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而陡峭的山道上,一隊穿著靛藍土布衣裳的男人弓著腰向前趕路,他們或光著腳板,或穿著簡易的草鞋,行動迅速,健步如飛。
領頭的男人看起來有五六十歲,身材精瘦黝黑,卻非常結實。
那黝黑皮膚包裹下緊實的胳膊和大腿像是鋼鐵鑄造的一般。
這個領頭的男人名叫向訓,乃是二酉寨的頭人,這次帶著寨子里的后生到沅陵去會盟。
這新來的華族勢力竟然要發糧食和鹽巴,這樣的事情聞所未聞。
以前的官府只會向下攤派稅收,從來沒有官府會在他們困難的時候賑濟他們。聽說漢人的地方還有賑災,在苗疆這些事情從來沒有見過。
向氏是熟苗,生活早就已經漢化,就連姓氏都早就改了過來。
向家是沅陵苗家的大族。
向訓雖然是頭人,但是生活樸素,與寨民同甘共苦。
對于這次會盟,他本來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可是寨子里的幾位長老擔心二酉寨被人笑話。
別的寨子都派了十個壯丁,自己這邊就去一個,人家會怎么看?
在這綿綿大山中的湘西,人們的生活交流比較少,每一個村寨都是獨立的小社會。
有的寨子比較民主,寨民集體決策,有的寨子被一些強人控制,這些人就是寨子里的土皇帝。
二酉寨是一個相對民主的寨子。身強體壯,為人公正的向訓乃是寨民們選出的頭人。
“頭人,快看,是芝蘭啊。”再有一半路程就到沅陵了,突然一個女孩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向芝蘭是向訓的女兒,二酉寨中的一朵蘭花。
“阿爹,阿爹。”向芝蘭揮了揮手,三蹦兩跳就來到了幾人跟前。
這個女孩穿著苗家的服飾。靛藍的半臂上衣扎染著白色的蘭花。裙子到膝蓋的位置,小腿上打著綁腿,腳上穿著一雙小布鞋。
這女孩的動作非常敏捷,在山坡上跳來跳去,如同一只靈活的雌豹。
“芝蘭,你怎么跟來了,簡直就是胡鬧。要是被亂軍抓去怎么辦?”向訓板著臉,開始訓斥自己的女兒,一旁的壯丁都不敢說話。
“阿爹,快快,我都要餓死了,分點吃的給我。”向芝蘭一點都不怕父親的教訓,厚著臉皮要吃的,她跟了向訓兩天天時間,可是她乃是偷跑出來,出來的時候身上根本沒有什么干糧。
二酉寨到沅陵直線距離不到百里,但是沒有正兒八經的道路,翻山越嶺,至少要走四天時間。
“芝蘭,我這里有糍粑。”一個后生仔討好地遞上食物。
芝蘭是眾多寨中小伙的夢中情人,不過她看不上這些傻乎乎的山里漢子。
更何況,他們打架都打不過向芝蘭。
向訓瞪了一眼那個后生,后者被嚇得趕緊縮回去,不過那糍粑還是到了向芝蘭的手中。
這是一塊加了鹽的糍粑,山民們遠行的時候常帶的食物。
東南大山中特有的糯米蒸熟之后經過反復的敲打,讓支鏈豐富的淀粉充分黏連在一起,加上辣椒、鹽巴,放在薄薄的石板上烤至兩面金黃。
表面的焦黃脆皮保護了糍粑的內部不受細菌的侵蝕,增加了食物的保存時間。
這東西不僅僅粘香可口,還非常抗餓。
“阿爹,你放心,我就悄悄地跟著你們,不出現,他們抓不到我的。我跟你去看看這些漢人怎么樣,要是他們將你們抓了之后,我還可以救你們,實在不行,還有一個人會去報信哩。”
向芝蘭說的沒錯,有一個人在暗處跟著總是多了一層保險。
“那你小心一些。”
向訓知道自己的這個閨女不僅腦子聰明,而且身手不錯,還非常有主見,自己就是現在讓她回去,她也不見得會照做的。
“阿爹,你說這天下是不是要換皇帝了,新皇帝是哪里的?”一群人繼續趕路,向芝蘭好奇地問道。
他們必須要在五天之內趕到沅陵,上面說了,去晚了就一點東西都領不到。
向芝蘭嘴巴里嚼著糍粑,不時對著竹筒灌一口冰涼的山泉水,她的好奇心很強,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
“阿爹怎么知道啊,不管是誰做了皇帝,咱們山里面的人都一樣過活,咱們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可沒有人能夠看上眼。”向訓沒好氣地說道。
“阿爹,話不能這么說,這次官府不就要發糧食嗎?竟然還發鹽巴,這樣的事情以前就沒有發生過啊。”
向芝蘭覺得這次的新皇帝肯定不一般。
她從小就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心,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孩。
……
沅陵城緊挨著沅江,江船可以直接通到鄱陽湖。
江邊建有碼頭,但是江堤很高,工人們光著腳踩著江邊的臺階將一袋袋的糧食和鹽巴給運送到江堤上的倉庫中。
單耀東帶著一隊人在江堤上巡查。
