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男性人魚，看著像是尚未成年，好看到有些雄雌莫辨的臉上仍帶著一點稚氣，赤裸的上半身雖分布有緊實的肌肉，但總給人一種處于成長期、還有很多發展空間的感覺。就像是驟然在草原上看見了一頭亞成年的雄獅，不由便期待起它往后鬃毛粲然、威風凜凜的模樣。
最吸睛的應該是那條銀藍色的魚尾巴，上面堅硬的鱗片折射著室內慘白的冷光，宛如一柄上佳的利器。但這還不是那柄利器最終的樣子。從那些半透明的魚鰭來看，那估摸著已有一米長的尾巴還有得長。
林芙一副震驚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的樣子，像是被驚呆了嚇傻了一般，實則是在悄悄地仔細打量玻璃后的那條人魚，默默和背下來的圖鑒本子上需要填寫的幾欄對。
圖片、姓名、性別、種族、特性、欲望……
林芙在打量的同時人魚也一直在盯著她看。
視線牢牢鎖定在林芙身上，愈發專注，像是猛然發現了想要的獵物的獵食者一樣，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一只尚未進食的野獸，在食物和飼養員同時出現的情況下，看都沒看食物一眼，反而一直盯著飼養員猛瞧。
這不是個好信號。
要么，是把飼養員當做食物了，要么，是有某種更深刻的欲望凌駕在了食欲之上......
守在監控前的研究員們討論了起來：
“1號似乎真的對這個人類很感興趣，這是它第一次主動從水池里出來。”
“對，它很主動，已經開始往玻璃那邊去了。”
“之前給1號看照片的時候，其他來應聘的人它看著一點反應都沒有，就現在這位的照片出現時，它瞳孔很明顯地擴大了，原本很冷漠的，突然開始表現得有些興奮，我們切換照片都激怒了它，差點被攻擊到。”
“這說明人魚和人類一樣，有視覺審美，而且很相近。”
畢竟那名飼養員在他們眼中，也是難得的出挑的漂亮。
可惜。
有一名研究員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要便宜一條魚了。”
研究組長瞥了他一眼，嚴肅地說：“這是很重要的實驗，之前從來沒有怪物對人類有過交/配方面的興趣，怪物與怪物也是，放在一起就開始廝殺，又因為怪物的特性我們使用的其他手段統統無效，除了死人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毛發、血液等全檢測不出來異常，1號這樣是個非常難得的突破口，能否探查到它們基因的信息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或許也是唯一的機會。”
他定定地看著屏幕上那道纖瘦的身影，指尖輕顫著，語氣卻很堅定：“打開。”
操縱臺旁的技術員有些猶豫地：“組長，這樣是不是太……”
之前再殘酷的實驗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完全程，因為實驗對象是那些怪物，他們是為了找到對付怪物的有效手段、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家園，所以他不害怕也不愧疚。他認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
但現在，實驗里的另一方可是他們的同胞啊！還是那么柔弱的一名小姑娘。
技術員下不去手。
“......前行總是會有犧牲的。”
研究組長走過去，停頓一秒，隨后親手按下了按鈕。
監控里，特殊材料制成的玻璃墻緩緩上升，高清的屏幕上能看見人魚愈發興奮的神情，魚尾巴也在地面上歡快地拍打著。
有誰哀切地嘆息一聲。
“但迫使一個無辜的小姑娘來做犧牲，依舊是可恥的。”
“……”
技術員低下頭，已經不敢再看了。
他哽咽地說：“我們、”
“...我們都是罪人。”
無人回應，無人反駁。
一片沉默。
他們都盯著監控屏幕，神情復雜難辨，在無聲沉悶地等待著什么。
—
人魚上岸后和林芙對視片刻，隨后便向她“走”去。
他沒有腿，在水里是速度超絕的王者，在陸地上卻會受到很多桎梏，速度無法像在水中那么快，但結實有力的臂膀一撐，說實話也慢不到哪里去。
