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桑中契 > 17.張良進履
    第十七章:張良進履

    場面很尷尬,圍觀者全數石化。

    然而頊婳一向擅于化解尷尬。她向他禮貌性點點頭,舉步就走。她減肥,晚飯不吃,這時候就打算回房了。天衢子面色如霜,一瞬的目眩過后,整個腦子里都是——她同我一般高!一般高……

    他的身量,在男修中已是高挑頎長,怎么可能?!

    可這是真的……

    載霜歸看他紋絲不動,只得自己上前——宗門發生“決斗”這樣的大事,四位長老哪能不來?!

    燕回梁心疼自己大弟子,這時候上前一搭脈,發現并無損傷,方才松了一口氣。載霜歸看著尹絮蘋,面色難免冷厲:“你與紀婳有何血海深仇,同門之間,竟鬧到要當場決斗?!”

    尹絮蘋滿臉是淚,啜泣著不說話。燕回梁也是心中惱怒,早知道當初便不應收入門下,燕塵音其實修為不低。如果真論起來,過個□□百年,將來四大長老說不定都會有他一席。但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

    敗于外門弟子、跪地認輸的長老,陰陽院會認可嗎?

    他臉色陰沉,燕塵音倒是摸了摸尹絮蘋的頭:“我第一次為人師,并不知應該如何授業解惑。你也是第一次拜師,可能也不知如何作一個好弟子。以后我們一同摸索吧。不過禍不要闖太大,”他苦笑,“為師修為低微,而玄門高人如過江之鯉。我不一定兜得住。”

    “師父!!”尹絮蘋終于忍不住痛哭。載霜歸和燕回梁看看這一出師徒情深,難免嘆氣。還是載霜歸道:“尹絮蘋。”

    尹絮蘋抬起頭,載霜歸沉聲說:“當初刀宗付醇風敗給自己弟子,也曾屈辱半生,受盡嘲諷……直到他的弟子成為刀宗掌院。”

    尹絮蘋愣住。載霜歸說:“世間雪恥的辦法不多,今日,你當記得。”

    說完,他回頭看看天衢子。這種時候,掌院總有什么要交待的吧?然而奚掌院只是冷冰冰的站著,目中所見皆是不悅,并沒有打算開口。

    載霜歸分不清這不悅是來自被外門弟子“冒犯”,還是眼前這個任性小公主。或者兼而有之,他只能道:“還愣著干什么,回去吧!”

    諸人都散了,載霜歸行至天衢子面前,終于略帶了憂色:“你沒事吧?”

    天衢子目光垂地,勉強開口仍能聽出不快:“無。”

    他一向不喜與人親近,今日之事,恐怕確實在意。載霜歸問:“那個紀婳,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不必隱瞞。天衢子說:“魔傀傀首,頊婳。”

    載霜歸后退一步,驚呆:“所以……十八年前,你的三百戒尺,是為她?”

    天衢子默然,不動如山。

    竟然是為她。

    載霜歸低聲嘆:“干得好。”天衢子抬頭看來,他說:“我總擔心你對魔傀一族的成見會影響你的判斷,為師真是多慮!”

    天衢子不明所以,載霜歸與他并肩而行,聲音壓得更低:“以贏墀的性子,魔傀一族早晚為魔族所不容。如今傀首受你大恩,只要我們助她重回畫城。魔傀必會與陰陽院親近。”

    天衢子眉頭緊皺,果然載霜歸說:“若是我們把魔傀掌握在手里,就等于掌握了仙門繁衍……宗主之位,空懸多年,你立刻就會有問鼎之機!”

    他這一番外,可謂展望高遠。也傾盡所有為天衢子打算。可他的愛徒似乎并不領情。

    天衡子腳步不停——這就是他沒有向那個人解釋的原因。贏墀前車之鑒在前,就算他剖白心跡,恐怕在她眼中,也無非就是自己師尊這一番想法罷了。

    載霜歸卻已經在替他想辦法:“對了,為師觀她身軀沉重,可是禁術出錯?”天衢子剛要回答,他卻又自顧自道:“女人沒有不愛美的。從醫宗找點藥給送過去定能投其所好。”

    天衢子微頓,想到那個人減肥的痛苦,此舉倒確有必要。

    醫宗,君遷子早聽聞尹小公主決斗一事,燕塵音跪地求饒已經連醫宗都傳遍了。見天衢子過來,他倒意外:“你受傷了?”不對啊,不是說應戰的是燕塵音嗎?

