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梁王殿下回來了！”
蕭元祁正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忽然聽見房門外傳來這樣一聲通報，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一下子從床榻上坐起了身，朝門外又問了一遍：“你說六弟回來了？”
“王爺您沒聽錯，當真是梁王殿下回來了，他沒受什么傷，只是身上有些狼狽，我們已經把他請到大堂坐下了。”
蕭元祁連忙下了榻，起身迅速前往大堂。
他見到蕭元良時，蕭元良的面容有些臟污，頭發蓬亂，穿的也不是屬于他自己的衣物，一身黑色勁裝并不合身，褲腿有些短，這灰頭土臉的模樣，像是從哪里逃難出來似的。
“五哥。”蕭元良抬眸望著蕭元祁，眼眶有些泛紅，“我原以為，你我兄弟二人這輩子可能都要見不上面了。”
“究竟發生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蕭元祁連忙走到他身旁坐下，“你的管家說，你帶出去的隨從死在了路邊，是受了嚴重的內傷而亡，而你不見蹤影，我們都以為你是被挾持了……”
“我的確是被挾持了。”蕭元良連忙接過話，“是苗凌楓的人！一個矮子帶的頭，七八個人一起來逮我，我哪里躲得過？”
“當真是苗凌楓？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你被抓走之后都發生了些什么？”
蕭元祁說著，給他倒了杯熱茶，“你有沒有覺得餓或是渴？我讓廚子去做些東西給你吃。”
“五哥，其實這次我能逃出來，并不是只靠我自己，我都不知該怎么說……”
蕭元良止住了話，似乎在猶豫著該不該繼續說。
蕭元祁面帶不解，“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不好開口的嗎？”
“我犯了個錯誤。”蕭元良的頭更低了，“我怕我一說，惹怒了你，你以后不再拿我當最好的兄弟看待了。”
“怎么會？你能逃回來比什么都強，苗凌楓那廝陰險歹毒，得知你失蹤的那一刻，為兄可是心急得很，可我不知你們在什么地方，也不敢細想你落在他手上會有個什么下場，如今你能回來，我可是比誰都高興。”
蕭元良不敢抬頭看蕭元祁的神色，小聲道：“那么如果我說，我害得五哥你失去了孩子，你能原諒我么？”
蕭元祁微微一怔，而后像是忽然猜到了什么，“莫非溫南燕出事了？”
“我本來只是欺騙了她一下，我沒想過要把她怎么樣，可她撲上來喊著要殺我，說我該死，她一邊用力地打我，一邊咬我，那時馬車上就我們兩個人，行駛在山林間，我要是拉不穩馬，隨時都可能撞樹上！我當時腦子里一片空白，急于擺脫她，我就將她狠狠地推開了！而后她就……”
蕭元良說著，似乎越發激動，而后竟朝著蕭元祁跪了下來。
“五哥，我對不住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孩子，溫南燕縱有萬般過錯，懷的也是你的親骨肉，我是那孩子的叔父，卻失手害死了他……五哥，要不你打我一頓？我也不知該如何求得你的諒解，你狠狠打我吧，我絕不會還手的。”
蕭元祁不語，只是坐在原地發怔。
他沒有接話，蕭元良似乎更難過了，仍舊跪在地上，伸手去抓他的袖子，“五哥，你是不是恨我了？恨我也沒關系的，我不該那么用力去推她，我是萬萬沒想到，那一推會讓她撞在肚子上！我當時應該輕一點，應該多點耐心，我怎么就……”
“五哥，我真對不住你，我從小就笨，長大了也如此無能，兄弟們大多看不起我，只有你對我最真心，我不想讓你恨我，可我也不能騙你……”
蕭元良說話間，聲音都哽咽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蕭元祁回過神來，彎下腰伸手去扶蕭元良，“先起來再說，你把經過說清楚。”
“我剛被抓進去的時候就見到溫南燕了，苗凌楓給她的待遇極好，她可以肆意走動不受限制，我從前與她沒有任何過節，便想著，或許可以借用五哥你這層關系，利用她一番。”
