    故而太祖之分南北榜,不應被視為給北人以好處,只是讓人可以分片取仕,各抒己見,不必拘泥于討好一派執政之見。如果當時南人執政,北人士子于文章中、人人都不迎合其政見,執政之南人亦非取不可。

    但如今新科所試內容,乃是數理,對便是對,錯便是錯,判卷寬嚴絕無舞弊余地。故而按分錄取,才更示天下以公允。否則某些省百三四十分方得錄取,另一些省百二十分便得錄取,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

    朱慈煜摸了摸稀疏的胡渣子,一想確實也有道理。之前文科科舉,最關鍵的一點是只用排名次,不用打具體分數。所以南北榜各排個名次,別人也說不出不公平。

    但現在是客觀題,榜單上每個人考了多少,都精確到分了,一個130分的人沒錄取,一個110分的卻錄取了,確實會沖擊到人的三觀。

    畢竟他們還是明朝人,沒有穿越者,不知道后人是慢慢能理解這種各省分數線差一大截的情況的。在顧炎武眼里,能明確分數的卷子,就該公事公辦,不該搞利益輸送。

    朱慈煜覺得雙方都有點道理,一時讓群臣暢所欲言,評價一下得失曲直。大家眾說紛紜,一時也難以定論,朱慈煜只好宣布散朝后改日再議。

    ……

    散朝之后,朱慈煜回到文華殿,讓宦官去把他父王請來,還單獨請了張煌言、顧炎武等幾人,閉門議事。

    自從朱慈煜南巡回京后,親政的比例越來越高,朱樹人也不想太累,就把日常朝會完全丟給兒子了,他自己長期借故不上朝。

    畢竟大朝會上,面對百官,兒子就算給父親賜座,甚至允許側坐在陛階以上,那還是挺別扭的。禮遇再高,不合朝廷法度,禮遇再低,又違父子 違父子孝道,既然如此,不如不上朝。

    反正朱樹人這個不上朝,完全不代表不參政。他只是把繁文縟節禮儀性工作完全丟開了,日常小事也完全不管了。但大是大非的大政方針,依然有人上門請教,討論拍板。

    朱慈煜也非常尊重前輩閣臣,每次請教父王時,如果同時請張煌言、史可法等人,也都會一并賜座,所有人都是坐著開閉門小會,還有宮女侍奉茶點。

    大家坐定后,朱慈煜示意顧炎武把今日朝會上御史們反映的民情轉述了一下,請父王拿主意。

    朱樹人仔細思慮了一下,也不客氣:“我以為,朝政不可朝令夕改。這南京大學,雖然采用了類似科考之法錄取,但畢竟不是科舉。

    入學之人,也不代表就能做官,還得苦學數年、畢業通過考試。就算將來能做官,朝廷培養這些人才的本意,也不止是讓他們做官,還是要分出一部分去搞研究的。

    既如此,自然要選出一心向學,愿意搞研究之人。這又不是朝廷在籠絡人心、牢籠志士,科學研究要的是實事求是,目前之法,可以五年不改,甚至十年不改,對天下申明朝廷設置新科的本意和苦心即可。”

    也就朱樹人這種地位,敢于私下里當著皇帝說這種話,公然把舊式文科科舉說成是一種“權力分贓”。

    反正四書五經讀出來的東西,對于治國沒什么實際用途,只要給大家一個說法,讓大家把多余的精力有個渠道宣泄耗掉,別去胡思亂想就好了。

    而新學要的是實干之才,學到的東西是要實打實用的,怎么能和稀泥呢?

    朱慈煜琢磨了一下,也覺得豁然開朗,果然還是要堅定立場,不能用分贓的心態搞科技文教。

    他便繼續虛心求教:“那五年、十年之后呢?又當如何?”