    他醫者仁心,說著話便上來搭他脈博。天衢子避開他的手:“我需要纖體減重的藥物……”頓了頓,突然加了一句,“和增高藥物。”

    君遷子意外——天衢子保持這般外貌多年了,為何突然想起減肥來了?!他說:“掌院要更改形貌,需要九脈三十六位長老共同佐證啊。”

    天衢子說:“旁人使用。”

    君遷子更不解:“誰人用藥,竟要勞動你親自來取?”

    天衢子說:“什么時候你變得這么多話了。”

    好在君遷子并不八卦,只是將藥用小玉瓶裝好遞給他:“不具體到個人,不算公賬。承惠上品靈石兩千。”

    天衢子哪里理他,拿了丹藥就走了。

    頊婳一路回到房間,終于甩了甩右手。方才燕塵音一劍劈向鎮魂鈴時,她拿手擋了一下。手掌被劍氣貫穿,好在不太嚴重。

    她咝了一聲,運功逼出手掌中幾道劍氣。傷口經此一動,自然血如涌泉。

    房間里沒添什么東西,總不能拿衣服擦,頊婳皺了眉,一手抓住肩上的神魔之息,準備暫時用用。神魔之息叫得像殺豬:“放開放開,我不能被女人拿來吸血啊啊啊!!”

    頊婳哪理它,正擦著,突然門被推開。天衢子站在門口,神魔之息立刻安靜如雞。

    頊婳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哪里不對。但并未多想,低下頭繼續擦血:“你不知道應該先敲門嗎?”她神情淡定,心里還是嘀咕——這老匹夫來干嗎?

    天衢子一眼已經看見她的傷口,當下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心血流如注,這是當然的,劍氣入體,跟薄刃在肌膚下游走無異。

    天衢子右手掐訣,很快替她止血生肌。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居然是醫宗的法術。

    頊婳問:“奚掌院大駕光臨,有何貴干?”很公事化的詢問。

    天衢子卻皺眉道:“受傷怎么也不提?”

    頊婳輕描淡寫地道:“一點小傷何足掛齒。更何況大庭廣眾的,說出來多影響我裝逼?”

    “……”天衢子一直將傷口全部愈合,頊婳終于發覺哪里不對——這老匹夫突然高了三寸,能不奇怪嗎?!

    她上下打量他, 量他,傀首見多識廣,這輩子能令她詫異的事不多,但這算一件。

    ——堂堂掌院,保持了千余年的形貌,突然長了三寸,不奇怪嗎?

    天衢子避開她探究的目光,道:“醫宗有些纖體之藥,想來你有需要。”這東西,頊婳同樣沒法拒絕,她說:“在哪里?效果好嗎?”

    天衢子自墟鼎取出一個小玉瓶,頊婳立刻伸手,他指尖在她掌心微微逗留,終于放下玉瓶。頊婳瞬間對他的印象提高了兩個點。效果實質化的話,就是負一千分變成了負九百九十八。

    天衢子目光微抬,她眼中的小雀躍閃閃發光,一雙眸子像是鋪陳了日月星辰的海洋。他為光芒所懾,一時無措。

    神魔之息更驚訝——怎么親了一下之后,突然聰明了這么多?傀首把智商傳給他了?

    幸而頊婳沒在意,隨手打開藥瓶,吞了一粒丹藥。天衢子又取出幾瓶靈瓶放在桌上。頊婳看見靈飲,倒是一愣,隨口問:“試驗什么術法啊,失敗這么多次?”今日課間發放靈飲,她可是聽人說了“掌院試驗術法失敗,做多了”的理由。這是多做了多少靈飲。

    天衢子面色微紅:“沒……”

    宗門秘術,不能對外人道。頊婳倒是理解,隨手拿過一瓶靈飲遙敬一個:“那謝了。”

    她仰頭喝了一口,一縷靈氣自唇邊溢出,順著頸項流下來。天衢子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催化藥力,我替你護法。”

    頊婳有些奇怪,今日她可是給燕回梁臉上抹了一把灰,怎么這老匹夫一點怪責的意思都沒有,還突然變得如此殷勤?