“我和她說，自從她離開之后，五哥你便一直很想念她，甚至有考慮過要諒解她，與她重新在一起，我知道我這樣撒謊很混賬，可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能夠讓她向著我了，果然，她還指望著與你重修舊好，她或許是覺得，放過我，我們會對她感激，會將她從前做過的那些錯事遺忘。”
“她給了我一張人皮面具，想要悄悄放走我，可當我們快要離開的時候，我暴露了，無奈之下，我只能挾持她，管苗凌楓要了一輛馬車，原本想著半路把她放下的，哪知道她說想回到你身邊，我那會兒覺得自己騙人騙過頭了，便和她實話實說，她接受不了便沖上來要弄死我，之后……我就把她推到一旁了。”
“我不會原諒她的。”蕭元祁毫不遲疑道，“我所喜歡的，只是她偽裝出來的表象罷了，那個溫婉又善解人意的溫南燕從來都不存在，她并不是忽然變成惡人，她從小到大都心眼壞，且無比虛偽，我只恨自己沒有更早發現她的真面目，雖然孩子是無辜的，但我也絕不可能因為孩子而再次接受她。”
蕭元祁說到此處，嘆息一聲，“也許在南燕看來，我和她之間如果沒有玉禮的存在，必定會舉案齊眉，這樣的想法當真是錯了，不管我有沒有愛上溫玉禮，都絕不會接受真實的溫南燕，就像我曾經問玉禮，如果我們二人之間沒有皇叔的存在，是否也能做一對恩愛夫妻，玉禮的回答是，絕無可能。”
“我們過去總是把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推到第三個人身上，如今想想，真是好笑，玉禮不屬于我，南燕也并非是我的曾經摯愛，她在我眼前展示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又怎么能承認我喜歡這樣的她？”
“可是五哥，即便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溫南燕，你還是很期待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吧？稚子無辜，若是那孩子能夠生下來，你必定也會對他十分疼愛。”
“那是自然，若是那孩子能在本王的膝下長大，我會自他小時候起便告訴他，將來長大之后，一定不要為非作歹。不過現在說這些沒什么意義了，六弟，我知道你只是情急之下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畢竟你的安危受到她的威脅了，你不必因此而過于愧疚，為兄也不會因此恨上你，只能說，我與那孩子沒有緣分罷了。”
蕭元祁說著，便要將蕭元良從地上拉起來。
可蕭元祁卻依舊跪著不肯起身，“五哥，你這樣輕易地諒解我，我會更難過，這些年來你對我的照顧實在不少了，而我卻什么都沒能幫得上你，如今又犯下這樣的過錯，你還是把我狠狠揍一頓解氣吧？”
“別這么說，你起身吧，堂堂七尺男兒，可別動輒下跪落淚。”
見蕭元良不肯起來，蕭元祁使了些勁，將他強行拉起按回椅子上。
“為兄從來沒覺得你是個無能的人，人各有志，有些人想要建功立業出人頭地，而有些人只想寄托于山水之間，過閑云野鶴的日子，你不是碌碌無為，你只是沒有野心，一心求安穩。”
“這話也就只有五哥能夸得出口，旁人不見得這么認為。”
“何必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你又不是活給他們看的，你這樣的性子放在皇家，是最不易受到威脅的，太后必定很喜歡，你別聽旁人嘴上念叨著說你無才能，實際上多得是人羨慕你，你無需給自己增添壓力，做個閑散王爺，真沒什么不好的。”
蕭元祁頓了頓，又問道：“你把溫南燕推倒之后，她的情況怎么樣？”
“我把她放到了路邊，她看上去很疼，我也不知要如何給她止疼，我又擔心耽擱時間會讓苗凌楓的人追上來，便只能迅速回到馬車上，之后我沒有再回頭。”
蕭元良的語氣里滿是愧疚，“我在山林間打轉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林間有燈光，我便棄了馬車，前去打探發現那是個獵戶，便找他買了一匹快馬，又問了他回皇城的方向，這才連夜趕了回來，我在路上便一直想著要回來給五哥你請罪，無論你想如何懲罰我，我都接受。”
“我一心盼著你平安，你能回來便是最好的結果，溫南燕這事又怪不到你頭上，你若不能脫身那才可怕，失去一個未出世的孩子，能夠換最好的兄弟平安歸來，為兄覺得值。”
