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啊王福,真是只手遮天的好手段!
海瑞心中氣急,伸手推開那名稍大的醫館學徒,一把抓著小學徒的手臂。
“我也是朝廷命官,帶我去找你家大夫,我不管是誰跟你們說過什么,此事我擔了!”
那小學徒趕忙點頭。
海瑞一扭身,又想背起老翁跟上,小學徒這時前來搭手。
那年紀稍大的學徒見阻攔無用,心中稍嘆,也就不再阻攔。
醫者仁心,若不是此前有衙門之人前來警告過,他又怎么會說這番話。
一人抬肩一人抬腳,二人走進醫館后院。
院子里有個老人正在行云流水練五禽戲,看見快步走進來的幾人,連忙停下,上前來看。
當看見被抬進來的傷者模樣,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大夫,你救救他吧,事后若是有人找上門來,盡管來找我海瑞!”
海瑞以為大夫心存顧忌,趕忙說道。
“徒兒,去取我銀針來。”
小學徒快步跑了出去。
就著這個空檔,大夫一手把脈,一手扒開老翁眼皮,細細觀瞧。
“大夫,如何了?”
直至這時,確認這大夫愿意為自己老伴兒診治,老婦人才小心問道。
“無妨,只是氣急攻心吐了口郁血,待我為他施針后,應該就能蘇醒了。”
聽見這聲喜訊,老婦人喜極而泣。
昨日才走了女婿劉宏,女兒也被衙門帶走,若是再走了相依半生的老伴,她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挺住。
“那就好,那就好……”
老婦人沙啞呢喃。
海瑞站在一旁看著,心中不是個滋味。
很快,小學徒帶著一套銀針回返,大夫開始施針。
海瑞看了一會兒,來到老婦人身邊。
“這位大娘,在下海瑞,乃是戶部之人,能否同您談幾句。”
海瑞也知道,對方的心思肯定掛在老翁身上,談話不是時機。
可好不容易甩開龍須糖一般的通判,他不想時間白白浪費。
“戶部?”
關于戶部,老婦人是知道的。
自家女婿的衣鋪本來都要倒閉了,卻是戶部那位撒錢侍郎給了錢,這才起死回生。
再想起海瑞方才表現,老婦人選擇相信。
劉宏被殺,徐翠被抓,他們家只剩老弱婦孺,那衙門想要針對,沒必要大費周章。
百姓對于自身的定位,向來精準。
“這位大人,您有什么要問的就問吧。”
老婦人抹去一把淚水,對海瑞道。
海瑞看了一眼旁邊的大夫和小學徒,帶著老婦人來到角落。
“我受尚書大人囑托,前來調查劉宏死因。”海瑞開門見山道:“大娘,我想知道劉宏到底是怎么死的!”
聽著海瑞的話,老婦人臉上露出一絲痛苦。
“宏兒……宏兒他是被打死的!”
老婦人泣不成聲道。
海瑞心中一緊。
活活打死……
這跟衙門編造的刺死比起來,痛苦何止百倍!
他幾乎立刻想到,若是能證明劉宏死因,就能證明李傅無辜,李傅無辜了,徐翠也就無辜了,之后總能找到那府尹之子王豐的殺人罪證!
“大娘,劉宏的尸體在家中嗎?”
老婦人搖搖頭,一臉悲傷。
“昨日官差來后,就將宏兒的尸體抬走了,家中設置的靈堂,棺木內放的乃是宏兒身前所穿衣物。”
果然!
海瑞攥緊拳頭。
將尸體帶走,不論是仵作做假,還是毀尸滅跡,都很簡單。
他能想到的事,京兆府怎么可能想不到。
心中思索著,海瑞冒出另一個想法。
若是能證明徐翠跟李傅沒有通奸可能,也能推翻此案!
海瑞看著老婦人,眼中閃過不忍。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于在一個母親面前,污蔑其女通奸。
猶豫了一會兒,海瑞終究做下決定。
“大娘,你知道徐翠為何被抓嗎?”
老婦人一臉茫然抬頭。
這讓海瑞心中怒火又上一層。
海瑞不知道什么知情權,可審查辦案,通知家人理所應當。
劉宏是苦主,徐翠是人犯。
結果家中竟一無所知。
王福怎么還配當父母官!
海瑞心中閃過一絲痛苦,終究還是說道:“大娘,我昨日見過徐翠。”
“什么,你見過小翠!”
老婦人緊張看著海瑞。
“她為何被抓,為何昨日沒能回來?”
徐翠被官差帶走,昨日未歸,若不是有官差上門警告,念及兩個孩子,他們早就去鬧了。
“衙門認定,徐翠,徐翠……”
“小翠怎么了?”
老婦人焦急追問,一雙手緊抓海瑞。
看著老人臉上慌張,海瑞終于還是把后半句話說完。
“衙門說,徐翠與人通奸,謀殺親夫。”
“啊!”
老婦人只感覺腦袋嗡的一聲,怒目圓瞪,嘴巴大張,直直往后倒去。
“大夫!”
海瑞趕忙拉住她,開口呼喊。
剛施針結束的大夫還沒來得及擦去額頭汗水,聽見海瑞驚呼趕忙跑來。
看見老婦人的狀態,大夫趕忙號脈。
幾個呼吸之后,大夫拔出銀針開始施救。
海瑞退到一邊,緊張看著,想問卻不敢問。
“老婆子!”
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
卻是剛蘇醒的老翁見到老婦人倒在地上,趕忙跑了過來。
“你……你們這些官府的人,怎么這般狠毒!”
老翁站在海瑞面前,一臉憤恨。
海瑞被對方手指著,倒退半步,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哪怕他知道,對方針對的并不是他,而是京兆府尹王福等人,可做為官員中的一員,愧疚感還是如同潮水,一股腦涌向海瑞。
“夠了!”
大夫呵斥道。
“我正在診治,你在旁邊攪鬧,要是出了問題你負責嗎!”
老翁閉上了嘴,可滿是血絲的老眼,一眨不眨,死死盯著海瑞。
片刻,老婦人也悠悠轉醒。
“老婆子!”
老翁驚叫一聲,快步沖了過來。
老婦人卻沒有理會他,而是緊緊盯著站在一邊的海瑞。
此刻的她,似乎也恢復了理智。
“這位大人,你之前所說的話,我聽清楚了,但是!”
她的目光堅定。
“小翠是我看著長大的,嫁人之后始終是一個賢妻良母,她絕無可能……絕無可能做出那等事!”
海瑞回過神來,堅定點頭。
“我相信你,也相信徐翠!”
“謝謝大人。”
老婦人掙扎著爬起,面對海瑞跪下。
一邊跪一邊道:“大人,宏兒慘死,小翠被冤枉,民婦懇求大人,還宏兒和小翠一個公道!”
額頭觸地,碰碰作響。
海瑞趕忙讓到一邊。
他嘴唇緊抿,毅然道。
“大娘放心,此案,海瑞定會追查到底,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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