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一百四十五章:殺雞儆猴
  十月十這一日是小雪日,深厚的白雪掩嚴了皇宮的朱恒碧瓦,眼到之處,皆無顏色,廊橋池塘間,那夏日的菡萏妍葉已然化作了枯土。

  廊角處,院墻外,唯有幾支紅梅探過檐瓦來,舉枝而迎風雪。

  福安殿金闌外,完顏亮正銜一盞黑瓷葵口杯,品著熱茶,院中,是合汝在與蕭凝嬉戲。

  兩人互扔著雪球,在雪中奔跑,跑累了,合汝便搖搖晃晃的跑了過來,站也站不穩的奔向父親喚了句:“爹爹!”

  完顏亮將杯盞放在闌上,雙手將她托起來,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汗,又把她那雙凍紅的手握了起來。

  她熱的不能行,一手將絨帽扯下,露出了頭頂的一圈髻發。這樣的嬰孩發型名叫“留頭,”在小孩一到四歲時,便先留頭頂一圈發,其他胎發皆剔除,為的便是以后的頭發越長越好。

  “哎哎,這不能取了,小心著涼了!快戴上,”

  他又將她的絨帽重新給她戴上,再吻了吻她細膩的臉頰。

  “爹爹,您的胡子好……好扎扎……”她被父親腮邊的短胡扎痛,連忙將臉別過去伏在他肩頭。

  完顏亮聽了這話,先是楞了許久,隨后便習慣性的望了望墻角的紅梅,出神了許久。

  “但是我喜歡爹爹的胡子扎扎……”合汝搖過頭親吻父親的臉頰,嬌俏的說著話。

  “好,你喜歡,那便天天扎你了!”他將她的小臉捏一下。

  片刻,他抱著愛女與蕭凝同坐進屋里,便有了祗候人來報說是平章政事完顏烏帶求見,蕭凝不好打擾他處理國事,便也像孩童一般,一定要吻了他臉頰才退去。

  他口中還是那句話寵溺的話:“真是不成體統!”

  待兩人散去,烏帶走進先揖禮,再于他賜的座位上安坐。上問他有何事奏,他左右示意著祗候人,上便屏退了左右祗候人,只留一高氏內監做陪。

  烏帶正服而拜,秉奏一事,神情略有嚴肅。

  “陛下,臣有一密奏!”

  “卿言!”完顏亮道。

  “昨日,臣與妻并與秉德去宗本(完顏宗本,完顏亮的叔叔)家中小聚,因宗本調離京師故。宴會罷,臣與幾人聚集賞畫閑聊。”

  “其中便有一副趙太祖畫像。臣與幾人本是賞其畫,可人群中有一海州刺史子酒酣,言道秉德貌似趙太祖,其膚、其眉目,皆是大貴之相,這秉德非但沒有立馬駁回,還坐而笑受之。”

  “臣妻曾與臣道,秉德妻時常暗自指責陛下,對昏王廢立之事略有微辭,言語之中皆是惡意,大為不順。”

  “待昨夜臨走前,臣小站于門外等秉德同回,卻聽了他指斥陛下,說陛下取了江山便忘了功臣,要貶他為行臺尚書,還言“越王為人,長頸而鳥喙,可與之共患難,不可與之享樂也,”以此斥陛下,薄情寡義。”

  完顏亮暴跳如雷,扶起身來便將奏折掃落至地,嚇的烏帶連忙伏地而跪,不敢面圣。

  “朕貶他為行臺尚書省事,是因他奉職不謹,若他好好做事,朕何故會如此?他這般指斥朕,不想要腦袋了嗎?”

  烏帶復言:“陛下,臣曾派人留意,秉德與刑部侍郎私下交深,兩人曾言密事,秉德曾曰‘以前曾說那公事,頗記憶否?’,侍郎回曰,‘不存性命事何可對眾便說’,此類逆狀言語。”

  “陛下,這條條框框,不就是在藐視君威嗎?完顏秉德想行謀逆之事!”

  完顏亮的臉上已然找不出任何血色了,他那雙眸子似是凝固在空中,沖橫的墨眉揚起,一副天子威視。

  “果真如此?并無虛言?”

  “微臣怎敢欺上,昨夜聚集人皆可做證!”

  “完顏秉德……好啊!”他再指著身旁的內監道:“命人徹查此事,若所言屬實,即刻遣使絞殺!”

  片刻,他轉動著葵口杯喝了一盞茶,將茶盞猛的跺在案上。

  “陛下,臣還有諫言!”

  “太宗子孫,皆手握重兵,于東京(遼陽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開封府),皆有駐守,其勢力極大,威脅中央,陛下何不除之?”

  完顏亮聽后,瞅了一眼他,默默的背過身去,望著面前掛著的太祖畫像,嘆息未應閑。

  烏帶知道他心軟了,怕此行,愧對列祖列宗。

  “陛下,太祖、宗翰子孫,確實權力過大,若勢力日益膨脹,必定會威脅圣上您,請陛下拋卻私意,以國家社稷為重!”

  “放肆!此乃孤王的叔伯,殺了他們,若朝堂空虛,眾叛親離該如何?”

