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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分歧

    君遷子在星辰海和藥坊之間來回了幾天,頊婳的身體很快好起來。

    九盞燈還心心念念著他的劍骨, 然而卻是再沒機會見頊婳一面。頊婳接連好幾天沒出去, 外面卻是很有些勢力想要進來。

    天衢子本尊一直阻攔,難免受到各種質疑。載霜歸是氣得不行了, 卻不能不理他, 幫著他倒是暫時保住了畫城安寧。

    而天衢子的化身則一直待在星辰海, 這幾日再未返回過藥坊。

    頊婳習慣了一睜眼就看見他, 有時候是睡在自己榻邊, 有時候為她晾著粥或者藥。她不喜歡長時間的睡眠, 但是這幾日,半夜醒來卻是一件頗愉快的事。

    外面星月交輝,身邊的人呼吸清淺,顯然睡得正香。頊婳伸手把他推醒。

    天衢子本就淺眠, 這時候睜眼也十分清醒,問:“怎么了?”

    頊婳說:“勞煩奚掌院,本座渴了。”

    這幾日半夜叫醒他,都是這個借口。天衢子也不多說,自起身為她倒水,連水都不涼,入口溫暖。頊婳根本不渴, 于是也喝不了幾口。

    他卻也不會厭煩,只是一味遷就忍讓。

    頊婳看得有意思, 問:“知道本座真身, 奚掌院不會覺得心中不適嗎?”

    天衢子把水放回去, 說:“只是頗感意外。但……也理解了傀首所為。”

    頊婳眨巴眨巴眼睛:“哦?”

    天衢子說:“曾經一直覺得傀首不近人情,因為弱水河口乃關乎三界存亡之大事。而畫城僅因一己之私,不愿交出圣劍,置三界于危難。未免淺薄而自私。”

    頊婳說:“嗯?!”你居然還覺得本座淺薄?!

    天衢子在她身邊躺下來,雙手枕頭,望著上方。無數夜明珠垂墜而下,奢華而明亮。他說:“可得知傀首真身乃是圣劍之后,倒是解了疑惑。”

    頊婳對他的心態很感興趣,問:“那你現在怎么想?”

    天衢子說:“圣劍既然就是傀首真身,傀首是否鎮守弱水,倒確實是可以自己選擇。”

    頊婳頗為意外,安靜了片刻之后,她問:“奇怪,你不覺得本座這才是自私淺薄嗎?”

    天衢子搖頭,說:“奚某生來,雖然習慣修行之苦,卻前有父母關心,后來師門器重,本座未曾入過弱水,并不知里面是怎樣的生活。但是傀首愿不愿意,均在情理之中。弱水河口雖然關乎三界,但三界生靈便也當人人有責,慷他人之慨,非君子所為。”

    頊婳以手肘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奚掌院真會體貼人。”

    天衢子回望她深深眼眸,她微笑:“這張嘴說話,也越來越動聽。”說著話,便伸出手,觸摸他顏色淺淡的唇。天衢子伸手握住,說:“但是一想到如今調戲本院的乃是圣劍,心中多少還是怪異。”

    頊婳笑得發抖,下巴慢慢壓在他胸口,好半天說:“玄門能找到其他方法鎮守弱水么?”

    天衢子沉默,片刻之后,說:“當初尋找圣劍材料之后,鑄造亦花了千年余。現在弱水河口的法陣,是支撐不到那個時候的。何況我們也再尋不到第二塊天外隕鐵……很抱歉,奚某還不太習慣將圣劍視為活物。”

    頊婳搖搖頭:“沒事,五百多年了,本座也經常混淆。有時候睡到半夜,發現自己有手有腳,還是會頗不適應。”

    天衢子也覺有意思,他以前從未離頊婳這么近。他問:“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樣的?”

    頊婳說:“以前的日子?”

    天衢子柔聲道:“鑄劍以前。”

    頊婳說:“那說來可就話長了,一動不動,一蹲無數年。”

    天衢子等了半天,卻無后話了——這哪話長了?!他神色無奈,頊婳哈哈大笑:“沒手沒腳,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動,就每天東想西想唄。那時候趴在一輪大大的月亮下,一到夜里,整個身子底下都是亮堂堂的。云有時候飄過,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倒是托了這段時間的福,參悟了一點天道奧義。后來一不小心,被風吹落,砸在赤血峰。”

    天衢子心中微動,赤血峰是融天山十峰之一。只是傳聞有高人在此渡劫失敗,整座山峰慘遭雷火舔舐,從此漆黑一片,寸草不生。

    他說:“然后被向銷戈發現了?”

    頊婳搖頭:“沒有,只是那個時候,才發現原來還可以行走、可以言語。你知道嗎,九淵仙宗派來查看的弟子沒有找到我,就借著雷火在山峰烤R,那香味……”

    她咂了咂嘴,仿佛這時候依然能回想起那味道。天衢子哭笑不得,頊婳指尖觸摸他的臉頰,小聲說:“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要留在人間。”

    天衢子任她觸摸,許久,卻又聽她說:“可惜,天道賜予本座的使命,就是鎮守天河。本座要想永留人間,并不容易。”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放回絲被中,許久說:“逆風而行,多少總會有些阻力。需要無盡的膽魄與強大的實力。”

    頊婳很滿意:“說得對。”

    天衢子輕撫她一頭烏發,說:“天還早,再睡一會兒嗎?”

