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嫂跟著磕頭,“求徐家人放我們一條生路。”
母子兩人都是這個反應。
這讓徐老大越發不可置信,“你們——”
這是他的妻,他的兒,這會卻跪下求他,讓他放他們離開。
這個老實木訥沒主見一輩子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還是朝著徐父看去,徐父閉了閉眼,“老大,你自己做決定。”
他想說不讓他們離開,但是他們母子兩人已經起了離心,這種人留不住。
盡管,他舍不得自己這個優秀的孫子。
但是,他更偏心,或者說更愛自己的小兒子。
孫子起了反骨,留不得。
這個道理,他雖然沒有直接表明,但是卻間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徐父沒有阻攔,就是對他們離開的默認。
徐母跟著,“老爺子,阿文是咱們家的孫子啊!”
她哭著道。
徐父搖頭,“這是老大的妻子兒子,決定權在老大手里。”
徐老大這輩子都沒做過什么決定,他這會聽到這話,不由得握著拳頭,幾次分分合合,最后,落在兒子徐文那執意決然的臉上。
他忽然低頭,像是一個斗敗的公雞一樣。
抬起的手,放了又放,“你走吧,既然想走,你走吧,這輩子都別回來了!”
爸護不住你,那就放你走。
這話,一出來就變了味。
徐文聽到這話,怔了一下,隨即又低頭,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磕完,“爸,我和媽走了,以后你要保重自己。”頓了頓,他看了一眼徐父,不動聲色地上眼藥,“我們走了,以后沒人心疼你,你要多顧著點你自己。”
這話,雖然隱晦,但是大家不是傻子。
哪里能看不出來,徐文這是對老爺子產生了不滿,他這才挑撥離間。
但是,說是挑撥離間,偏偏又讓人找不出錯誤來。
徐老大還沒回應,徐父就跟著氣地喘氣,“要走,走快點,別在這里惹人嫌。”
徐父這話一落。
徐文臉色一變,隨即轉身就拉著徐大嫂一起,進去了他們屋子,開始收拾東西起來。
離婚,倒是不用。
徐大嫂當年和徐老大兩人就只是擺酒,根本沒去民政局扯證。
所以,不存在離婚。
只需要收拾了衣物,就可以離開的。
徐父本來想說,既然要走,就干干凈凈走,但是看著老大兒子那般頹唐的樣子,到底是把剩下的話給咽回去了。
他背著手去了自己屋內。
眼不見為凈。
而徐老大一直站在他們房間門口,靜靜地看著徐大嫂和兒子收拾東西,等他們收拾完了以后。
徐大嫂就拉著兒子徐文準備離開,在經過徐老大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當初,吳秀靈是我放走的。”
這話,讓徐老大頓時怔住。
“但是我不后悔。”徐大嫂低聲道,“當家的,我最后喊你一次,徐家的根子爛了,我不能讓阿文在這種地方長大,變成他小叔那種,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人。”
徐老大張了張嘴,想說,不是,他小弟不是這種人。
但是想到,小弟徐茂學做的那些事情,他頓時把話給咽回去了。
徐大嫂還在繼續,“武子的路已經斷了,我不希望阿文最后也這樣。”
“你讓武子回來以后,去娘家找我。”
這一雙兒子,她是一個都不打算留給徐家了。
這讓徐老大徹底僵住,像是一個石頭一樣,不會動彈。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徐大嫂領著兒子徐文離開徐家,直到徹底不見蹤影。
他突然蹲下身子,雙手抱頭,痛哭朝著徐父的屋子悲嗆道,“爹,兒子沒有家了,兒子沒有家了。”
他的妻子和兒子,都不要他了。
那聲音之大,讓人聽著就難過。
徐父在屋內,坐在土炕上,整個人都晃動了下,隨即,一雙渾濁的眼睛,再次沉寂下去。
他沒有錯!
茂學才是他們家的未來,才是他們家的驕傲,茂學為了這個家,付出這么多。
他不能寒了茂學的心。
屋外。
徐老二和徐二嫂看著跪在地上的徐老大,兩人都有些難過,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離去的時候,徐二嫂狠狠地扭著徐老二的胳膊,壓低了嗓音,“你以后別跟你大哥學愚孝,你要是這樣,我和兒子閨女也能和你離婚,讓你當個孤家寡人!”
