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一百零五章:十愛九悲
  “大王……”正是一祗候人立于堂前,垂著頭不敢看,奉上一封花箋。

  正是岐國府書房內,完顏亮臥于圍子榻上擬著明日要上呈的表書,他自前日夜間回京已然三日閉門不出了,身旁的案子上放著七八封信件。

  “清雅還是退了回來?”他揉了一張字張在手問。

  看了祗候人點頭,他便深嘆一口氣下了榻子,慢走于金闌干旁,望著庭院中依紅柱而種的幾棵桂樹,再自祗候人手中取過花箋,輕撫摸著上頭的精細梅花紋,再將它塞入衣襟中。

  “三日了,送出的信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這姑娘是怎么了?”他雙肘倚在欄上,使勁揉搓著自己兩腮許久未修剪的胡須。

  “奴兒見到了惜意姑娘,也問了許多,但也未曾問出什么,她只叫我回來帶話給大王,說是日后便莫要再寫信了!寫了她也不會看,”祗候人長揖在后。

  “你可探其神情?”他問。

  “惜意姑娘面無表情!”

  他失落的將手垂下,望著陰沉沉的天出神:“是孤王太晚回來她要故意懲罰嗎?可三日也夠了啊!清雅到底怎么了。”

  “大王,奴兒今日自李家回時,輕瞥了一眼門前,發現門前的燈籠換了朱紅喜燈!”祗候人說。

  完顏亮一聽,便如震了腦袋一般,翕張著雙眼,屏住了呼吸:“喜燈?”

  “李家似是有喜事!”

  “什么喜事?是清雅要嫁人嗎?必不可能,她說等孤王會來娶她的,她怎會嫁?”完顏亮沖動起來便上前擰住那祗候人的衣領,沖著他呵斥著。

  “大王,您息怒,李家人口風緊的很,奴兒也不知啊!怕……還是要大王親自去,”祗候人嚇的頭縮到一起去了,趁他放下便連忙伏在了地上磕頭。

  他再回頭時,眼中紛紛波光映射秋景,不安的那份神情迫使他邁步遠去,一襲玄色長衫穿過廊榭,便如一匹駿馬飛馳,匆匆帶下兩邊的緋紅花蓓。他心急如焚,駕白騮而往城西奔走,到李家門見了李石自小駕而下,便立刻上了前去。

  “李石!”他喚他,下了馬來走于他身畔,背著手仰著頭。

  “久違大王,下官有禮了,問大王安康?不知大王光臨微臣這寒舍,有何貴干?”李石長揖在前。

  “你心里乃是明鏡似的,孤王乃是尋清雅的,清雅現在何處?”他說話的樣子驕傲很。

  李石抬頭瞧了他,顏色不似舊日好,兩鬢的散發有些凌亂,眼中布滿了紅血絲,兩腮的胡須許久未曾修剪了,竟襯的他老了好幾歲。

  “大王,微臣小女正在家中習禮儀,她正與雍國王有婚期在下月初十,說來,微臣與雍王兩家都敬備薄酌,只恭候大王光臨!”

  他得意洋洋的說著話,完顏亮聽了私下要將衣衫給撕碎了:“不可能!清雅必不會嫁烏祿,定是你們誆我的。”

  “大王息怒,下官不敢欺騙大王,此乃圣上的意思,讓微臣小女入雍王府邸,下月大封宗室,她亦要入宮受冊定號,拜謁皇后。”

  “她不愿意嫁給烏祿,她不愿!是你們逼著她嫁的,孤王要見她,孤王要見她!”他說罷便邁進了李家的門。

  李石見他匆匆腳步,便不急不慢的站于原地長揖著身子說話:“大王,您即便是進去,她也不愿見您,姑娘家婚前見他人,名譽不好,望您慎行,若是大王硬要私闖下官府邸,那微臣也不介意在圣上面前參您一本,孰輕孰重,大王您心中有數!”

  他停下了步子在門檻前。

  “大王,您才被圣上召回,還未曾回朝,必是不知圣上最近的脾氣了吧!微臣也是為大王考慮,望大王三思而后行!”

  他聽后,卻步不前,斜頭來,看了那曲徑通幽處,那方高高的朱恒碧瓦在這秋日的迷霧間模糊可見,重檐疊瓦層層遠處,是她的繡樓。

  “我走時還好好的,她怎么就要嫁人了?”他呆站于原地,眼眸間不斷有淚泛出,兩個執戟人見了,連忙低頭下去不敢看。

  “清雅!清雅!”他在門口喊著,沖著那篁竹間喚著她的名字,久站不去。

  “清雅!”

  一聲聲呼喚,她還是未出來。

  李石瞧了他站于門口,便邁步于門檻內:“大王,下官今日冒犯,一為大王安危著想,二為小女名聲思考,其中道理,相必您也明白,下官便在此恭送大王!”