    頊婳說:“我想喝粥,順便加一個咸鴨蛋。”

    天衢子微笑,他不擅廚藝,唯有粥和咸鴨蛋不需要這樣東西。他說:“我去做。”

    他小心地起身,沒有讓一點風鉆進被子里。頊婳看著他開門出去,寢殿里驟然冷清下來,夜明燈的光輝也無法填充一室空空蕩蕩。

    頊婳喃喃自語 喃自語:“登天化神之路,總會遇到幾塊絆腳石。”

    我是想永留人間,可是天衢子,我沒有功德。可笑吧,我鎮守弱水兩千年,天道卻不愿承認我是活物。一切功德都是向銷戈和水空銹的。

    而我叛出弱水,反而是逆天而行。從此雷劫不斷,難以存身。還需要色無非讓一個活物的位置給我。

    身邊的余溫,在慢慢地冰冷。頊婳扯起嘴角,露了個笑。

    可我既手握自由,又怎么可能再還回去呢?!

    怎么可能呢?!

    約一柱香之后,天衢子的化身端了熱粥過來。咸鴨蛋被煮化在粥里,還放了一點咸菜和R末。頊婳只聞了一聞,便覺清香撲面。她問:“云清起來了?”

    天衢子可沒有這樣的手藝。天衢子嗯了一聲,那丫頭這些日子想必是明白了二人的關系,對他的態度雖然仍詭異,卻沒有前幾日的出言不遜——她在自家師長面前,一向是個好孩子。

    比如知道頊婳最近喜歡喝粥,總是變著法子做好,熱在砂罐里。

    頊婳正要接過勺子,天衢子卻是搖搖頭,自己吹冷了喂她。

    她滿滿地含了一口,只覺鮮香入骨,不由道:“天衢子,你真好。”

    天衢子一笑,他化身與本尊的五官明明不同,但是一笑之間,卻是毫不違和地與本尊重合。導致相識相處的日子,頊婳對他從不抵觸。

    他輕聲說:“快吃完,天色尚早,可以再睡一覺。”

    頊婳說:“不睡覺也沒奈何,天雷在外面守著,我R身出不去星辰海。”

    天衢子忍著笑:“這幾日是當好好休息,不能亂跑也好。”

    頊婳說:“不行,明天還是要召九盞燈來問問。他堂堂一個器宗掌院,難道就沒有一個法子能讓本座暫時避開天雷嗎?”

    天衢子眼中笑意微斂,說:“器圣不是在畫城嗎?何不問他?”

    她擄走了向銷戈,向銷戈現在當然也就還在畫城了。可是幾個人入城這么久以來,從未見過。

    頊婳說:“他啊,不行。他對本座太了解,萬一搞鬼,本座不一定看得出來,以后會很麻煩。”

    她倒是誠實。天衢子問:“向老他……還好嗎?”

    頊婳伸了個懶腰:“不太好,他R身壞得太快,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天衢子張了張嘴,終于是沒有再說話。他總不能讓頊婳放了向銷戈。

    頊婳喝下一碗熱粥,只覺得腹中暖暖的,十分舒適:“再睡一會兒,以前身為隕鐵之時,并不需要睡眠。只覺得人類睡覺是多愚蠢的事,不好好享受生命,竟就這般浪費了一半時間。后來有了R身,才發現原來睡覺就是生命中最大的享受!”

    天衢子一笑,只愿這幾日她好生休養,道:“睡吧,本院陪傀首再休息片刻。”

    頊婳點頭,眼見他將碗筷收好,放到門口,這才返身過來,重又上榻。

    她水蛇般纏過來,天衢子并不拒絕,這些天以來,許是顧忌她的身體,他十分順從。說話也總是退讓有度,讓他整個人都可愛了許多。

    頊婳小聲問:“天衢子,你為何修行?”

    天衢子微怔:“問道。”

    頊婳嘖了一聲:“道有什么可問的,它無在天邊,無跡可循。執迷于它的人,到死都只有糊涂。”

    天衢子忍著笑,問:“那你待如何?”

    頊婳略略一頓,突然問:“天衢子,你想過成神嗎?”

    天衢子渾身一僵:“什么?”

    頊婳說:“成神啊!如傳說中盤谷開天劈地,從此氣化風云、聲成雷霆,雙眼化日月,血Y成江河。你想過嗎?”

    天衢子心中震驚:“頊婳,這只是傳說。就算傳說屬實,然而盤谷氏開天劈地,是何等聲威與功德?凡人豈可效之?!”

    頊婳輕聲嘆氣,說:“是啊。功德難求。不過,也并非不可求。”

    天衢子問:“平素功德積累,艱辛緩慢無比。這也一直是玄門的問道歷程。多少人到死,也未積下多少功德。”

    頊婳說:“那是因為方法不對。凡人修仙,就算是資質出眾,到底也壽數有限,難成氣候。但是……奚掌院聽說過功德丹嗎?”

    天衢子心中巨震,他身為頂尖雜修,當然知道這是什么!他說:“傀首,此言何意?!”

    頊婳輕聲道:“若是將大功德之人以秘法封入藥爐,只要方法得當,便可淬煉出其功德。服下功德丹,再加以催化,便可為自己所有。”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一緊,許久,慢慢說:“傀首不能打消這個念頭嗎?”

    頊婳說:“為何要打消,如今三界實力孱弱,便是九脈掌院想要成神,亦是道途渺遠。以數位修士之命,成就一神途。難道不值?”

    天衢子心中無力,說:“人命豈能以價值限量?!他人修行不易,為何就應獻出自己性命修為,鋪就傀首登天坦途?如此作為,天理不容,天衢子更不能茍同。”

    頊婳說:“本座以為,奚掌院不必如此迂腐。若得成神,能夠造福萬靈,他們的犧牲難道不值?”

    天衢子輕聲說:“邪源之流,也敢號稱正果嗎?”

    頊婳似被勸阻,不再說話了。天衢子將她的手暖在懷中,突然說:“待傀首身體恢復,本院便要著手營救畫城同門了。”

    她沒有被說服,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