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低沉渾厚的號角聲,響徹云霄。
天還未放亮,朱文正就在大營中被號角驚醒。
親兵胡大錘急匆匆闖進來,神色焦急:
“大人!漢軍要攻城了!”
朱文正二話不說,迅速披掛完畢,在黃旗先鋒的追隨下,就直奔西北宮步門而去,。
西面是陳友諒的主攻方向,宮步門守將趙德勝又性情急躁,朱文正實在放心不下。
朱文正趕到時,城墻上已是人頭攢動,守軍戒備森嚴如臨大敵,趙德勝正揮舞著狼牙棒,對著城外罵罵咧咧。
朱文正往城外一瞧,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僅僅一夜間,漢軍已連營百里,城外是人山人海、刀槍無數,青赤白黑黃五色旗遮天蔽日,沖車、云梯、壕橋、梢炮數不盡數。
陳友諒的60萬大軍,已將洪都圍了個水泄不通。
朱文正細看之下,只見西面正中高高樹立著一面黃色帥旗,上書一個大大的“陳”字。
帥旗下,一幫將領眾星拱月般圍著一個鮮衣怒馬者,正是漢王陳友諒。
陳友諒原名陳九四,本為沔陽漁家之子,元末天下大亂,加入天完紅巾軍起事,先殺好友倪文俊,博得首領徐壽輝信任,后又殺徐壽輝叛亂,奪取天完紅巾軍政權,自立為漢王。
史書評價其剽性狡悍,有梟雄之姿,是朱元璋生平罕見之大敵。
此時的陳友諒盡占江西、湖廣之地,擁兵近百萬,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從他那“一戰定天下”的口號也能看出,小小的洪都還真不放在他眼里。
“吳軍主將是誰?”
陳友諒天生一副三角眼,喜歡用眼角余光看人,他輕蔑的掃了一眼城墻,語氣中充滿不屑。
有細作上前道:
“是朱重八親侄,朱文正。此人沉迷酒色,不務正業,以致洪都守備松懈!”
陳友諒仰天大笑:
“黃口小兒,不足為懼!”
仿佛感受到主將的驕傲,漢軍士兵們面對近在咫尺的洪都城,是個個摩拳擦掌。
他們紛紛以刀擊盾,以槍頓地,口中大呼:
“吼!——”
“吼!——”
…………
數十萬漢軍齊聲吶喊,氣勢驚人,一時間是聲震云霄,朱文正直感到洪都城墻都似乎在這種山呼海嘯中微微顫動。
吳軍士兵人人變色,被壓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兩軍還未交戰,氣勢已被奪去。
正是如此情景,讓趙德勝氣得跳腳大罵。
朱文正面沉似水,突然下令道:
“傳令!鳴號炮,吹天鵝笛!”
“是!”
親兵胡大錘領命飛奔而去。
“砰!”
一聲巨響平地而起,仿佛刺破烏云的霞光,讓漢軍聲勢為之一窒。
隨即,一聲悠揚的喇叭聲響起,如天鵝長鳴。
天鵝笛響,全軍吶喊,以壯聲威!
朱文正一把抽出腰間寶刀,用盡全身力氣,帶頭大喊道:
“吼!——”
這一聲吼,氣吞山河,如蛟龍出世,吳軍人人振奮,跟隨自己主帥齊聲吶喊道:
“吼!——”
“吼!——”
…………
兩萬洪都守軍只覺得一股男兒熱血直沖頭頂,渾身血脈噴張,在主帥的帶領下,他們越吼聲勢越大,漸漸蓋過了城外的漢軍。
陳友諒臉色慍怒,揚鞭立馬,指著城墻上振臂大喊的那個身影道:
“此乃何人?”
早有細作回報:
“此乃吳軍大都督朱文正是也!”
陳友諒眸中射出一縷陰狠:
“傳令!先登城樓,斬朱文正者,賞銀千兩!”
漢軍士兵猶如打了雞血,齊聲吶喊道:
“先登城樓,斬朱文正者,賞銀千兩!”
“先登城樓,斬朱文正者,賞銀千兩!”
…………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時間,漢軍士兵聲勢大振,仿佛那洪都不是一座堅城,而是一座珠光寶氣的金山。
“砰!砰!砰!”
隨著三聲炮響,黑壓壓的漢軍如蝗蟲過境般,高聲吶喊,揮舞著兵器直奔洪都而來。
…………
“狗日的陳友諒,真他娘的猖狂,憑借云梯、沖車和單梢炮,就想拿下洪都城嗎?”
