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165章 取白綾,叩問祖宗!
  明棠聞聲看過去,瞧見的東側的墻上艱難地探出半個婆子的頭。

  她認出這婆子是高老夫人身邊很得用的陪嫁嬤嬤,名喚金氏,正是前些日子奉命來送那姍姍來遲的除夕壓歲紅封的。

  等閑無人來瀟湘閣,今日說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話,明棠便在院子里說著這些——又沒幾句真的,只不過是沈鶴然太不求上進,憤憤然說了句氣話。

  誰曾想這一處恰巧臨墻,瀟湘閣如此高的院墻,高老夫人的人竟也這樣毫不避諱,青天白日地就命人爬上她的院墻來聽她說話,也不知是勉力爬上來的,還是端著個梯子就來了。

  是當真覺得她私藏了沈鶴然,以為靜海王府的人尋上門來,只是為了找她的麻煩,迫不及待地要推她出去與靜海王府交惡?

  高老夫人,著實膿包一個。

  靜海王府劍指的不是明棠,而是借此機會朝明氏發威,恐怕也就一個高老夫人如此愚昧!

  明棠看了一眼拾月,隨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墻頭:“金嬤嬤,當真好雅興。”

  拾月也算跟著明棠日久,不必她吩咐都知道明棠的意思,悄悄地就快步往外去了。

  鳴琴看著了,也跟著她往外走。

  那婆子的視角正好被一邊的樹擋住一半,沒瞧見往外走的拾月與鳴琴,聽得明棠那一句涼颼颼的話,竟還有膽反唇相譏:“怎有三郎君膽氣高,竟然偷偷將靜海王府的沈世子藏在院中,如今被人找上門來,也不知三郎君是否能承受靜海王府的怒氣!”

  明棠一挑眼尾:“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靜海王府的怒氣,卻不知嬤嬤能不能承受我的怒氣。”

  她這話音剛落,那金嬤嬤彈出來的半個頭就一下子從墻頭消失了。

  外頭猛然傳出一陣痛呼聲:“兩個小蹄子,賤人——放手!”

  早已經出去逮人的拾月豈會叫她有這狗叫的功夫?

  她一出去,就看見踩著個木梯子靠在瀟湘閣院墻上的金嬤嬤,上去就將她掀翻下來,隨手扯塊手帕子往她的嘴里狠狠一塞,雙手往身后一扭,頓時將她擒住。

  還有幾個婆子原本在墻下頭看著,卻誰也不及拾月動作快。

  她們幾個急的很,當時就要攔,鳴琴的怪力此時便顯現出來——她一個嬌小娘子,一伸手便將幾個婆子通通攔住,誰也越不過她去靠近拾月,只幾下功夫,金嬤嬤就被拾月捆死提進瀟湘閣去了。

  金嬤嬤沒想到瀟湘閣的人竟敢直接對她這般動手,回過神來頓時掙扎起來。

  拾月也認出來了這個嬤嬤就是那日眼睛長頭頂上、將她們瀟湘閣說得如同有晦氣東西的老婆子,抬頭就給她兩個結實的耳刮子。

  習武之人手勁比常人可大多了,兩巴掌就打得她的臉腫如豬頭。

  “少在這亂動彈,再動可不止這兩巴掌。”

  那金嬤嬤最是個貪生怕死之人,聞言再不敢掙扎,被拾月一路拖到明棠面前,丟在她的腳邊。

  她本是奉高老夫人之命,帶了幾個婆子進來搜查瀟湘閣,將沈鶴然帶走,卻不想是以這種方式進的瀟湘閣。

  金嬤嬤體胖,摔在地上一下子激起地上塵土飛揚,明棠退了兩步避開了去,垂眸看她一眼,笑道:“都聽到了些什么?”

  金嬤嬤仍舊對她怒目而視。

  明棠錘了錘還有些酸軟的脊背,扭頭就道:“取白綾來。”

  鳴琴還有些生疑:“要白綾做什么?”

  雙采就已經腳步飛快地進了內院,跑去取了一沓墊桌案的白綾來。

  明棠緊了緊身上的氅衣,先往外走了,語調溫潤,吐出紅唇的詞句卻字字冰涼:“叩問祖宗,我明家何時能容忍靜海王府到頭上撒野。”

  鳴琴力大無窮,腦子卻直,一剎那沒轉過彎來。

  雙采已然是一凜,小聲說道:“小郎的意思,是將人要去祠堂。”

  后頭的話,她說不出來,只覺得一陣涼意攀上脊背。

  白綾作何用?

