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254章 與他當年的春風一度
  鳴琴笑道:“小姑娘愛美,臉上涂些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小郎一直盯著人家的臉看,沒得又整出一個新阿麗來。”

  她提起阿麗,明棠臉上的玩笑色便淡了些,忽然好似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可收拾好了?”

  “都配合著拾月,都收拾好了。”鳴琴知道她問的是什么,點了點頭。

  明棠心里便有底了。

  說了這一會子的話,明棠便又有些倦了,鳴琴看出她眉目之中的疲憊之色,也不纏著她說話了,伺候她洗漱吹了燈。

  但一院子的靜謐,明棠反而聽見自己的思緒如雷一般響動——鳴琴點醒了她,她到了這樣靜謐安靜的夜里,更覺得自己滿懷的心事碰撞叮當。

  不僅僅有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心意纏繞,更多的還是回到明府這大宅院之中,滿腹洶涌而來的算計。

  有那樣一刻,她甚至也覺得,在那催眠術之中,小帝姬可以那般無憂無慮,叫她歆羨不已。

  青丘的小帝姬沒曾經歷過那些兩輩子的仇恨,性子活潑自在,萬事隨心,自由自在,可她卻背負了這兩世的仇恨與期許,壓得自己沒有一刻喘得過氣。

  若是自己也是青丘的小帝姬,是否也有如同她那時候的勇氣一般,為了那鏡中花水中月心上人,當真勇往直前?

  而她若正如同小帝姬一般鼓足勇氣,是否也會如同她一般,苦苦追尋數載,最終求來的,不過是個將她當成工具一般予取予求的“封無霽”?

  明棠想不出答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鳴琴守了她兩個時辰,見她似乎仍舊在床榻之上微微地挪動著身軀,只好點了兩顆安神的香丸,等香意彌漫開來之后,里頭的動靜才終于安靜下來。

  鳴琴擔心她,便悄悄打起了簾帳,見她果然即便是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著了,眉頭卻仍舊緊鎖著。

  不知怎的,鳴琴的目光落在了出手門口處,柜子上掛著的一件長衫上。

  那長衫是今日謝不傾離開的時候順手擱置下來的,沒明棠的令,鳴琴也不會隨意處理,便一直放在那柜子上頭掛著。

  鳴琴見自家小郎君連睡著都惴惴不安的模樣,也不知從哪兒來的福至心靈,伸手就將長衫取了下來,抖落開,蓋在被子下蜷縮成一團的明棠身上。

  那長衫上一身的冷檀香氣,將明棠一整個罩住,有幾分像是那人將她抱在懷中。

  一直睡得十分不安穩的明棠這會兒終于安靜下去。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身上的長衫,這才終于沉沉睡去。

  *

  明棠夢見了前世仍舊在金宮里的時候。

  她其實鮮少夢見自己那些歲月,只因在那兒的記憶實在不大美好,回想起來也仍舊只會覺得痛苦,甚至連做夢都只覺得抗拒,卻沒想到會在今兒這樣的夜里忽然夢見。

  明棠今日本身就受催眠術影響,心神十分不定,如今又驟然夢起前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在夢中。

  小軒窗,正梳妝,明棠一偏頭,便瞧見滿地都是富貴逼人的波斯地毯,大朵金花簇擁其上。

  那金花的形狀分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卻偏偏用上了最俗氣的大金大紫之色,像是墮落在泥潭里的妖蓮,明棠略看一眼,都只覺得俗不可耐。

  滿花廳都是富貴迷人眼的裝潢,明棠坐在其中,便如同被束之高閣的金絲雀兒。

  “阿夢,一會兒有位大主顧,與旁人不同,你可要好好陪著他,叫他快活些。”

  明棠在金宮,自然不再是鎮國公府的假郎君明棠。

  她是金宮的魁首眠夢,是整個金宮最大的搖錢樹。

  她坐在舶來的琉璃鏡前,看見身邊三五個使女丫頭低眉順眼幫她化妝的模樣,在那張原本就已經風流絕艷的臉上,以脂粉點染出更為蕩漾誘人的風情。

  她的身后還站著另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她的身材豐腴飽滿,胸前呼之欲出,身上又裹著一層紅綢,本是極為艷俗的打扮,她卻偏偏只只剩下明艷妖嬈。

  明棠微微晃了晃神,認出來這是專跟著她的鴇母,叫花無葉。

  花無葉將身邊伺候明棠梳妝打扮的侍女指揮得團團轉,一會兒說是她用的這一斛口脂顏色太淡太不像話;一會兒又是說今日梳的這個發髻十分老氣不大適合;一會兒又是說選用的這個頭油不夠芬芳;一會兒又是今日準備的衣裳和頭面首飾太寡淡,沒甚新意。

  三五個使女根本不夠她使喚,于是一聲令下之后,又從外頭涌進來起八個,只為了將這鏡前本就貌若天仙的美人打扮得更為傾國傾城。

  使女多也有多的好處,不過眨眼之間,明棠便又換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發髻,換了一身新的衣裳頭面。

  花無葉這樣挑剔打扮出來的美人,果然與方才不同,明棠低頭一看那琉璃鏡,便瞧見鏡中那美人也正低頭下來,與她對視。

  她身上換了一件淡綠色的長衫,沒有半點裝飾,素凈極了,一頭青絲半挽在身后,點綴著些翡翠首飾,手腕上也不過只掛著一串圓潤的翡翠手串,竟沒有半點這般煙花之地的氣息,倒好像是那飽讀詩書多年,滿腹經綸的士族女郎。

