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嚼龍 > 第69章 野性難馴
  齊敬之心頭一凜,意識到劉牧之接下來所講的應該才是關鍵。

  圣王遺命也好,大齊祖制也罷,或許有些作用,但絕不是那些個高姓名門甘愿將部分機會、權柄讓渡給泥腿子的真正根由,這從他們始終牢牢把持著最為寶貴的修行法門就可見一斑。

  就聽劉牧之繼續說道:“咱們站立的地方乃是東夷故地,曾被蠻荒邪神、東夷野人所占據!整個大齊都是,甚至遠遠不止。大齊之外,越過那些窮山惡水、煙瘴絕地,還有許多諸夏部族、圣裔封國在勠力開拓!”

  “我大齊立國逾兩千載,九代先王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將盤踞于此的諸多大敵一一掃平,到如今也只是堪堪站穩腳跟罷了。”

  聽到這里,饒是齊敬之性情沉靜,也不由動容。

  對方提到的這些,雖只有寥寥數語,卻與他幼時所學有著極大出入。

  所謂東夷故地、蠻荒邪神乃至其他部族、封國,齊敬之皆是聞所未聞,反倒是阿爺講過的那些兒時故事里有些似是而非的蹤跡。

  劉牧之看出了少年的驚訝,微笑道:“我也不知朝廷和高姓為什么不許這些古史和周邊地理在民間流傳,甚至連出身和品級較低的尋常官員都不得查閱相關典籍。不過你是修行人,又是國姓,我對你透露些皮毛也不算犯忌諱。”

  見依舊面露不解之色的少年茫然點頭,年輕功曹輕笑一聲,繼續說道:“知道了這個前提,便知放眼天下,大齊不過一隅,諸夏人族也并非沒有敵人。”

  “形形色色的邪神余孽、東夷殘部且不提,便是咱們腳下這塊土地,也依舊是野性未馴,否則也不會衍化出這么多的妖魔鬼怪,那些江河龍種也不會那般跋扈桀驁!”

  “嗯?原來根子竟在這里?”齊敬之心頭一動,立刻想起了焦玉浪對大齊三系神靈的品評之語。

  “小娃子說水神爵位最貴,是因為有許多水神是自己修成,天然就有偉力,并不怎么稀罕國主敕封的神位。而按照劉牧之的說法,根子便是大齊所在的這片土地山川野性未馴,極容易滋生靈怪,這其中,水族尤其是龍種受益極多。”

  “這兩人的說法一個是表象,一個是內因,倒是絲絲入扣,可以相互印證。如此看來,國主明里暗里支持城隍神侵吞山神領地,其實也是出于壓制山靈成道、馴服大山野性的考量?等徹底解決了山神一系,恐怕就要輪到桀驁尊貴的水府眾神了……”

  “這確實是釜底抽薪之道,長遠來看利大于弊,只是苦了那些沒有山神庇護、被妖魔肆意殘害的無辜百姓!若非機緣巧合,那些可憐人之中說不得就有我和阿爺!”

  “還有小娃子出身的巢州焦氏,明顯早對山神一系被打壓而漸趨衰落的形勢心知肚明,卻仍舊毫不避忌地與江君水府交好,就不怕形勢一變遭了清算?是舍不得這門顯赫的便宜親戚,還是另有打算和倚仗?”

  齊敬之從小就有這個毛病,見人遇事總喜歡往深處想三分,一時間思緒飄飛得沒個止境,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復雜。

  劉牧之見了就有些奇怪:“齊兄弟在想什么?”

  齊敬之倏然回神,搖頭道:“只是覺得不可思議罷了,我也見過不少靈怪,都是死靈成煞或野獸成精,最離奇的也不過是死物生出了靈異,從沒想過腳下的土地也會有什么野性。”

  劉牧之恍然,會心微笑道:“確實太過匪夷所思,反正我小時候自打聽說了這回事,就再也不敢隨地撒尿了。”

  眼見少年臉上露出難以遏制的驚愕之色,劉牧之驀地放聲大笑:“齊兄弟也不必太過掛心,大齊乃至整個東夷故地的土地山川野性未馴,這句話怕是流傳了一兩千年了!”

