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噬天龍帝 > 第672章 如入冥界
  傅九衢漫不經心地將信紙收入袖中,淡淡道:“我公然登載小報,詢問百曉生逃跑囚犯下落,并許諾黃金百兩。他并不問我是何身份,坦然將地址告訴我……”

  辛夷聽得有些糊涂。

  典獄官是收到假百曉生的信以后才出的事,她已然把假百曉生歸為了歹人的同伙。

  可是……

  “照這么說來,假百曉生是中立的人,當真為了金錢而販賣消息?”

  傅九衢:“未必。”

  他看著曹翊和辛夷齊齊看過來的懷疑目光,面色凝滯一下,聲音里有一種莫名的冷漠。

  “近日皇城司查得緊,完全可能是對方拋出來的棄子罷了。”

  曹翊點點頭,飽含深意地道:“棄子也罷,誘餌也罷。人沒了,要找到這個假百曉生,更是猶如大海撈針。”

  傅九衢懶洋洋地一笑。

  “我重金買入情報的目的,并非為了這幾個人……”

  他嫌棄地掃一眼那幾具死尸,黑眸里是篤定和自信。

  “能隨意被人拋出來的棋子,就算不死,嘴里也撬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辛夷和曹翊、蔡祁交換了一下目光,突然福至心來。

  “你只是要將這封信拿到手?”

  “沒錯。”傅九衢道:“從前繳獲的假百曉生的信,大多出自大相國寺,眼下大相國寺在皇城司監管下,再無可能。那么遞信出來的地方,就是假百曉生所在地……”

  這么推測自然沒有問題。

  “問題是這封信,能看出什么來?”

  傅九衢慢悠悠地將信掏出來,微微一笑:“這個可難倒我了。要不我們找條狗?”

  辛夷:……

  傅九衢突然把信遞給辛夷。

  “十一不是以嗅覺見長?”

  辛夷牙槽差點咬碎,要不是有外人在場,說不得就要咬他兩口才能消氣了。

  傅九衢卻渾然不覺地笑了笑,拉住她。

  “少安毋躁!吃幾口茶,靜待天黑。”

  ··

  夜幕降臨。

  熱了一天的汴京城下起了綿綿細雨。暑氣稍退,華燈初上,圓月江燈,河岸笙歌,陰雨綿綿里美得宛若人間盛景。

  五雜巷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黑燈瞎火,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腐靡的氣息。

  幾個粗布麻衣,頭戴斗笠的江湖人行走在細雨的陋巷里。他們彼此不交談,保持距離,一言不發往前走。

  巷子里的人,偶爾探頭看一眼。

  沉默。

  在這個繁華背后的暗巷里,有賣狗皮膏藥的、有算卦的、有抱著破琴彈唱的,有搽脂抹粉在孤燈下見人就笑的。

  毛骨悚然,如入冥界。

  這是一個與繁華隔絕的世界。

  好像天頂的天空都消失了。

  細雨淅瀝而下,巷子里的人對這一行外來的陌生面孔都保持了靜默、防備。

  一行人快速從夜色的陰影中穿梭而過,停在一家冥衣鋪的門口。

  里面傳來一道驚恐的尖叫聲。

  巷子里有人來去,但是沒有人在乎。

  人們對這樣的慘叫,好像司空見慣了。

  砰!

  木門被人一腳踢開。

  一個肩膀滲血的半大小子,正在被一個滿頭花白的老者追趕。老者手上拿著一把彎刀,嘴上罵罵咧咧,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聲音像是嗚咽一般。

  幾個人破門而入。

  滿屋子都是冥衣、紙錢、香燭。

  懸掛的冥衣背后,有一張矮小的方桌,方桌邊坐了一個中年大漢,生的是虎背熊腰,面目猙獰,聽到門板倒下的聲音,愕然抬頭一看,破口大罵。

  “哪里來的腌臜潑才……”

  聲音突然停下,他手一個哆嗦,差點打翻粥碗。

  “廣陵郡王?”

  傅九衢看著那大漢的模樣,擰眉不動。

  那大漢推開小木桌,拂開垂下來的冥衣,朝傅九衢走過來。

  “郡王……你是來抓俺的嗎?”

  大漢身材很是高大,在狹窄陰暗的屋子里移動,就像一座鐵塔,很大的壓迫感。

  傅九衢身側的程蒼唰地拔刀……

  那大漢并不躲開。

  “俺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沒有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傅九衢瞇了瞇眼睛,“你識得本王?”

  那大漢沒有說話,轉頭將那個老人手里的彎刀奪下來,推入角落里的籠子里坐著,又扶好那個小孩兒,理了理他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裳。

  “去換身衣服,吃飯。”

  他云淡風輕地處理這一切,就好像家里老人舉著彎刀砍追孩子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老爺子年紀大了,瘋起來誰都不認……”

  他張著嘴巴,笑聲格外洪亮,看著靜默的傅九衢和面前明晃晃的腰刀,半晌閉嘴,清嗓子嘆息。

  “郡王,郡王是怎么找到俺這里來的?”

  傅九衢冷笑一聲。

  “何時輪到你來問本王了?”