  無非是……縊人。

  *

  高老夫人這小半年深受頭風困擾,人瞧著清減不少,卻人逢喜事精神爽。

  長子明二叔明貶暗升,次子明三叔升官,嫡長孫明以江又要以孝廉舉,面上雖瘦了一圈兒,卻極其有精氣神。

  她倚在一團軟枕之中,舒舒服服地享受著身后葉氏的按摩,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如何?金嫗去明三那里,可得了什么消息了?”

  往日里,她多多少少還做些慈愛祖母的假象,叫明棠的序齒三郎君,亦或是乳名棠兒,如今她覺得自己能揚眉吐氣了,張口便是明三。

  葉氏上回被明棠喊人按在榮德堂門口罰跪扇耳光,回頭又被高老夫人痛斥,如今已經不敢如同從前一般放肆,只道:“金嬤嬤辦事最是穩妥,定能在瀟湘閣里找到沈世子,將其完完整整的還給靜海王府。”

  高老夫人點點頭。

  因明棠上回的斥責,葉氏到如今都有些抬不起頭來,聽得明棠便是滿目的恨意,見高老夫人愉快,忍不住多嘴兩句:“要兒媳說,靜海王府就該拿了她去,嚴刑拷打,問問她究竟哪兒來的膽子,怎敢私自扣押沈世子……”

  卻不想她話還沒說完,外頭慌慌張張傳來一個聲音:“老夫人,大事不好,三郎君喊人捆了金嬤嬤,往祠堂去了,說是……說是……”

  高老夫人止不住地皺眉:“是怎么,說句話也說不清楚?過年果子吃多了,給你的嘴都黏上了?”

  那通風報信的仆婦正是方才跟著金嬤嬤一同去瀟湘閣的人之一。

  她滿臉驚懼之色,不住地用衣袖拭去額頭上涌出來的汗:“回老夫人的話,三郎君要喊人,將金嬤嬤吊死在祠堂的正堂之上啊!”

  “什么!”高老夫人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起得太兇,眼前陣陣發黑,頭風登時又發作起來。

  她這頭風也不知犯了多久,看了不少名醫都毫無起色,至多只是給了她開了些緩解的藥,葉氏看她臉色不佳,連忙去尋柜頂上的藥瓶,倒出兩顆藥丸來喂進她的口中,老夫人的面色這才瞧著好看了一些。

  她一雙眼陰鷙無比地死死盯著面前的仆婦:“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仆婦哪知道什么,只能一五一十的說了,是金嬤嬤自作聰明,叫人架了梯子躲在瀟湘閣的院墻上聽人說話,正好聽見里頭明棠同院子里的使女說,要將沈世子送還給沈家人的話語。

  金嬤嬤唇槍舌劍,惹得那三郎君叫人將她捆了,直接取出了白綾將她捆了,說是要去叩問祖宗。

  “放肆,當真是放肆,她一個毛頭小子,是真的要翻了天了,以為這明家是她的囊中之物了?還叩問祖宗,我倒要看看她是否真有這個本事!”

  高老夫人的頭風隨著藥丸的起效漸消,只剩下一絲絲的抽痛,可這話引得她大怒不已——金嬤嬤便是她的臉面,明棠這是公然不將她放在眼中。

  她氣得眼前發黑,當下卻也顧不上這許多,只冷笑道:“走,去祠堂看看,她這又是鬧哪門子的瘋癲!”

  *

  久未出過房門的高老夫人頭一回走出自己的融慧園,竟是要去祠堂。

  她帶著使女仆婦,一路急匆匆而去,等到了的時候,祠堂門口已然擺好香案瓜果。

  而在偏廳里頭吃茶的幾個靜海王府的管事也已然出來了,與她們正好在祠堂門口匯到了一起。

  高老夫人面目之中雖仍舊有些怒色,卻也已然緩和了輪廓。

  卻不想那幾個王府管事一副目中無人的架勢,渾然沒將她放在眼里,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們鎮國公府私藏我們王府的世子,如今還沒落出個定論來,又在這喊打喊殺的要吊死人?叩問祖宗,當真是上京城極好的六姓啊!”

  這話說的陰陽怪氣,高老夫人還不知怎么接話,卻聽見祠堂的小門響了一聲,從里頭走出來個高挑的使女,手里捧著半盆新鮮的雞血,猛地往地上一潑,飛濺得這兩撥人身上到處都是。

  高老夫人最是愛潔愛美之人,今日所穿的衣裳也是前些日子新做的,簇新的很,不見一點褶皺,這新著的衣裳被弄臟了,她的面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不必高老夫人親自開口,她身邊跟著的那些狗腿子自然有人大叫,葉氏第一個蹲下身去,以自己的手帕擦拭她身上飛濺的血點子,咬牙切齒道:“站住,你是哪個房的使女,這樣放肆?”