  衣衫的綠與翡翠的綠,那淡色的綠纏繞著,若隱若現著,上頭好似有一層淡淡的珠光,襯著明棠如同雪一般的冰肌玉骨的膚色,當真是人間絕色,與這周遭的富貴逼人截然不同,竟還當真像那遺世獨立的仙人一般。

  她眉間一點朱砂痣鮮紅似血,偏偏欲語還休,一雙罥煙眉似笑非笑,可映襯著她那雙眼,便總含著一股子淡淡的愁緒。她的口脂潤而淡,面上更是瞧不出半點妝扮的痕跡,不施粉黛,卻也已經足夠叫人看一眼便失魂落魄。

  明棠微微皺了皺眉,鏡中的美人也跟著皺眉,叫人禁不住地心碎。

  花無葉縱使調教過那樣多的美人兒,卻也禁不住為眠夢的美而嘆息:“若你聰明些,又何至于是現在的境地?阿夢,你當真像是凡俗人夢里才會出現的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

  明棠唇角都只能勾出一個譏誚的笑容。

  就是看著周遭,明棠也知道,那不過只是脂粉堆砌出來的假象。

  什么玄女,會在這樣全是女兒哭男兒笑的腌臜地兒?

  這些古玩,這些波斯進貢的昂貴地毯,樁樁件件都昭示著這金宮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女郎的淚,是她們的清白與自尊都被血淚浸透,用自己的傲骨與身軀,撲救成這一座金屋;

  這般的富貴迷人眼下,與她明棠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飄逸出塵的皮囊下藏著的是早就腐爛發臭的內里——她們不過只是這里恩客消遣的玩物。

  正如明棠頭一回被花無葉押著去見客,那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泥腿子醉醺醺地喝了一大口酒,便沖著她露出一口垂涎的大黃牙:“美人兒,來陪爺喝酒。”

  九天玄女便是下凡,也不會在這紙醉金迷、酒池肉林的去處。

  她不是什么九天玄女,不過是因著這一張臉,被這些人困在手掌心里頭的搖錢樹——她目光所及之處的那些裝潢,處處也只有銅臭之味,她看著好似那凡塵俗世沒有的玄女,實則也早就被金宮的銅臭與惡臭交纏著。

  花無葉看出明棠面上的不耐與不屑,只是搖搖頭:“阿夢,只要你肯,遠不必像現在這般辛苦。”

  明棠并不說話。

  這些話她聽了不知多少遍,花無葉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也許明棠最初成為“眠夢”的時候,她還會因為花無葉的這番話而憤懣,到如今,她也沒有那些憤懣在心了。

  心如死灰,對花無葉也同樣失望透頂。

  她也不轉過身來,不過是隔著琉璃鏡子的反射,淡淡地與花無葉對視一眼。

  看著這樣一張著實脫俗的面孔,便是脾氣古怪的花無葉也舍不得苛責。

  身邊的那些使女縱使早已經見慣了這位主子艷驚四方的容色,但回回重新見到她的時候,心中都只剩下無盡的感慨。

  命運與蒼天總是眷戀有些人,賜予她這般無上的容顏;

  可命運與蒼天也總不放過某些人,在這般的亂世里,因這樣的容貌,才為她招攬來這般多的禍患。

  所以說這位主子乃是金弓的魁首,但他的性子卻極為冷淡,身邊也幾乎沒有什么人貼身伺候話務業保姆,也不允許尋常使女湊到他的身邊來,這些小丫頭與她也并不熟悉,只是曾遠遠的見過她,或許幫她打扮過一兩回,但如今這般靜的站著,卻也覺得這美人著實美得驚人,即便身上好似沒有半點活人之氣,居然仍舊那樣叫人魂牽夢繞。

  但是這樣看著卻又好像看出些他身上的不足之處,他分明生的那樣艷麗雙目之間卻沒有半點溫度,無情無欲瞧上去像是一尊木頭琉璃與冰雪雕塑的美人塑像。

  他們平常不曾伺候,不知道他素來是這個樣子,只是有些是你心中起了疑問,剛想問的時候便被老寶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你們下去吧,徹底沒什么事了。

  如此美人世所罕見。

  進攻之中,等級森嚴下頭的小丫頭當然違抗不了上頭的勞保,他們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直到這屋舍之中,空無一人的時候,老寶才如同打量一件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般圍著他左右而看。

  亂世之中,金宮有最好的酒,一醉解千愁;有最美的美人,春風一場夢。

  而如今金宮最大的搖錢樹,便是已經過了及笄之年的眠夢——她當當真真是這金宮之中,最不能夠近身,如同那鏡花水月的一場夢似的絕世美人。

  “阿夢,今日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心中想的無非是不愿伺候,但今日這個客人與旁人不同,你只要肯花出心思來伺候他,日后便是大半年都不用再陪人笑臉。”

  花無葉還在絮絮叨叨。

  明棠不搭理她,只是調弄著妝奩盒里頭的脂粉與各色首飾。

  而好似已然早就習慣了值班,與他說話,他卻不回應的態度,也不說別的,只是笑了一聲。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么。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癡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癡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于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只,甚至松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里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況人往往排斥異族,明棠雖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幾千年前,還不是被眾人瞧不起的雜毛小妖。

  如此異族,竟騎在姜思綿這等下凡神女的頭上作威作福,更叫眾人心頭都好似憋了一口氣。

  姜思綿不過三言兩句,就叫眾人看她的目光帶上許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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