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嚼龍 > 第97章 照破山河萬朵
  聽見這話,驢頭世子扭過頭來,眉宇間除了欣然,明顯還有一抹遲疑。

  當三百雪螭重騎奔到兩家主帥親衛之間的血腥戰場時,隔著紛亂黑煙瞧見的便是這么一幅詭異至極的景象。

  事到如今,齊敬之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這幅景象,根本就與夢外升仙洞里的景象如出一撤,白仙教圣女之所以與老魏一同入夢,想來就是要利用這枕中夢境,讓老魏在顛倒迷離之際,心甘情愿地被蛇尾吞噬,從此永遠活在夢境編織的這出大戲里,忠心耿耿、永無二心!

  只是不知老魏一旦被夢外的真正蛇尾吞噬,是會變成虬褫親衛這樣的毒囊死士,還是如虎僧那般徹底淪為妖魔,成為白仙教圣女的蛇寵玩物?

  若非他齊敬之攪局,甚至根本用不著加演這一出無面妖君擄人叩關的戲碼,袁侯郡主靠著那種迷人心智的五色云氣和自身的魅惑之術,在大周京師就能把老魏殿下料理得明明白白!

  “老魏啊老魏,枉你耍了一輩子的幻術,臨了竟栽在一個年輕女人的幻術上,還真是終日打雁,卻叫小雁啄了眼!”

  “還夢里夢外一連被啄了兩次!”

  此時的戰場內,無論是大周禁軍還是南疆妖魔都已經殺紅了眼,除了被虬褫黑煙籠罩的區域,到處都是死死纏斗成一團的雙方士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亂紛紛的將雪螭營的前路盡數遮斷。

  若是鹿棲云在此,一定會繞開黑煙,率領三百雪螭重騎無視敵我地沖殺開一條血路,去摘取勤王保駕、誅殺敵酋的不世之功。

  齊敬之卻不屑于此,哪怕明知是夢,依舊不肯違逆本心。

  “俯仰無愧”這四個字既是孟夫子的期許,也是他齊敬之乃至麟州齊氏立身存世的規條,絕不只是一句說說就罷的空話!

  他毫不猶豫地勒住踏云青的韁繩,將隊伍約束在了層層黑煙的邊緣。

  不理會身后雪螭營騎卒們投來的疑惑目光,齊敬之猛地躍起,站上踏云青的寬闊脊背,揚聲喝道:“白仙教圣女,你劫奪我彭澤水府寶物的案子發了!再不束手就擒,我便毀了你在外頭的肉身!”

  齊敬之自認已經看穿了白仙教圣女的圖謀,深知對方費時費力地設下升仙法會,又拉著老魏一起入夢,都是為了成就外頭的那條銀鱗蛇尾,而青洪公玉枕分明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由此可見,對方從黑驢精手中劫走玉枕,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必定知道這玉枕的真正主人是誰。

  所謂做賊心虛,齊敬之索性就冒充彭澤水府中人,打白仙教圣女一個冷不防,哪怕鎮不住對方,也要讓其有所忌憚。

  此時,無面妖君正一手拎著蛇尾,一手摟著世子殿下的脖子,軟綿綿地膩歪在對方背上好言相求。

  聽見喊話,它的身子紋絲不動,腦袋卻倏然轉向身后,將那張玉盤也似的臉對準了齊敬之的方向。

  齊敬之不等它回應便搶先開口:“莫要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你放在谷頂的兩條傻蛇都已經伏誅,升仙洞里的五色云氣更是不值一提,我能站在這里便是明證!”

  聞聽此言,無面妖君狠狠甩了甩腦袋,狀似十分痛苦,只可惜沒有五官,看不到它的表情。

  只聽這位妖君近乎嘶吼地喝問道:“什么水府?什么外頭?什么圣女?”

  話音未落,它忽然尖叫一聲,猛地將手里的蛇尾往自己白嫩光滑的雙腿上一套!

  下一刻,銀色鱗片就開始在無面妖君的身軀上瘋狂蔓延,而且眨眼間就越過了原本的腰部一線,一路向上直到將它的脖頸完全覆蓋,才被那張沒有五官的怪臉擋住。

  沖勢被阻的銀色鱗片似有不甘,不斷嘗試繼續向上,卻始終再無寸進。

  與此同時,連同怪臉在內,無面妖君的整個身軀驟然變形、膨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龐大而粗壯,將原本的素色衣裙完全撐破。