  “愚兄是聽家中長輩們說的,長輩們同樣也是聽前頭的祖宗們說的,皆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究竟是真是假,誰又能說得清楚?”

  齊敬之點點頭,這就是世家的底蘊所在了,子弟從幼時起的所見所聞就已經遠超貧寒之家。

  劉牧之畢竟是個年輕人,也許是平日里在都尉官署始終端著架子,壓抑的太狠了,此時明顯談興頗濃。

  他滔滔不絕地說道:“只要把眼界放開了就會發現,甭管是高姓名門還是貧寒百姓,大伙兒皆是血濃于水的諸夏苗裔。內憂外患未除,絕不能上下離心、兄弟鬩墻。覆巢之下,可沒有完卵!”

  “在朝廷眼里,我這樣的修行種子愿意到郡縣為百姓謀福祉,甭管本心如何,都只有樂見其成,絕不會猜疑忌憚。若是我治下風調雨順、妖魔絕跡、英才輩出,妥妥就是大齊之幸、百姓之福了。”

  “萬一我因為操心民政而耽誤了修行,不用家族憂心,朝廷自會提醒和補償,生前的好處且不提,一個死后的神位是跑不了的。”

  “只不過這種大半靠敕封而成的鬼神尊位雞肋得緊,不但日后的道途異常艱難,而且幾乎不可能再改換路徑,若是不幸沾染了太多業力煞氣、墮入更深的幽冥,便連轉世的機會都得斷絕,各家的修行種子輕易絕不會選這條路。”

  齊敬之愈發無言,于老城隍辛勤一生,以三品官身得以死后封神,哪怕嘴上謙遜,內心里怕也是極為得意的,然而在真正的世家子眼中,所謂的鬼神之位也不過如此。

  少年暗嘆一聲,迅速收拾好心情,點頭道:“我聽明白了,血脈自有力量,諸夏尚有內患外敵,哪怕命賤如草的底層百姓,也并非沒有半點反抗之力的羔羊,而是大齊賴以掌控這片大地、逐步馴服其野性的基石。”

  劉牧之登時噎住,隨即無奈點頭,悻悻說道:“愚兄說了這么多,齊兄弟倒是言簡意賅、切中要害。”

  齊敬之嘴角噙著微笑,抱拳致謝道:“若無劉兄解惑,齊敬之如何能知曉這天地之大!兄長盛情,小弟不勝感激之至!”

  年輕功曹怕是頭一次體會到為人師表的樂趣,聞言不由大樂,欣然道:“愚兄與賢弟雖只見了兩面,卻是投契得緊,今后可以多多親近!”

  齊敬之知道自己已經是對方心里掛了號的上好肥料,當即灑然一笑:“這是自然!小弟見識淺薄,今后還有許多不解之處要向兄長討教!”

  兩人正在稱兄道弟,忽有兩人進了官署大院,皆是勁裝短打、神情嚴肅的精壯漢子,直奔東值房而來。

  劉牧之見了,立刻斂去笑意,正色問道:“如何?”

  當先一個壯漢到了近前止步,聞言卻不答話,而是看了齊敬之一眼。

  年輕功曹立刻擺手:“無妨,先前李家的案子便是齊都頭一手經辦。”

  壯漢聽了,朝齊敬之輕輕點頭致意,這才拱手答道:“已經查驗過了,李璜肢體盡數化為膿水,只余一頭尚存,顱內亦空空如也,此外李璜房中蛇臊氣甚濃,確系為妖魔所害!”

  慢了半步的那個漢子也緊跟著稟報:“屬下往西郊李家空園走了一趟,沿途未曾找到所謂的袁府,鄉中里正也說當地并無這樣一戶人家。”

  “至于那處園子,屬下也一并看過了。園內地窟之中是個銀窖,窖藏金銀二十二箱,另外發現損毀大半的詭異枯尸一具、剛剛燃盡的火把兩個、打斗痕跡多處。”

  “園中并無李家報案時所聲稱的奇臭,也未曾聞到蛇臊氣。”

  稟報完案情,那漢子略作猶豫,又補充道:“考慮到那座銀窖可能事涉妖魔,屬下已經依律封存。期間該縣馬典史得里正報訊,帶領數名衙役趕到,見到銀窖中的封條,面上似有不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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