  那大漢臉上的肌肉抽搐兩下,雙眼里像有什么光芒在閃動,盯了傅九衢許久,突然道:

  “二十多年前,俺因家貧偷竊富商,入獄后被充軍西北,承蒙狄大將軍看重,跟著他建功立業,官至錄事參軍,調任京兆府……狄將軍卸任樞密使后,俺替他不平,有一次因為上官對狄將軍出言不遜,和上官大打出手,失手將他錯殺,被投獄問罪……”

  說到這里,他反問傅九衢。

  “郡王從來沒有懷疑過狄大將軍的死因嗎?俺以為你這次回京,正是為將軍報仇而來?”

  辛夷微微一驚。

  狄青為人豪爽仗義,在軍中結交從不論貴賤,與將士打成一片。他死后,記他恩情的不知凡幾,但因此而執著于為他報仇的人,想來不多……

  傅九衢面色如常地看著他。

  “你是仇峻山?”

  那人眼睛一亮,“郡王知道小人?”

  傅九衢:“我知道你,但不知為何會是你……”

  仇峻山臉上隱隱浮出幾分激動。

  “郡王,坐,坐下慢慢說。”

  ··

  仇峻山笑爛了一張臉,也不嫌冥衣店狹窄,將堆放的紙錢紙衣往里面挪了挪,騰出一個擺桌的空間,又從里屋拎出兩壇酒,拿幾個酒碗,分別倒滿。

  “信是俺投遞的。”

  他見傅九衢等人不動,端起一只海碗,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才道:

  “俺那日看到有人懸賞問百曉生囚犯下落,許黃金百兩,一時心動,便冒險遞了信。只不知,郡王是如何找到俺的?”

  傅九衢:“信上有冥紙的味道。五雜巷里只有你這一間冥衣鋪。”

  聞過冥紙味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種可以輕易分辨的氣味。

  仇峻山愣了愣,撓頭。

  “郡王睿智,是俺太不謹慎了。”

  傅九衢:“你為何這么做?”

  仇峻山道:“實不相瞞,俺正是被典獄官放出開封府的六個囚犯之一。但俺并不曉得那典獄官為何放過我等?偷逃出獄后,俺無處可去,便隨同他們來了五雜巷,但俺與他們五個實在是道不同,難以為謀,便離開另尋生計了……”

  他看著那屋子里的一老一小。

  “這家原有個男主人,是老人的兒子,在西北軍中打過仗……娘死得早,媳婦兒早跟人跑了,自己也不幸被這個瘋爹砍傷,臨死拜托俺照看他家中老小,俺便在冥衣鋪安頓了下來。”

  傅九衢半闔眼皮,不說話。

  仇峻山嘆息一聲。

  “這偌大的汴京城,也無俺容身之處了……”

  傅九衢:“為什么不離開汴京?”

  仇峻山眼圈一紅,“狄大將軍的仇還沒有報,俺如何離得開汴京?”

  ··

  青帷馬車在大相國寺橋停了下來。

  雨勢小了些,他們要在此告別。

  曹翊遲疑一下,策馬掉頭到馬車的旁邊,默默壓了壓頭上的斗笠。

  “留下仇峻山在五雜巷,會不會不妥?”

  傅九衢撩開簾子,與他相視片刻,倏而一笑。

  “曹大人有更好的辦法?”

  曹翊看著他冷寂無波的黝黑眼瞳,余光又下意識掃一眼他身側那一張靜默的俏臉,想說點什么,終究又咽了下去。

  “重樓,仇峻山是朝廷欽犯。我們知情不報,任由逃匿,一旦出事,只怕……”

  “出事自有我承擔。”

  傅九衢語氣堅毅有力,說罷瞥一眼曹翊。

  “仇峻山行事莽撞,但為人守信重諾,絕不會出賣你我。如果曹大人瞻前顧后,大可以退出計劃,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不知今晚的事。”

  曹翊一動不動。

  淋在雨里,看著他。

  蔡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清了清嗓子,湊上前來,拍打著身上的雨霧,笑吟吟地道:

  “怕什么?不就是死了幾個人,放了個囚犯嗎?多大點事兒,有什么責任,有小爺我一力承擔,沒你們的事……”

  “你閉嘴!”

  “你閉嘴!”

  傅九衢和曹翊異口同聲。

  把蔡祁吼得張不開嘴了,兩人對視一眼,又恢復了平靜。

  曹翊道:“重樓,我想為恩師報仇的心情與你一般無二,但你我行事不可壞了法令規矩。行得正,坐得端,方才不會誤入歧途……”

  傅九衢唇角譏誚地一勾:“與鼠狼之輩講光明磊落?那何不直接投降算了?”

  “行了行了。”

  蔡祁抬手遮了遮頭頂。

  “雨下大了,都各自回府吧。五雜巷那邊,有皇城司的察子盯著,你們安心回去睡覺便是,明日再議!”

  傅九衢笑笑,放下簾子。

  曹翊立在原地,盯著那國內馬車徐徐離開,許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子晉,你可有發現,重樓如今越發亂來了?!”

  蔡祁笑了笑,“是嗎?他不是一向我行我素,六親不認的?走吧走吧,曹大人,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他就是屬貓的,九條命,出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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