徐老二疼得吸氣,連連稱是。
跪在地上哭著的徐老大,聽到這話,突然抬頭,帶著幾分茫然,孤家寡人嗎?
可不就是說的是他。
他望著漆黑的夜色,已經徹底不見妻兒的蹤影。
明明,今天是年三十的,中午還是一家四口整整齊齊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呢?
……
徐家的事情,已經離開的周致遠和葛衛國,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們帶著徐武,一起坐在了車上。
這是徐武第一次坐小汽車,還有幾分好奇,這里看看,那里摸摸。
倒是沒有半點害怕。
葛衛國看到這一幕,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他從業多年,也抓了不少像徐武這樣半大的孩子。
他們白長成少年,卻還停留在以前孩子時的心態,沒有恐懼們不知道害怕,只知道好玩。
徐武怕是根本不知道,去少管所里面,過的日子是什么樣的。
也不知道,他的未來會因為這一次少管所,而帶來什么變化。
葛衛國打開窗戶,望著那暮色沉沉中的低矮房子,朝著徐武問道,“怕嗎?”
徐武聞言,跟著葛衛國打開的窗戶,往了回去,熟悉的家里和生產隊,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
半晌,他搖頭,又點頭,“今兒的過年呢,家里有肉吃。”
徐武十四歲,但是說到底也是半個的孩子。
他追問,“少管所里面有肉吃嗎?”
葛衛國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他笑了笑,“應該是有的,今兒的是過年。”他們監獄都有加餐,更別說少管所了。
那里面關著的都是半大的孩子。
徐武突然心滿意足,“那就好,那我就不怕了。”
前面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周致遠,聞言都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孩子真是心大。
徐武像是察覺到了周致遠在看他,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比起外表看起來更可怕的葛衛國。
他其實更怕的則是周致遠。
說不清楚是為什么,就是對方一個眼神,讓他就起了雞皮疙瘩。
像極了小時候跑到山里面玩,被老虎盯上了一樣。
就是這種攝人,讓人還害怕的眼神。
徐武縮了縮身子,盡量讓自己往角落去鉆,手卻不由自主地捏上了開車門的把手位置,因為太過緊張,車內又太過安靜。
只聽見咔嚓一聲。
那開門的位置,竟然被他給捏斷了。
這下,周致遠和葛衛國都變了目光,這個把手,可不是豆腐渣做的,極為堅固,這樣堅固的地方,竟然被這半大的少年,給徒手捏碎了。
這——
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鄭重。
徐武捏著把手,整個人都懵了一瞬間,接著就是一陣害怕,“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那么輕輕一捏,它就碎了——”
他抬頭望著兩人,眼神帶著懇求,“別讓我賠好不好?”
他渾身上下,一毛錢都沒有。
徐武的眼神極為干凈,像是稚童。
語氣也讓人,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周致遠皺眉,目光透著幾分穿刺性,像是要把他從頭到尾都看穿一樣。
徐武害怕極了,朝著葛衛國身旁躲了躲。
葛衛國嘿了一聲,這可奇了,他外表可是比周致遠更為兇殘。
但是,徐武竟然能察覺到,周致遠比他兇殘。
可別小看了這點,他葛衛國手里雖然也沾過血,但是那是個例,而周致遠可不一樣,那可是戰場上活下來的人。
這種人的手,你指望他能干凈?
當然這個干凈,不是貶義詞,而是褒義詞。
對于這種上陣殺敵的軍人,不論在哪里,都是被人尊敬的。
葛衛國拍了下徐武,示意讓他看向周致遠,“你怕他?”
徐武縮著脖子,點了點頭,“怕。”
“為什么?”葛衛國指著自己的臉上的疤痕,“我不是比他更兇嗎?”
起碼周致遠那一面皮子,比他斯文好看多了。
徐武朝著葛衛國身上靠了靠,“他像是山上的老虎一樣,有、殺氣!”
最后兩個字,他措辭好久,才說出來的。
這下,周致遠意外了,能夠察覺到他身上有殺氣的人可不多。
葛衛國更來興趣了,“這你是怎么辨別的?你見過老虎?”