他很快便來到了阻隔在兩人間的玻璃前。
雙手貼上去，然后慢慢直立了起來。
那一刻，林芙覺得很熟悉，就和...系統人蛇形態時的動作有些像。
緩慢從容的、極富侵略性與壓迫感。
畢竟他立起來后，應該有近一米八高，很難想象他發育完全后，全長究竟會長到多么恐怖的境地。得三米往上走了吧？
人魚在原地立起來后貼得離玻璃更近了些，不僅是尾巴和身體，連臉都貼了上去，原本美麗的五官被擠壓得扭曲變形，和那非人的構造搭配在一起，像極了駭人的類人怪物，嚇人極了。
本就提心吊膽的新手飼養員被嚇得往后連退了好幾步，最后實在手腳發軟，慢慢跪倒在了地上，手上提著的桶也給放下了。
她坐在地上，腿蹭動著，一點點往后挪。
人魚歪了歪頭，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直往后退，但又不像是在逃跑。以前那些人類逃跑會跑起來，還會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但她一個都不占。
最關鍵的是，她為什么要逃呢？他又不會傷害她。
所以人魚翹了翹尾巴尖，自顧自地認為林芙是在和他玩游戲，看他多久能去到她身邊。
嗯……好可愛啊。
人魚勾唇露出一個笑來，但因為臉壓在玻璃上，這個笑容看上去也扭曲詭異極了，怎么看怎么嚇人。
飼養員哆哆嗦嗦的，抿緊了唇，眼眸濕潤。
快被嚇哭了。
人魚看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喉嚨發緊，一時間有些急躁，立刻就想要砸碎面前這面煩人的玻璃，然后趕去她身邊，將可愛的人類抱進懷里，再輕輕地舔一舔她的臉。
一定是她一個人被關在那邊害怕了，他得去哄哄她。
就在人魚甩動魚尾就要擊碎玻璃的前一秒，那面玻璃打開了。
緩緩往上升，縫隙越來越大，人魚也越來越能嗅見那邊傳來的香甜氣息。
準確地說，是從那個可愛的人類身上散發出來的。
人魚藍色的眼眸變得幽深起來，像是從淺海去到了深海，壓抑得令人呼吸都為之一滯。
他確定了。
這香噴噴的氣味，一定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侶！
他終于找到了！！
人魚興奮地甩動尾巴，在縫隙夠大后便迫不及待地鉆了過去，雙手撐在地上爬行得飛快，那張臉再俊美好看，也像是什么災難片里逐漸逼近的異形怪物那般吊詭可怖！
“啊！”
被騙來“喂魚”的漂漂亮亮的飼養員控制不住地失聲尖叫了聲，下意識翻身便想從地上爬起來跑。
但下一秒，瘦弱的腳踝便被一只冷冰冰的大手抓住了！
“不要！”
她毫無用處地往前伸手撲騰了兩下，指甲劃過地面，隨后就被身后的人魚攥著腳腕拽了回去，下一刻那修長且冰冷的軀體便壓到了她身上。
雙手撐在兩邊，林芙余光能瞥見鋒利的爪，有濕漉漉的長發垂落在她的臉頰邊，她被這條尚未成年卻已十分強壯的雄性人魚從背后緊密地貼著，很涼，還帶著濕潤的潮。
她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回頭看。
“嗚嗚嗚……”
眼眶泛紅，淚珠一滴滴往下落，林芙嗚咽著顫聲求饒：“別吃我，求求你，別、別吃我……”
手臂彎曲，人魚往下的同時錯開位置，隨后偏頭看向林芙，見她雪白的側臉上粘著一點凌亂的碎發，睫毛很長，被淚水沾濕成一小簇一小簇，輕輕顫動的模樣惹人憐愛極了。
心臟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好喜歡、好喜歡這個人。
但不想懼怕出現在她的眼淚里。
人魚抬手，怕自己的爪子傷到懷里人嬌嫩的皮膚，是將長指甲收回去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幫她擦眼淚。
“別、哭。”
不常說話，所以聲音聽上去有些干澀，又或許正值成長當中的變聲期，粗糲得像是有沙子在相互摩擦。
“誰、欺負、你，”他一字字地，十分認真：“我、殺。”
林芙毫不懷疑，只要她現在點個方向，這條人魚就會立刻去踐行他說的話。
但她的任務又不是要誰去死。
被嚇哭了的飼養員怔住。
她沒想到人魚還會說人話。
驚得一時間都沒再哭了。
“……”
足足緩了十幾秒鐘后，她怯怯地挪動了下腦袋，看向前一刻還在自己頸窩里貼貼蹭蹭的人魚。