  齊敬之不得不仰起頭,看著那寬逾數丈、高過百丈的蛇軀緩緩升上半空,看著那玉盤一般的怪異臉龐漸漸壓蓋住天邊的月輪。

  那頭名為“照夜清霜”的最上品雪螭獸毫無抵抗之力,輕易就被沉重蛇軀壓成了肉醬。

  驢頭世子依舊呆呆傻傻,只知道死死扒住蛇頸上一枚巨大的銀色鱗片,隨著蛇軀一同升上了半空。

  他的九口黑煞飛刀則因為長久無人催動,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隱無蹤。

  原本還喊聲陣陣、廝殺連連的戰場幾乎在瞬間安靜下來,無論大周禁軍還是南疆妖魔,無不目瞪口呆、失魂落魄,渾身戰栗不止,涕淚屎尿齊流的亦是所在多有。

  與這條人首蛇身、接天連地的偉岸妖魔相比,下方尸山血海一般的戰場竟像是小孩子玩耍的沙坑一般不值一提。

  眼見此情此景,齊敬之眸光閃動,心中的疑惑錯愕難以言表。

  原本在他看來,白仙教圣女從黑驢精手里劫走玉枕已有一段時日,多半摸索出了在夢境中保持清醒的辦法,甚至可以對夢境進行一定的操縱,這才會大喇喇地拉著老魏進來。

  如此一來,白仙教圣女在這枕中夢境里占據天時地利,他齊敬之絕對不是對手,哪怕再加上老魏和齊虎禪也不行,這才一上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想借著彭澤水府的名頭先把老魏保下來再說。

  可看對方如今的反應,竟好似也如自己先前一般被夢境所迷,并不曾勘破虛妄、明悟己身,是本就沒這個能耐,還是戴上靈魄面具的緣故?

  下一刻,化為參天巨蛇的無面妖君說話了,聲音宏大、響徹天地。

  這一次,它的嗓音不再只是袁侯郡主的清冷女聲,而是同時混入了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竟像是三個人在一齊發聲。

  只聽它一字一句說道:“恩公哥哥,你害得我們好苦!”

  “恩公哥哥?”

  聽見這聲無論嗓音還是用詞都極為別扭怪異的稱呼,齊敬之先是一怔,旋即頭皮止不住地發麻,心底里才生出的疑惑當即解開。

  原來白仙教圣女之所以會被夢境迷了本心,無面妖君之所以會有如此劇烈而詭異的反應,全因自己一時興起的胡亂攪局,在外頭給對方戴上了靈魄面具!

  因為這個緣故,他先前的幾句話非但沒有喚醒白仙教圣女,反而讓對方變得愈發迷亂瘋癲了!

  因為這個緣故,這一出一波三折、可以命名為枕中記的大戲,變得越發波詭云譎,任誰也猜不出最后的結局了。

  沒等齊敬之有所反應,人首巨蛇已經再次出言,這回只有小女孩的聲音響起,語氣先是略帶遲疑,卻很快就變得篤定:“咱們脖子上那個長著驢頭的家伙,和哥哥、小哥哥一起去過我家,心里頭的貪念最盛,咱們吃了他!”

  小女孩話音才落,年輕男子立刻出聲反對:“什么腌臜玩意兒,不怕吃壞肚子?要吃就吃恩公,我隔著老遠就聞見那純凈甘甜的香味了!”

  眼見這條人首巨蛇竟是自己跟自己起了爭執,齊敬之心中念頭急轉。

  “路云子的確已經死透,尸體被鏡子煉過之后,不敢說毫無隱患,但也不至于死灰復燃,否則它在我先后三次佩戴面具時就該作妖了。”

  “至于婉兒,當初以怨氣血煞為燭,連續擋下焦玉浪兩番超度,卻也因此暴露了青銅燭臺的本體所在,終究被鏡子吞下煉化,化成了銀燭臺上嘴角帶笑的小女娃,想來也不會再對生靈如此怨毒。”

  “最大的可能,便是當日在銀窖之中,靈魄面具被婉兒的陰風吹了一回,陰風中飽含的怨毒煞氣與面具中的路云子殘念合流,再被這夢境加持增強,才出現了如此詭異的變化。”

  “幸好我瞧出靈魄面具有些不妥,那夜之后再沒有佩戴過。嘿,路云子和婉兒都是積年的老鬼,它們的怨毒鬼祟念頭合在一起猝然發難,也難怪這白仙教圣女吃不住勁。”

  半空中,兩個老鬼的殘留念頭旁若無人地爭論了半天,竟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屬于原本無面妖君的那個清冷女聲終于找到機會發言:“不如各讓一步,兩個都吃了,誰也不知虧!”

  顯然,在愈發瘋癲之后,它已經徹底忘記了要給大周世子殿下穿上蛇尾的初衷,甚至也忘記了自己此刻其實并沒有嘴巴。

  這話一出,兩個老鬼的殘念略一沉默,隨即同口異聲地一齊說道:“就這么辦!”