    朱樹人抿了一口茶水:“科教之道,實事求是為首,兼顧公平次之。將來可按照各省納稅人口多少,兵役、徭役多少,按比例分配入學錄取名額。

    但這些措施,必須是朝廷的科教事業已經有了一些基礎之后,才可以實施的。到時候師資力量已經夠用,每年南京大學錄取的人數也可以增多,然后適當寬進嚴出,

    入學時按省錄取,給教育資源貴乏地區的、心向科學的學子多一點學習機會。但如果經過三五年的學習,依然不肯發奮向上,不能彌補當初入學時的差距,畢業考試依然無法通過,那就怨不得人了。

    到時候,對于這些學業不夠扎實的,可以發回原籍擔任基層數理教諭之職。比如在各府、縣如今正職的教諭之外,另設副職,專管一縣的數理、生化教務。等人才基數大了,才能從根本上解決落后省份難出人才的問題。”

    朱樹人此言一出,不僅小皇帝豁然開朗,連張煌言顧炎武都頗覺深謀遠慮。

    確實,現在科學教育工作剛剛起步,首先要追求的是把最好的最適合搞科教的人才選出來,集中力量把基本盤做大。

    至于公平,那都是將來的事情了,如果連各地的基礎數理教育人才都不足,就算兼顧公平,選上來的也是歪瓜裂棗。為了表面上的公平,如果讓大明的科教工作發展速度拖慢十年二十年的,那才是得不償失。

    任何事情的初始階段,都需要鐵腕。朱元章繼承的是一個當時已經用了八百年的制度,而朱樹人現在是另起爐灶,性質能一樣么。

    ……

    朱樹人的提法,最終經過一番波折,走完流程,也成了朝廷的正式意見。

    朝廷宣布,至少五年之內,不會考慮任何變通。因為眼下最需要的,是盡快擴大大明的數理人才群規模,要把有限的資源,教育出更多實干之才,現在還不是分贓的時候。

    將來,可以酌情按照每二十萬戶人頭稅或田賦納稅人口,給一個南大入學名額,分省錄取。

    如此一來,也不用看各省的實際人口來核定名額了,因為隨著大明此前實施了工農分籍,人口本來就會出現流動,尤其是工業人口。要是還跟原來那樣很久普查一次人口、然后定死錄取數字,就不足以反映人口的實際流動。

    不過考慮到邊疆苦寒之地對朝廷也有意義,可以在新科的考試中,給兵役人口和徭役人口予以優待。

    所以每個省有駐軍兩萬人的,增加一個錄取名額,服役士卒子弟,可以在當地就近考試。有徭役人口滿五萬人的,也就是未來長期搞基建的“國家工程兵”,也可以給當地省份增加一個名額,役籍人口子弟也可以就近考試。

    如此一來,也算兼顧了國防和基建,兵、役人口分別一個頂十個工農或四個工農,夠對邊地傾斜了。但入學之后,將來能不能畢業,還是要公事公辦,一碗水端平。通不過畢業考試,還是要刷去回家鄉當數學教諭。

    朝廷的解釋在民間傳開之后,反抗的聲音自然也不得不小了一些,畢竟朝廷已經申明,這玩意兒跟科舉不一樣,不是一考定終身,而是會越來越寬進嚴出,進了南大也不等于就富貴,學不好照樣完蛋。

    至于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要嚼舌頭搞事情的,朝廷自然也不會客氣。朝廷不會因言罪人,可對于造謠誹謗朝政的,也不會客氣。一旦發現有造謠的言論,錦衣衛就可以立刻抓人,革除功名。

    如此恩威并施之后,新學的錄取方式,總算被天下暫時接受了。而朝廷在磨合了一個多月之后,到了這年年底,又額外拋出一個利好消息。

    那就是等幾年之后,南大畢業生數量漸漸增多,就允許各省自辦大學,可以從南大畢業生和研究員里聘用賢能,到地方任教。

    省里面的大學,雖然不能保證畢業后排隊候補授官,但是可以民間自行解決廠礦人才和研究所人才的不足。而且省里面辦了學,各省布政使、學政都有權自行設定招考標準,要不要向本省生員傾斜,都是自己的事兒,朝廷不會干涉。

    朝廷只負責審核辦學資格、師資力量是否合格。

    如此一來,想多一點人學數理化的,也不用都扎堆來南京了,只要不要求“包分配做官”,將來完全可以在自己省里讀。

    開了這個口子之后,各地也沒什么好爭的了,反正朝廷的錢朝廷決定怎么花,地方上自己的教育經費,地方上自己組織,朝廷也不伸手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