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幾天前，周啟浪拜別一眾好友，到集市上買了頭托運行李的小毛驢，又雇了個年輕力壯的仆人，便興沖沖的準備新官上任了。
他的目的地是河南行省柘城縣，按常理講，他應該走陸路前往，因為沿途驛站還可以提供免費食宿，這對于俸祿并不寬裕的大明官吏來說，往往是至關重要的。
但周啟浪不同，那天朱文正知道他和薛成即將外放為官，當場資助了他們不少銀兩。
正是有了這筆錢，周啟浪才買得起毛驢，請得起仆人。
對于第一次為官的周啟浪來說，心癢難耐下，還是坐船來得更快捷。
他一路乘船北上，心情愉悅下，兩岸的風景都顯得美輪美奐，讓人喜不自勝。
可好景不長，隨著商船越來越逼近柘城縣，兩岸陸陸續續出現了不少拖家帶口的難民。
這些難民一個個灰頭土臉，面黃肌瘦，看起來神情十分惶恐，只是埋頭趕路，急匆匆向南方趕去。
周啟浪十分納悶，如今河南全境基本都已收服，沒有大的戰事，國家又在鼓勵恢復生產，這些人到底是在逃什么荒？
周啟浪問了問隨船的幾個商人，竟無一人知道。
好不容易等船又走了一段，終于停靠在了東季莊，這里距離柘城縣城還有一段距離，需要步行前往。
讓周啟浪大吃一驚的是，船家還沒有將船板放穩，碼頭上早就擠了黑壓壓一大片人群。
這些人同樣拖家帶口，背著大包小包，一看船停穩，二話不說就使出吃奶的力氣，一股腦往船上沖。
人群自相擁擠下，立馬就有幾個人被擠落了水，嚇得大聲呼救起來。
周啟浪完全搞不起狀況，眼看人群洶涌，有失控的風險，便大義凜然站在船頭大喊道：
“我是新上任的本縣縣令，大家不要慌亂……”
周啟浪本就是副新面孔，誰也不認識，偏偏他連官服都來不及換，誰會聽他叫喚？
周啟浪不但沒能制止洶涌的人群，更是一不小心，連自己都被擠到了水中。
幸虧他新雇的仆人小五還算忠心，一見主人落水，急忙跟著跳了下去，將正在水里掙扎“咕嘟”的周縣令給撈了起來。
周啟浪被拖到岸邊，一連吐出幾口黃水，總算清醒過來，再回頭一看，托著行李家當的毛驢還被落在了船上。
可這個時候船家也沒辦法，周啟浪大喊大叫溝通半天，船家又在毛驢身上發現了他的官服，這才臨時安排兩個人手，用繩子把毛驢給吊了下來。
周啟浪驚魂未定，看著船邊還在瘋狂往上沖的人群，忍不住感嘆道：
“沒想到第一次上任，卻是差點丟了性命！”
正說話間，他看到一名老者跟在人群身后，或許是年老體衰，竟一時擠上不去。
周啟浪上前問道：
“老人家，這是發生什么事了,為何人人如此驚恐？”
那老頭上下打量周啟浪一眼，嘆口氣道：
“你是外地來的吧？真是作孽啊，蘭考縣出了蝗災，災情浩大，將莊稼一掃而空，當地已經壓制不住，害蟲都跑到我們柘城縣來了。
現在有點錢的，哪個不想趁早跑了，你這個時候來真是不知死活啊！”
周啟浪大驚失色，蘭考縣就在柘城縣西北不遠，若老丈說得屬實，那當真非同小可。
周啟浪一時什么都顧不上了，一陣風似的就向縣城狂奔猛沖，路上鞋子跑掉一只，他都沒有絲毫自知。
越靠近縣城，路上遇見逃難的人越多，周啟浪隨便拉了幾個人一問，有些甚至就是直接從蘭考縣一路逃到這里的。
等他慌慌張張沖到縣衙一看，衙門里空空蕩蕩，竟連一個值守的人都沒有。
周啟浪心急如焚，新官上任，怎么就遇上這么大禍事，不光災情看起來十分嚴重，就連幫手都沒一個？
正在周啟浪手足無措時，一個捕快匆匆沖進了縣衙，那捕快看到周啟浪，明顯吃了一驚，一手按住腰刀問道：
“你是誰？怎敢私闖公堂？”
周啟浪渾身濕透，衣服都來不及換，鞋子又掉了一只，要不是身旁還跟著個仆人，簡直看起來跟難民無異。
他急忙拿出腰牌印信，將身份表明，那捕快這才松了口氣說道：
“原來是周大人，小人余漢。
大人有所不知，蝗災已蔓延至本縣，本縣捕頭已帶著所有人手，直奔鄉里撲滅災情！”
周啟浪不敢怠慢，一邊匆匆換上官服，一邊就跟著余捕快向鄉間趕去。
一路上他才搞明白，河南剛剛收服沒多久，縣衙官吏根本就沒配齊，縣丞、主簿一個都沒有，僅有二十多個小吏，現在最大管事的，居然就是本縣捕頭。
因為人手奇缺，捕頭只能組織鄉民自發撲滅蝗蟲，而古代沒有農藥，對抗蝗蟲的唯一辦法，就是人力絞殺。
說白了就是拿鋤頭、釘耙等農具使勁打，可這種辦法面對大量蝗蟲，收效甚微，有人靈機一動，想用鑼鼓來嚇唬蝗蟲，余捕頭特意跑回縣衙，就是來取鑼鼓的。
周啟浪跟著一口氣跑了幾里地，剛遠遠看到天邊村落，就驚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天空中密密麻麻漂浮著無數黑點，就像夏天突然下起鵝毛大雪，放眼望去，充滿整個視野。
這些黑點不是靜靜浮在半空中，而是不停煽動著翅膀，上下左右亂竄，發出一種刺耳的“嗡嗡聲”。
蝗蟲飛行的聲音，周啟浪不是沒聽過，可這么震撼的響動，直刺的人耳膜發麻，還是第一次碰見。
再看地面上，更加觸目驚心，農田里黑壓壓一片，不知趴了多少蝗蟲，仿佛加大地整個洗涮了一遍。
上千上百的農民正拿著各式農具，在自己世代相傳的土地上，左沖右殺，奮力搏殺著蝗蟲。
可這簡直就跟給大象撓癢癢一樣，對于龐大的蟲群來說，簡直杯水車薪。
甚至就連許多農民的身上，都被黑壓壓的蟲群覆蓋，看起來蟲子簡直就像要吃人一樣。
不少人已經哭嚎著放棄，大包小包的背著行李準備出逃。
就在這時，余捕快一邊放聲大喊著沖向田間，一邊奮力敲響了手中響鑼。
巨大的響聲，驚起一片飛蟲，看起來就仿佛在余捕快身后形成了兩道波浪。
但只是片刻間，蟲子就失去了對鑼鼓的恐懼，又密密麻麻沖了下來。
周啟浪只看得頭皮陣陣發麻，心中突然浮起一個荒唐的念頭道：
“這種天災，真是人力可以撲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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