蕭元祁伸手撫上蕭元良的頭頂，“溫南燕犯了太多錯，有這樣的下場倒也怨不得旁人，你不必總是胡思亂想，我叫人給你收拾一間干凈的屋子，你等會吃飽喝足之后，就去歇著，等明天白天，為兄再多派幾個人護送你回自己府里。”
“多謝五哥。”
“你我之間還談什么謝？記住，我最希望的是你能活著回來，至于旁的事情……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可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干擾了你今后的生活，錯不在你，他們若是不把你抓走，也不會發生這種事，要怪，就怪他們自己作惡多端吧。”
失去親骨肉，他自然心中難受，若說不難受，未免也太涼薄。
可他也很清楚，比起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蕭元良這個與他相識多年的弟弟自然重要得多。
……
一夜過去。
“殿下，王妃，梁王殿下昨天半夜平安回來了。”
溫玉禮正在吃早點，聽到這個消息，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有些訝然地抬起了頭：“平安回來了？確定是他嗎？”
“自然是梁王殿下本人，昨夜是在祁王府上過的夜，今兒一大早，陛下從宮里派出來的人都已經撤回去了。”
“這有些不可思議了。”溫玉禮輕挑了一下眉頭，“原本我還有些發愁，怕苗凌楓又要利用梁王去脅迫祁王干些缺德事，沒想到他自己逃出來了……”
一旁的蕭云昭面上倒是沒有太多驚訝，只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看向溫玉禮，“你若實在好奇，咱們可以前去問問他，畢竟咱們作為他的長輩，得知他平安歸來，前去探望一下也是應該的。”
“自然要去，我想知道他被抓之后都發生了何事，萬一他回來是苗凌楓的陰謀呢？這實在讓人不得不防。”
于是，兩人吃完早點之后，便讓管家準備了馬車，迅速前往祁王府。
祁王府內，蕭元祁與蕭元良也正在吃早點，得知溫玉禮二人前來探望，蕭元良道了一句：“皇叔的消息倒是很靈通。”
“也許是想從你這里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以方便他們日后能夠對付苗凌楓。”
就在二人說話間，溫玉禮已經邁著輕快的步伐跨進了大堂。
她走到桌子前打量著蕭元良，蕭元良被她盯著，沒好意思繼續吃，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郡主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考慮到蕭元祁的心情，一直以來，他幾乎不稱呼溫玉禮為皇嬸。
“你的情況看起來不錯，好像也沒受到虐待。”溫玉禮的目光透出幾分探究，“能從那奸詐小人的手里逃出來，想必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吧？”
蕭元良垂下了眼，似乎不愿回答這個問題。
溫玉禮不禁更好奇了，“怎么？梁王殿下不愿說一下逃出來的經過嗎？”
“六弟，你若吃飽了，就去院子里散散步吧，涼亭邊上那一池錦鯉，今日還沒有投喂，你若有空，就給他們喂點魚食。”
“我這就去。”蕭元良放下了碗，起身快步離開。
溫玉禮見此，朝蕭元祁投去疑惑的目光，“為何不讓我問清楚？你就不擔心，他這么輕易回來會有陰謀嗎？”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勸好，若是又讓他親口講述逃出來的事，他又得陷入無盡的自責中了。”
蕭元祁的聲線里有幾分惆悵，“我還是希望他能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別總把那事記掛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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