    她瞇了瞇眼睛,然丹藥入體,一股熱流自胃里擴散開來,很快散及四肢百骸。她立刻脫了鞋,跳到床上,盤腿而坐。

    天衢子坐在一側,云外霞光透窗而入,室內桂花的甜香彌漫開來,薰得人心神皆醉。

    他取下背上箏,置于桌前,輕撫一曲,為她靜心安魂。他箏音泠泠,似乎引動了自己體內的絲絲幽涼,內外相合,終于壓住了體內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蠢蠢欲動。

    頊婳松了一口氣,這才安心催化丹藥。

    這丹藥藥力強勁,畢竟是君遷子親自煉制。

    頊婳神識內斂,身上汗出如漿。天衢子箏音綿綿不絕。門外,載霜歸隱在暗處,等了好一陣。先前是覺得天衢子態度冷淡,且二人話不投機,他生怕兩人打起來。

    如今聽見天衢子弦音柔和,方才放了心。好在這位傀首性情灑脫,希望二人能免卻爭執。

    今日頊婳在齋心巖的課程,他當然有看——連衡可以監視整個陰陽院的動靜。

    他同樣驚異于頊婳簡略的法訣與嫻熟的控水之術。而且還立刻查了黃臺縣的縣志,證實頊婳所言不虛——當年黃臺鎮流石河河堤將潰,河床確實突然東移了二十里。而泄洪入海之后,河床重又移回原位。

    直到今天都被人傳為奇談。

    區區五百歲,可稱天縱奇才。而且她的根骨至今無法解釋,若是能讓她為天衢子生個一男半女……

    載霜歸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可惜自己這個徒弟,對這些事十分反感啊。

    他令連衡將影像推入頊婳房間,想看看二人相處如何。但天衢子馬上發現了——邊連衡與他的聯系,可是深入血脈神魂的。他立刻關閉了連衡陣眼。載霜歸只得罷了。

    頊婳催化完丹藥,再睜開眼,外面明月高懸。她剛要下床,突然眼前一花,竟是頭暈目眩。身邊一只手扶住了她。

    頊婳不用轉頭就知道是天衢子——他的氣息可真獨特,清寒微澀。

    天衢子低聲問:“如何?”

    頊婳搖頭:“無礙,肉體凡軀,受不得猛烈藥性,正常反應。”

    天衢子替她把了脈,知道這是事實,隨手又替她拿了靈飲。頊婳啜了幾口,也緩過勁來,身體粘膩不已,但是外門弟子的房間里,是沒有單獨浴房的。

    她看天衢子,然而老匹夫并不自覺,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頊婳自認對他的來意知道幾分。天衢子跟她一向不對付,今天又送藥又送靈飲的,總不會全無由來。

    她端坐床沿:“其實吧,你想說什么我清楚。”徘徊不去的天衢子微微一怔,頊婳輕笑,“無非是想恢復燕塵音的聲名嘛。”

    神魔之息又撇了撇嘴——你清楚個毛哦……

    天衢子垂首不語,有心解釋,卻無從解釋。頊婳卻來了精神:“不過你也知道,他徒弟今天是跟我決斗,師徒車輪戰,能活著已經是我仁慈了。再說了,我不動手,你們九淵仙宗這輩子也別想教化那個小妞。”

    天衢子:“我……并無此意。”

    頊婳說:“行了。無事獻殷勤,我懂的。我可以幫他挽尊,不過你光送這么一粒丹藥可不行。”

    天衢子抬頭看她,她坐在床沿上,甩著一雙小腳,因為身體瘦得太快,褲腿特別寬大。他只看了一眼,便側過臉去:“你待如何?”

    頊婳戲謔道:“張良進履的故事,奚掌院可曾聽說?”

    “嗯?”天衢子不明所以。故事他當然聽說過,傳說張良勢微時,遇黃石公,棄履圯下,命他撿來并為自己穿好。后贈他《太公兵法》的故事。

    “我說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頊婳指了指床沿之下自己的鞋子:“履我。”

    天衢子身軀剎那僵硬——什、什么?

    這一絲失態落入眼底,頊婳大悅:“不愿算了。那你就看著燕塵音從此聲名狼藉,受人恥笑好了。”

    說著就要自己下榻,然而天衢子快走兩步,行至她面前,薄唇緊抿、面色如殷。頊婳抬起小腿,五趾如玉,在他眼下晃來晃去。他略略猶豫,終于傾身蹲下,一手握了她的絲鞋。

    右手不穩,卻還是抬起她的腳踝。

    時間突然變得極為緩慢,她足踝微濕,指腹相觸,驚人的細膩滑軟。她褲褪過于寬松了,玉足微抬,半節小腿都露了出來。天衢子幾次嘗試,都未能幫她把絲鞋穿上。

    他身軀微顫,呼吸雜亂,面色緋紅。顯然是被羞辱得不輕。頊婳心中暗爽,用另一只腳點了點他的肩:“快點,扭扭捏捏,像個女人。”

    然而天衢子只覺眼前一片膚光雪色,心思狼狽,哪里還能顧及風儀?

    神魔之息蹲在她肩上,也是目瞪口呆——傀首啊傀首,當初黃石公是讓張良給自己穿鞋來著。可是那時候張良對黃石公,可沒有色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