  他便再喚了她,她還是未出來,未曾聽了那一陣清脆的磬音,也未曾見了那襲嬌艷鮮衣。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回了那馬前,灑脫的踏上馬鞍,臨去一轉,他望了那遠而模糊的檐角,心碎的遠去。

  而那繡樓里,寂寞空冷,失了往日的那份溫暖,透亮的明窗前,清雅正蜷縮在圍子榻邊上,圍著被褥看著窗外的風景,邊看邊繡著花。近日來,她顯的憔悴不堪,脫簪散發久坐于窗前,面頰無一絲血色,眼中更是無一點靈光。

  “姑娘!喝藥了!”翠荷撩了帷幔,將端盤中的藥置在了案上。

  她還是在繡著那方花,那方鴛鴦戲水圖。

  “姑娘!”翠荷再喚她。

  “我一會自己喝了,你下去吧!”她輕聲說。

  翠荷瞧了她不厭其煩的拼命的繡著花,眼中泛了輕淚。

  “姑娘,岐王殿下方才來找過你了,但行到了門口又回了!”

  她還是一言不發,郁郁寡歡的繡著那方花。

  “姑娘……”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若與他說了實情,他必然會沖動找了雍王,到時候傳到皇帝耳中,便不好了!我不想他再受罪,”她繡好了之后,便將線繞了一圈,望著那素絹上的鴛鴦出神。

  “我并非要瞞著他……哎!”她嘆息著。

  “我想他平安順遂!”

  翠荷點點頭,便將針線整理了放入了一小箱中:

  “姑娘,……您那日的事,不查查嗎?”

  她輕嗤一聲:“這還需查嗎?別個不清楚,我自個還不清楚嗎?按曉慈說的,我自己迎上去的,你信嗎?”

  她將那張絹子從布繃上取了下來:“我與雍王,那夜都是爹爹的棋子兒罷了……”

  “罷了不說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再下去整個李家便都要散了,我自個心里明白便好。”

  她將那盞苦藥一揚而盡,握著熱乎的盞,望著窗外烏沉的天兒,轉了轉眼中的淚花,淺笑了笑。

  “我這幾日,在繡樓里想了許多……”她輕手將翠荷拉下坐自個身邊來。

  “我與岐王,許是情深緣淺罷!如今我失了貞潔,陛下也已下了旨意,形勢大于人,無論我怎樣都是徒勞,”

  她撩了撩長發,扣著雙膝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那,便嫁吧!我想著,相愛之人并非就要做了夫妻,古來十愛九悲,我若是能看著他幸福快樂,我也滿足了!”

  一時間,她哽咽不能語,攜了素衣長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這樣的結局,也是美的。我想,我便將這副身子給了雍王,成了爹爹的一番心愿吧!也將元功藏在我心里,遙遙的看著他笑,便就好了!”

  “姑娘!”翠荷將她摟進了懷中,下頜抵在了她柔軟的長發上。

  “姑娘,您如此隱忍,奴兒瞧了真是心疼,姑娘也要過著好日子,這樣岐王殿下瞧了您開心,也是極好的!”

  “是,是極好的!”她說著,便拿了兩袖拭去了臉頰上的淚珠,一頭扎進了翠荷的懷中。

  “主君這樣,不知傷了多少人的心,大娘子還在月子中,全府上下的人都瞞著她,若是哪一日她知道了,還不知有多痛苦,”

  “四少郎也知曉了,明里還是波瀾不驚的,可每晚來瞧你您之后,回去都要哭一場,他總怨著自個無能,不能保護姊姊,”她將清雅垂落的發攏了攏。

  “大少郎因此與主君起了爭執,說待明年一開春便與少娘子搬了別院去,三姑娘最近因著夫家的事,也未曾與主君多說話,可這心里頭,怕是也在怨他,”

  清雅想起了那日他在自個受辱之時還那樣驕恣的樣子,便心生憎惡,冷不丁的道了句:“人在做天在看,這十多年的痛楚,哪一點不是他給我的,自私自利只會落到眾叛親離的下場,便等著瞧吧!”

  “只是……”她說著便頓了頓。

  “我的事還是要瞞著姐姐,不知為何,姐姐生產之后每日都郁郁寡歡,人都瘦了許多了,”

  “荷兒,我下月嫁了,我不想帶走你,你便留下來替我照顧姐姐和五弟弟可好?別人,我信不過!”

  她揚起頭來瞧了翠荷那雙清澈的眼問她,翠荷楞了一下,點了點頭。

  “四弟弟愛與你說話,你也多加照拂他,莫讓他愈發像了爹爹便是,”

  “好,姑娘便放心嫁了吧!有翠荷在,”

  清雅伏在她的膝上,摸了摸頸上的玉墜,再望了望手腕上的那方七寶瓔珞鐲,輕動一下,便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還如最初那樣。望著望著,她眼前浮現了岐王的樣子,泠泠的盈淚已然模糊了雙眼。

  “元功,如今,我是進退兩難而,才要嫁了人,你的那份愛,我便留在心里,永不忘記!”她于模糊之中,輕聲勾起一抹笑,含著淚,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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