總司已經批準他的八支隊擴建為湘西縱隊,但是兵源需要他從湘西這里招募。
原本一個支隊暫時擴建為三個支隊,有兩個是山地支隊。
董良看上了湘西的山民,這里自古也是出強兵的地方。
現在華族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訓練士兵,只能盡可能的挑選更加優質的兵源。
單耀東以前也不是沒跑過山,福建的山也很多。
但是跟湘西這里的真的沒法比。
關鍵是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路。他們通過沅江到達沅陵,但是繼續向西去沅州府就沒有水路了,那里的河水又淺又急,根本沒有辦法通船。
還有西北邊與通向東川的鳳凰廳、乾州廳,更是只能走山路。
下一步,護衛軍的西路軍將從廣西和湖南兩路入貴州,貴州是通向云南的通道,當地的回亂愈演愈烈,董良擔心那里會被英國人滲透,因此想要盡快地平定西南。
占領云貴川之后,華族才算是完全控制住長江以南地區。
“冉仲珪,現在已經來了多少人了?”看著忙碌的江堤,單耀東問道。
“現在一共來了十五個寨子,這幫子人顯然不相信咱們,有的寨子只來了一個人。他娘的,我不是怕咱們吃了他們。”冉仲珪罵罵咧咧地說道。
“唉,算了,還是讓王燁去與這些人打交道吧,我怕你跟人家打起來。”單耀東道。
王燁是他們支隊的訓導主任,文化人,專門負責政工工作。
這樣的宣傳交流工作也應該王燁的權限。
“司令,跟這些人打交道就得我這樣的大老粗,王燁過去鐵定被他們看不起。您不懂,這些山民就是以拳頭來論大小。”冉仲珪舉著他碩大的拳頭說道。
要是在古代,冉仲珪這樣的人一定那個扛著大板斧或者是流星錘的猛將。
“好吧,不要弄出什么亂子出來,咱們用物資說話,不用拳頭,以勢壓人,不能長久,只有施恩才能換來回報。”
單耀東已經不是一個只知道打仗的猛將,這就是將與帥之間的區別。
帥才是講政治的。
撲通一聲,一個力夫背上的麻袋掉落,正好被臺階上尖銳的石頭劃破,白花花的鹽巴漏了出來。
那人嚇壞了,這雪白的鹽巴,在湘西這里非常貴重,他們所吃的鹽都是從東川的鹽井運來,那些鹽都被官府控制,層層加價,到他們手中已經是天價。
大部分的山民根本就吃不起鹽,只能自己焚燒蘆葦熬制土鹽來作為替代品。但是那種鹽不純,吃多了身體會生病。
好的鹽巴在山中是硬通貨,幾乎可以拿去換任何東西,就跟白銀一般。
“大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這就收拾起來。”那位從沅陵城內雇傭的力夫跪在地上對前來查看的軍官連連磕頭。
那軍官趕緊上前去將人扶起來。
單耀東看到斜坡上聚集了一堆人,也走過去查看。
小軍官看到司令官來了,趕緊敬禮。
“怎么回事兒?”單耀東問道。
“司令,沒關系,撒了一包鹽巴。”那軍官匯報道。
“撒了就撒了吧。都起來,不要聚在這里,抓緊時間干活。”
單耀東說完,那些力夫趕緊爬了起來,如蒙大赦。
不過他們看著那些撒在地上的鹽巴,眼中滿是可惜。
單耀東讓他們隨便嘩啦一下,那些嵌入石頭縫隙中的鹽巴就這樣扔了。
其實這些鹽巴最大的成本就是運輸。
華族推廣曬鹽工藝,海鹽成本已經大大降低。
這些糧食和鹽巴都是從永州走水路一路轉運過來的。
他知道為了這批物資,后方一定付出了很多。
因此,單耀東必須要將這些東西用好。
沅陵城的百姓已經享受過華族的帶來的實惠了,大軍進城之后就給他們發放了糧食和鹽巴。
因此,單耀東一招呼,這些人就跑來幫護衛軍干活。
……
向訓終于來到了沅陵城。進城之后,他們被帶到了一處軍營的校場上。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很多人。校場上熙熙攘攘的。
這些人眼中可沒有什么規矩,大部人都在那里聊天。
向訓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西溪口楊家的楊多仁。
“老楊,你也來了?”向訓主動湊過去打招呼,想要打聽點消息。
“咦?這不是向訓嗎?這么好的事情,誰不來?今年酉河發大水,咱們幾個寨子的河灘地都絕收了,不來怎么行,就是刀山火海咱們也要來趟一趟啊。”楊多仁道。
“是啊,可是我總覺得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官府會做這好事兒?漢人心眼兒多。”
“放心,咱們的刀在腰上,他們都沒有收,我看不像是詐。”楊多仁指著他別在腰后的柴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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