  “陛下,臣冒死進言,若陛下忌之,臣甘愿受罰。陛下臨位,本是名不正言不順,宗室皆看重在嫡禮貴,本就對昏王廢立之事有怨言,若有一日,又舊事重演,該如何?”

  “陛下,手握重兵的,除了窩論便是太宗的一系子孫,若說同氣連枝起來,他們怎么會在乎您這個遠親的侄兒。”

  “必是不會的!他們只會血腥的殺戮,亦不會像陛下一般保全昏王的子女。”

  完顏亮默然,依然不從,便招手示意他退下,烏帶不達目的不罷休,出了福安殿,便久站于外門處,杵立在滿天大雪中,不肯離去。

  “陛下,臣請陛下三思,此乃保全社稷之舉啊!”

  “若再留此等人,勢必要大亂啊!陛下!”

  飄落的白雪粘上他肩,積了厚厚一層,祗候人連忙執傘而來,為他撐開。

  完顏亮在廊邊小眺著他獨跪的身影,對內監道:“去與他說,若不速速回了,便治他大不敬之罪。”

  那內監還未走到烏帶身邊,便聽了他大聲喊著:“陛下,請陛下拋卻私情,以國家社稷為重!為統治思量,”

  “宰相大人,您先回去吧!圣上必有他的思考!”

  烏帶輕嘆而再拜辭去,在雪中悄然離去,接著便是一連三日稱病不朝,完顏亮因此事而降他為崇義軍節度使,但他時不時也會在耳側吹風,但多數便被訓斥。

  完顏亮何嘗不想奪了兵權,可忽說奪權,必會引起宗室大亂,群臣反對,若說殺人而奪權,宗室又要流血,他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大殺宗室這件事,郁結在他心中許久,一直到天德三年的春上,一次皇家春游晚宴。

  夜晚的篝火照映著眾人的臉龐,天上的繁星點點,將這城南的春景籠罩在內,靜心來,在眾人的歡笑中,略聽得幾聲鳥鳴蟲啼,面前身姿婀娜的舞姬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舞姿雖妙曼動人,但最讓高坐的完顏亮沉醉的是樂師正彈的那曲《明月何皎皎》。

  隔坐小看不遠處的清雅,她正拍著掌,歡喜的坐在完顏雍左手旁,完顏雍右手旁是銘璇。

  無意的與他對視,她只能禮貌的一笑,久久淡之。

  完顏亮心里頭不舒服,便獨自一人跑到不遠處的小丘上,這不去也罷,一去便碰上了個事,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

  從小丘處可觀樺林,正在稀疏的樺林中,他卻手一眺,好幾盞亮光愈加的近了起來,他正思考著是哪些臣子如此有雅興,挑燈夜行,便讓祗候人悄悄探看。

  祗候人看了一頭,便轉了身回來秉明他,乃是蔡王完顏斡烈、畢王完顏宗哲、原王完顏宗本等五人。

  他思考著這幾人不都是太宗的兒子嗎?這幾人還個個手握重兵,聚集在此是為何?

  正愣住,他便想起了去年冬里完顏烏帶所說的一句話:“若再留此等人,勢必要大亂啊!”

  正想著,他便連忙召來了完顏烏帶,對他言:“蔡王、畢王、原王幾人相聚于此,是所為何事?”

  烏帶搓眼而上前探看,又一把被他拉過來:“害,朕都已然派人看過了,確是幾人!”

  烏帶長揖,兩窄袖攏在前,他于草地上叩拜道:“陛下,這回,您總相信微臣說的話吧!”

  “臣懇請陛下,將重兵手握者,太宗、宗翰一脈皆除之,以防后患!”

  完顏亮大怒,插著腰身呵斥:“朕給他們高官厚祿,他們居然要如此!”

  “那好,朕便讓他們知道厲害!”

  他又轉了轉身子思考道:“端午將至,到時候,朕便邀宗室子弟前來皇宮打馬球,再此之前,不可出任何異動,以免打草驚蛇。”

  他擺其手掌,再望望遠處篝火旁靜坐的完顏雍,又望了望清雅。

  “朕,還來一招,殺雞儆猴!”

  “嗯?圣上有何高見?”

  “朕自登基來,愈發覺得完顏雍平靜了下去,整日只知偷閑,倒也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是否對朕衷心!”

  “朕便要試試他的耐心,朕要讓他親眼看見這些長輩死絕,若他有動響,那便視為不忠,若他無,朕才肯放心!”

  烏帶停頓許久,探其臉色再道:“陛下圣明,只是事關雍王,微臣暗自所知一事!”

  “你講!”

  “陛下莫要怪罪!”

  “快說!”他有些不耐煩。

  “微臣的四弟媳,是為渤海高氏,與李家乃為蒹葭親,她與李家第三女私下交情頗深,便曾聽她言,如今這宛國娘子當初的婚事,是另有隱情罷!”

  完顏亮愕然道:“是她?齊王前夫人?”

  “是,她言道,是李石設下酒局,給宛國娘子下藥,又在娘子閨閣中點迷香,令雍王中計,至娘子失潔,娘子失潔后,不得以只好答應這門親事!”

  “這李家大娘子便是為此事,整日郁郁寡歡,最后以疾逝世。”

  “什么?清雅……”完顏亮聽后,僵立在原地,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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