  那出來的人正是拾月。

  拾月在西廠之中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高老夫人一個深宅之中的蠢笨老婦?

  她雙眼一翻,意味深長地看了高老夫人一眼,便轉身只留下一個背影而去:“我家郎君如今正在叩問祖宗,大梁朝的規矩諸位怕不是都忘了?”

  大梁朝的規矩,長房嫡出的子孫確實有這叩問祖宗的資格。

  只需按往常祭祀的時候一般準備新鮮三牲,潑新鮮公雞血,便能請來祖宗之靈,叩問先人。

  而此儀式,不可被任何人打斷。

  這話一出,旁人的面色雖有些難看,倒也只是覺得被明棠鉆了個空子,沒法拿捏她;

  高老夫人卻被氣得額頭青筋暴漲。

  她已經當了這養尊處優幾十年的鎮國公夫人了,怎能想到今日還有受此羞辱的時候?

  明棠身邊這使女此話說的,雖未指名道姓,卻是在打她的臉——

  大梁朝,一向都極為看重嫡庶之分。

  正如周天子分封最重嫡長子一般,大梁朝的規矩也規定,士族傳承、家族祭祀等是一應必先緊著嫡系,再按長來。

  至于妻室,身份最貴重的自然也是原配嫡妻,再是填房繼室,再是妾室、平妻之流扶正。

  祖宗禮法,絕不可一味偏心妾室庶出,嫡庶之間有天壤之別。

  也正是為何上回小年祭祖的時候,明棠雖是小輩,卻能站在明二叔的前頭,只因她的父親是鎮國公的原配嫡妻唯一的嫡子,她才是整個鎮國公府之中血脈上最為嫡系之人。

  而高老夫人自身卻并非原配嫡妻。

  她早年是鎮國公的妾室,后來鎮國公的原配夫人、即明棠的親祖母病故,高老夫人才從妾室提拔成了貴妾,誕下子嗣之后又提為平妻,此后再扶正,而非是外頭娶回來的填房繼妻,更是卑賤一等。

  高老夫人這些年雖一味強調自己的鎮國公夫人身份,亦十分看重自己親生的這兩個郎君,常常將這兩個兒子當成嫡子一般對待,但實際如此,她膝下所出的明二叔和明三叔二人皆是她尚為貴妾之時所生,絕不可稱為嫡系。

  即便這十幾年來,人們心口之間的嫡庶之間略有些松動,妾室平妻扶正之后所生的子嗣也可稱為嫡系,明以江也能算個鎮國公府的嫡長子,但在真正的原配嫡妻所出的嫡系面前,仍舊不可同日而語。

  彼時,高老夫人剛剛扶為正妻的第一年,曾極為風光地打扮自己,想與鎮國公一同回祖籍宗祠主持祭祀,卻不想宗族請來的幾個族老將她攔在祠堂外頭,痛斥她身份不正,不為嫡系,不配進宗祠奉養祖先。

  此事何等顏面掃地,高老夫人從此對祭祖一事深惡痛絕,再不參與。

  隨著鎮國公的離府不管事,高老夫人一人在明府之中獨大,膝下的二子也確實爭氣,大房所剩的最后一根獨苗苗明棠又被她遠遠地趕到鄉下去了,她便逐漸將當年身份不配的屈辱忘在腦后,哪能想到還有今日?

  兩地不同的祠堂,祖老當年的痛斥卻言猶在耳,字字句句皆指她的出身不正不嫡,她的卑賤與不配仿佛已經刻入她的靈魂骨髓。

  而明棠一身雪白氅衣,自祠堂正門而出,步步方正,乃是整個鎮國公府之中最有資格走祠堂正門之人。

  她渾身白衣勝雪,纖塵不染,在這黯淡無光的天色里都顯得熠熠出塵。

  明棠是來上天地香的。

  她眉目溫和,敬天敬地,手插香爐。

  便在那香插穩的一刻,祠堂之中陡然傳來驚天的慘叫聲:“老夫人,救我——”

  此聲凄厲恐怖,將死之人對于生的渴望力透耳鼓,驚得有人都退了半步。

  而明棠神色安然,并無一絲動彈。

  她面無神情地看著眼前的高老夫人,高老夫人頓時又想起自己常做的那個夢魘——

  忘川河畔,奈何橋上,鬼氣森森之中,這雙眼就這般漠然地凝視著她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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