  三方竟是瞬間達成一致,人首巨蛇猛地一甩頭頸,便將兀自渾渾噩噩的驢頭世子甩上了半空!

  蛇口位置的巨大凹陷順勢向上一張又一合,登時將這位大周儲君擠壓成了玉盤大臉上一顆紅艷艷的美人痣。

  齊敬之遠遠看著,眉頭禁不住微微皺起。

  對于老魏殿下身死,他心里并無多少觸動,畢竟這里只是夢境、玉枕又是壽禮,只要玉枕本身沒受到什么損傷,老魏死在枕中夢里應當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沒準還能提前醒來。

  其實對于齊敬之來說,除了殺死無面妖君、讓這出戲因為無法完成既定走向而崩潰之外,早早將這位世子殿下殺了,讓他提前謝幕下臺,可能才是最快最容易喚醒老魏的辦法。

  只可惜齊敬之入夢就已晚了一步,明悟己身更是太遲,等他對這個夢境有了大致的猜測,竟然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搶上,看似忙活了半晌,卻依舊只是個看客。

  當然了,以上兩個方法都只是他的猜測,未必就能結束夢境或者喚醒老魏,說不定要等入夢之人全部謝幕后才行。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送無面妖君去死,否則萬一它后續還有許多戲碼待唱,老魏在外頭可未必等得了那么久。

  嗯,殺死無面妖君之后,說不得他齊敬之也要趕緊死上一死。

  想到這里,饒是少年心志堅毅,也覺這次的夢中經歷屬實荒誕不經、形同兒戲,偏又事關老魏生死,絕不能以兒戲視之。

  沒等他細想,意猶未盡的人首巨蛇已開始將腦袋前伸下探,向站在踏云青背上的少年不斷逼近。

  這一刻,齊敬之只覺眼前像是有一座山朝自己壓了過來,猛烈的勁風裹挾著難以言喻的腥臊惡臭更是先一步撲面而至,險些將他熏得閉過氣去。

  這感覺是如此的真實不虛,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并不因身處夢境而減弱分毫。

  齊敬之屏住呼吸,微微屈膝蹲身,右手握住馬鞍一側煎人壽的刀柄,猛地向上一拔。

  那一刻,山野少年拔出了一輪明月!

  霎時間,皎潔明徹的光華驟然擴散開來,迅速將齊敬之連同他腳下的踏云青吞沒。

  與此同時,一聲激越悠長的鶴唳響徹四野。

  碩大無朋的璀璨光球之中,齊敬之持長刀在手,整個人高高躍起、振翅沖天,恰似一輪明月飛騰于九霄,將萬里山河照遍!

  早已經看不清刀身的煎人壽狠狠劈向人首巨蛇的頭顱,掀起大風如狂吼。

  “青天高、黃地厚,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隨著這一刀似慢實快地劈出,自煎人壽刀身上綻放出的月輝如百川歸海、驟然回縮,旋即以刀身為憑,凝聚延伸成一柄光華燦燦的巨大鋒刃。

  有如實質的巨刃后發先至,重重劈在人首巨蛇的額頭正中,直好似熱湯潑雪,毫無阻滯地切入那張沒有五官的玉盤大臉,將其一切兩半!

  璀璨刀尖自其腦后伸出,刀鋒更是一路向下、從頭至尾。

  人首巨蛇登時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原地,整方天地亦為之一靜。

  當此之時,鶴唳之聲已逝,明月光輝漸隱。

  齊敬之立在空中,忍不住低頭看去,但見戰場之上無論人族還是妖魔,個個仰頭望天,臉上表情各異,卻全都凝固如同雕像,不見半點動靜,不聞一絲聲響。

  凄清寂靜之狀,好似深夜之中獨自一人在荒野中行走。

  忽然,齊敬之于妖魔叢中看見了一條白頭黑身、體長十余丈的大蛇。

  此時這條大蛇只有蛇尾還留在地上,蛇頭連同絕大部分身軀已直立而起,露出腹部密密麻麻的白色怪腳。

  看著這條同樣紋絲不動、保持著躍起姿態的怪蛇,齊敬之當即朝它大喊一聲:“還是我高!”

  喊聲遠遠傳蕩開去,怪蛇依舊毫無動靜。

  見狀,本想騰出手去解開發髻的齊敬之啞然失笑:“夢境終究只是夢境!嘿!剃頭修面、妖魔戰場,馬上功名、如畫江山……”

  片刻前還如怒鶴沖天的少年搖頭輕嘆一聲,神情漸漸歸于平靜:“當真是好一場大夢!”

  霎時間,山河破碎,天地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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