徐武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我小時候走丟過,被老虎叼回去了。”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老虎沒吃他。
但是,他卻記得大虎殺獵物的眼神,沉靜,兇狠,帶著滿腔殺氣。
周致遠和大虎帶著一樣的眼神。
不過,周致遠有收斂,而大虎卻沒有收斂。
周致遠的收斂,還藏在眼神深處,瞞不過徐武,他曾經可是和大虎生活過幾個月的人。
他的回答,讓周致遠和葛衛國都意外了,“老虎沒吃你?”
徐武搖頭。
“那你后來怎么回家的?”
這下,徐武茫然了,“天天吃生肉,好難吃,我就自己跑回去了。”
看出來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簡直跟個孩子一樣,純凈的像是一張紙。
周致遠和葛衛國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徐父會指使徐武去放火,徐武雖然有十四歲,但是他還沒有特別的善惡之分,全憑周圍人的差遣和本能做事。
想著徐武這一身力氣,以及對危險的敏銳察覺。
周致遠和葛衛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對方想做的事情。
葛衛國率先道,“來,你和我掰手腕試下。”
徐武不太會拒絕人,他就跟著聽話的伸手,把手遞過來交給了葛衛國。
雙臂交握。
葛衛國先是發力,接著,徐武也跟著發力,他臉都憋青了,他發現面前這個沖虛愛哦自,竟然沒有半分反應,甚至呼吸都沒加重幾分。
到最后,若不是葛衛國怕丟份子,他提前開口結束了。
他怕是要叫出來的。
葛衛國停頓片刻,把手縮了回去,藏在背后,“你小子,力氣大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在吸氣,實在是太痛了。
讓人不可置信的痛。
他一個成年人的手腕,到了對方手里,就好像他,他一個半大的孩子,跟成年男人較量一樣。
在某一種成程度下,他覺得自己和對方互換了身份。
偏偏,都掰完了,徐武還沒反應,他認真道,“力氣很大的,吃的很多,所以家里人都不喜歡我。”
爺爺讓他去放火,他就去了。
他去放貨了,爺爺會高興。
這話,讓葛衛國怔住,這是個人才啊!
這種體格和力氣,以及對危險的敏銳性,放在戰場上,那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武器。
葛衛國想到的這點,正是周致遠也想到的這點,他朝著葛衛國點頭。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致遠問道,“如果有個地方,能吃飯,有肉,有白面饅頭,管飽,但是只有一個條件,要服從命令,你愿意去嗎?”
徐武瞪大了眼睛,略微稚嫩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真有這種吃飯管飽的地方?”
他總覺得對方在騙他。
周致遠點頭,“有,還能打架,就是要離開家里,還要聽從命令。”
徐武,“這么好啊,還能打架,那會不會把我抓起來?像現在這樣?”
他去放火,就被抓起來了。
那要是打架,還不是要把他關一輩子。
他娘說了,不能在外面打架。
周致遠搖頭,“只要你是聽命令打架,就不會被抓,但是你不聽命令打架,是要接受處罰的。”
“那你帶我去,帶我現在就去好嗎?”
徐武忍著害怕,他整個人前傾,扒在了桌椅靠背上,朝著周致遠殷切道。
“去是可以,但是你會離開家里!”
“這點,你能接受嗎?”
徐武這種人,是天生的兵,他太適合去部隊了。
他這種天生的優勢,被培養起來,那就是王牌。
周致遠有信心,把徐武這種人培養成一個尖刀,在別人看來,徐武可能不是很聰明,甚至有些笨,所以才會被家里人忽視,被人笑話。
這不是他笨,而是他思想單一,有著一顆赤子心。
這種人,特別適合去部隊,赤子心的人去了部隊,他沒有雜念,所有的心思都在訓練上。
力氣大,身體好,思維單一,是他的優勢,等他一旦繼續堅持下去,未來的路,不可想象。
徐武忙不迭點頭,“我能,我不喜歡回家。”
他們都不喜歡他。
嫌他太笨了,太能吃了。
就連娘,也只喜歡弟弟。
弟弟會讀書,他不會,還吃的多,不會聽音兒,老是惹娘生氣,還惹的娘在家里抬不起頭。
他就是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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