她把視線定在那張好看的臉上，絲毫不敢看其他展露異狀的地方。
“那、那如果，”她結結巴巴地說：“欺欺負我的人...是、你呢？”
人魚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明白。他很認真地說：“不、會。”
“我、不會、欺負、你。”
“……”
兩人四目相對靜止了足足半分鐘。說僵持也不太準確，反正那氣氛就是很微妙。
“那你，起來。”
林芙出聲道，聲線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抖，“好重，我喘不上氣。”
其實人魚根本沒把重量放林芙身上，他也知道自己又重又硬，怕把香香軟軟的伴侶壓壞了，所以是拿力氣撐著自己的，只是忍不住貼了上去而已，小飼養員喘不上氣完全是因為害怕和緊張。
但人魚很聽話，聽見自己這樣讓林芙難受了，連忙就換了個姿勢，攬過腰一翻身，讓伴侶躺在自己身上，還很乖地說：“我重、不怕。”
林芙：“……”
魚的腦回路果然不大一般。
人魚身上涼涼的，下半身還有鱗片，林芙縮了縮腿，露在外面的膚肉被硌得有些難受。
腰上的那條胳膊收緊了些，人魚又黏黏糊糊地湊上來貼貼蹭蹭，林芙感覺自己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被喜愛不已的孩童珍重地占據著。
人魚和少女外貌都極其出眾，一只危險異類與一名嬌弱美人靜靜相擁的這一幕詭異、溫馨、又十分夢幻，像一則暗黑童話故事一樣，令人的雞皮疙瘩都在爭先恐后地往外冒。
這一幕也給監控器前的人帶去了強烈沖擊。
他們以為自己即將看見的是一場慘劇，畢竟人魚雖然外表看著不錯，甚至挺符合人類審美，但終究也只是一只怪物，比不馴的野獸還要危險百倍不止。就算它對那個女孩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那種興趣也會是原始的、未開化的，想要就會去掠奪，根本不會講究什么你情我愿、尊重愛護。
他們以為，人魚會迫不及待地去占有它的交/配對象，而她可能在這種瘋狂中受傷或者死亡，但現實卻與他們所猜測的完全相反。
人魚確實是激動地靠近了目標，但它卻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反而像個純情的少年一樣，抱抱貼貼地表達自己的好感，只這樣便滿足地安靜了下來。
……太神奇了。
“難道說，”有研究員難以置信地提出一個假設：“人魚和人類一樣，是擁有感情的？”
研究組長：“或許是這樣。”
只不過，這份溫情只會放在特定的人身上，其他的全是潛在的敵人，連禮貌性的虛偽都得不到。
因為人魚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禮貌，也不會在意。他只遵從本能與內心。
也有人很理性地分析：“或許是還沒有徹底成熟，所以還沒有產生性/沖動。”
“畢竟我見過其他的雄性人魚，平均來說總長超過了三米，相較而言，1號還在成長期，這是我們之前的共識。”
技術員沉默良久，突然低聲說道：“在這一點上，倒顯得我們比人魚更加卑劣。”
沒人搭這一茬。
研究組長盯著屏幕，“看樣子，沒有外界干預1號會這樣一直抱著人不放。”
“準備一下，強制性讓它回到水池里，最關鍵的是，要安全把那個孩子帶出來，她對我們接下來的實驗很重要。”
“或許，”有人提議：“讓她自己走出來？正好再觀測一下人魚究竟是個什么態度。”
研究組長想了想，同意了：“也好。但人員還是先到位，避免人魚發狂。”
“是。”
—
林芙靜靜讓人魚抱了會兒，忽而輕輕地出聲問道：“你，有名字嗎？”
聲音和表情都是緊張的，還帶著點好奇，但仔細觀察，她眼底神色冷靜，目標萬分明確。
她對人魚不感興趣，只是想知道任務的答案而已。
人魚悠閑晃悠著的尾巴尖頓住。
他低頭，那雙藍色的眼睛牢牢鎖定在林芙身上。猶如暴風雨前的海面，在克制壓抑著什么恐怖的東西。
他重復問道：“名字？”
人魚嗓音低啞，引誘般地放輕了聲音：“有。”
“你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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