黑熊趙德勝氣得破口大罵。
洪都城墻已經被加固到近10米高度,通常面對這種堅城,需要建造襄陽炮之類的重型武器,才可能攻破城墻。
但陳友諒顯然沒這個耐性,他只用了隨船攜帶的器械,最大也不過是單梢炮。
單梢炮是一種木制投石攻城武器,有固定炮架,用拽索40條,1人定炮,40人拽放,炮石重2斤,射程可達270步(約420米)。
其原理類似杠桿,合眾人之力將炮石飛出。
如果是七梢炮,彈丸可達100斤,能對城墻造成重大威脅,但單梢炮2斤重的彈丸,就只能殺傷人員了。
隨著一聲令下,上百門單梢炮,在數千名漢軍的大力拖拽下,被崩的筆直筆直。
“放!”
鋪天蓋地的巨石,夾雜著漫天呼嘯聲,如天女散花般直奔洪都城墻而來。
這一刻,朱文正仿佛有一種末日流星般的錯覺。
“砰!砰!砰……”
密集的石丸,狠狠撞擊在城墻上,發出巨大的爆裂聲。
這種梢炮并沒有什么準頭,但還是有少數石丸,對洪都守軍造成了傷害。
朱文正親眼看著城墻上的一名守軍,被巨石正中胸口,他慘叫一聲,一股鮮血凌空飄起,那名守軍竟被巨石直接砸下城墻,一連翻滾了十幾米,才最終停下,徹底沒了動靜。
這是朱文正第一次看到有人戰死,巨大的沖擊力讓他雙眼圓睜,半響回不過神來。
“大人!城頭危險,還請回大營坐鎮!”
說話勸諫的,是黃旗先鋒旗總高堅。
“眾將皆在城頭,我為何不能?”
朱文正嚴詞拒絕,待他回過頭來,卻發現趙德勝紋絲不動的站立在城墻上,正用眼角余光斜瞅著自己。
他娘的,懷疑我不是個爺們?
這一刻,朱文正直覺熱血上涌,將身姿挺得筆直。
漢軍一連放了三輪梢炮,前鋒已達城墻百步之外,弓箭手開始在將領們的指揮下,排列成密集隊形。
數千張強弓拉成滿月,寒光閃閃的箭頭直指洪都。
“射!”
“嗖嗖嗖……”
梨花暴雨般的箭矢,如烏云壓城,帶著疾風迎面而來。
趙德勝大喊:
“立女墻!”
一面面木墻被洪都守軍飛快立起。
“叮!叮!叮……”
漫天的箭雨,將女墻幾乎射成了刺猬,朱文正站在墻后,直感到仿佛有一股巨浪在反復拍打。
又有幾名倒霉的士兵,被流矢命中,慘叫著摔下城樓。
趙德勝剛剛準備下令反擊,卻被朱文正一把攔住:
“漢軍尚遠,徒耗箭矢,放近了再打!”
趙德勝回頭看了朱文正一眼,嘿嘿一笑,點頭稱是。
漢軍來勢兇猛,前鋒在大量藤牌掩護下,已至護城壕邊。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群推著壕橋的漢軍。
壕橋,是一種四輪木車,上置折疊木板,遇到塹壕可直接將木板拉平,形成一座簡易橋梁。
因為洪都守軍一直沒有反擊,漢軍以為勢弱,一待壕橋搭成,便蜂擁而至,成群結隊的向護城壕沖來。
就在這時,朱文正突然揮刀怒吼道:
“撤女墻,目標漢軍壕橋!”
趙德勝跟著大喊道:
“準備還擊!”
一時間,女墻被紛紛放倒,守軍士兵操起弓弩,城墻上的梢炮也被拉直。
“放!”
“砰!砰!砰……”
“嗖!嗖!嗖……”
數十枚巨石,夾雜著大量箭矢,鋪天蓋地般的遮掩向城外漢軍。
漢軍正擁堵在壕橋上,人人都想爭功,沒想到洪都守軍竟突然反擊,猝不及防之下,被弓弩炮石放倒了一片。
一枚25斤重的雙梢炮彈丸,正巧命中一座壕橋,竟將整個壕橋直接打散。
壕橋上的漢軍是支離破碎,血肉橫飛,哭爹喊娘聲絡繹不絕,就算僥幸活下來的,也紛紛墜入深達一丈五尺(5米)的塹壕中,摔得頭破血流。
一時間,洪都城外是哀鴻遍地,血流成河。
雖然是親口下的命令,但如此血腥一幕出現眼前,讓朱文正心中震動無以復加。
這就是戰爭嗎?
這就是元末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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