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清風明月,不落凡塵的一個人,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之頂。

  她總是怯怯跟在裴子萋身后,仰望著他,如烏云看月,不敢久窺。

  直到那一日,庭前花樹下,她親眼瞧見那個平日里最是端良如玉的好哥哥親手將一只雀鳥重重碾在腳底。

  可怖的血腥,和少年斯文俊美的臉,形容鮮明。

  她到底是嚇住了,想要偷偷逃跑,卻無意踩碎了一截枯枝。

  少年幾乎立刻就發現了她。

  “清棠妹妹。”

  他堵在她的面前,小小的姑娘,抖成了篩子,戰戰兢兢看著他。

  少年微微一笑,蹲下身,柔聲問她,“妹妹瞧見了什么?”

  她不敢說話。

  “無妨。”少年仍是溫和笑著,語氣也溫柔得不像話,“妹妹聽話,告訴我,你瞧見了什么?”

  她抖抖索索看他修長的指,緩緩從她面上撫過。最后,落在她纖細嬌弱的脖頸處,反復流連。

  她害怕極了,嗚咽著開口,“沒有,我什么也沒有瞧見。”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微微一笑,“妹妹真乖。”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今日的事情,妹妹可要盡數忘了才好。知道嗎?”

  她紅著眼圈兒,愣愣點頭。

  往后的日子,仰望變成了懼怕。她膽怯不已,要遠遠躲離他。

  卻被他尋著機會,截在了僻靜的四下無人處。

  “清棠妹妹似乎很是怕我?”

  廊檐下,少年清秀溫雅,臉上掛著善意妥帖的笑。

  姑娘怕極了他這副模樣,慌忙搖頭,“沒有,琮之哥哥誤會了。”

  “是嗎?”少年步步逼近,居高臨下,瞧進她恐懼的眼里。

  “我不喜歡這樣的妹妹。”他說。

  “還是從前的妹妹更可愛。我最喜歡聽妹妹甜甜喚我琮之哥哥,聲音又輕又軟,像甜膩膩的桂花栗子糕。咬一口,里面都是軟糯的槐花蜜,香甜極了。”

  她那時多伶俐,稍稍一提點便能知他的心意。

  也不敢違逆,只能點頭應允。

  于是懼怕又變成了殷勤討好。

  她還是從前那個溫順乖巧的好妹妹,他也溫柔和煦,依舊是眾人眼中寬容清雋的大哥哥。

  一晃經年。

  當年的少年郎長大了,成長為了翩翩如玉的端方郎君。

  “妹妹……”

  輕紗蕩漾,沈清棠頭一次在夢里清晰看見那人的臉,神色恍惚,喃喃低語,“琮之哥哥……”

  他微微一笑,“妹妹真乖。”

  她驟然驚醒,驚懼不已。

  再不敢睡。

  夜深幽涼,姑娘面色沉寂,背抵著床榻,曲膝緩緩抱住自己,獨坐天明。

  翌日精神自然不好。

  采薇拿脂粉厚厚壓了幾層,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

  來聽禪院請安,叫裴老夫人看見,也是心疼。

  “好姑娘。”她拉沈清棠在身邊坐下,滿眼慈愛,“昨兒的事祖母已經聽說了,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此事祖母定會為你主持公道,你莫要難過。”

  她在這聲聲慈愛中紅了眼眶,又垂眸將淚生生掩了回去,“謝謝祖母,清棠沒事。”

  這般乖巧懂事,叫人如何不憐惜。

  到底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裴老夫人的愧疚不是假的,“是祖母對不住你,好好的一個姑娘到了我家,竟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是你的親祖母還在世,看著該有多心疼。”

  一句話,叫本就委屈的姑娘悄然落下淚來。

  裴老夫人再忍不住,團團將她摟進懷里,“好孩子,別哭。你琮之哥哥昨日已將那行露罰跪了祠堂,一定不叫你平白受了這委屈。”

  又叫人去喚裴景明來親自給她謝罪。

  裴景明昨日在祠堂跪了兩個時辰,腿腳不便,只能叫人攙扶著過來。

  瞧見了沈清棠,他抬袖,勉力對著她作了個揖,“昨兒的事,都是我管教自己院里的人無方,驚擾了妹妹。清棠妹妹莫惱。若是有氣,妹妹盡管朝我發來,我自受著,絕無怨言。”

  “哥哥這是做甚么?”

  沈清棠忙攙他起來,“哥哥這可是折煞我了。我知道昨兒的事與哥哥無關。本就是底下丫鬟們吵兩句嘴,尋常的事。落水也不過是我一時情急,自己摔了下去,與他人無關。現今牽連了哥哥,又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真真是我的罪過了。”

  她面色誠摯,句句懇切,倒是叫裴景明平白心虛上了。

  行露的性子他最是了解,做出這樣的事來實在不足為奇。

  只是沒想到沈清棠這樣好的脾氣,自個兒受了委屈還為他人尋托詞。

  真真是個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只是可惜,出了這樣的事,這樣好的姑娘是絕無可能嫁他了。

  裴景明暗自嘆氣,回去瞧了行露也沒有好臉色。

  “哭哭哭,你還有臉哭。往日就跟你說,叫你安心在屋子里養胎,別出去惹是生非。你倒好,這次直接將清棠妹妹推池子里去了。這還好妹妹沒什么大礙。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以為你腹里的孩子能保住你的命?”

  行露也滿肚子的委屈沒處撒,氣得直跺腳,“我說了多少遍了,我沒有推她,她是自個兒掉下去的。你們為什么都不信我?”

  她冤枉極了。

  府里沒有人相信她。

  他們都說沈姑娘寬容大度,心底善良,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只她知道,并不是。

  誰家的好姑娘,會在眾目睽睽下,刻意跳下水來冤枉她。

  誰家的好姑娘,會在眾人指責她時,有意無意地煽風點火,坐實了她的罪。

  行露暗暗咬牙,這個仇,她一定得報。

  遠在忠勤伯府的裴綾也知曉了此事。尋著個機會,她借著賞花由頭,邀沈清棠和裴子萋過府一敘。

  菊花煮酒,落葉研磨。

  閑聊過半,趁著裴子萋不在的間隙,裴綾拉著沈清棠的手,殷殷懇切道:“我這個弟弟,素來就是個不著調的。姨娘走得早,也沒有人管束他,這才叫他招了個行露在身邊。叫妹妹此番受委屈了。”

  沈清棠搖搖頭,“哥哥姐姐們疼我,我知道。不過是件小事,算不得受委屈。綾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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