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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美與殘缺

    天衢子的本尊, 白衣黑發,身后仍然背劍負箏, 定塵寰劍柄的流蘇輕輕撫過他的肩,他像是一副畫卷,從始至終,一直沒有改變。

    他徑直走過來, 頊婳沒有動。畫城人數在減少,法陣還是攔不住九淵仙宗六脈掌院。神魔之契一直存在, 一旦畫城的魔傀數量少于六成, 她立刻就會被彈回十萬大山弱水河口的法陣之中。

    可是魔傀實力普通低弱,她不可能護得住所有人。

    天衢子走得近,近到頊婳一伸手就能觸到他白衣上代表九淵的暗紋。目光相對, 頊婳什么也沒說。他卻伸手接過她手里剩余的那丸丹藥,向銷戈嗚嗚搖頭, 直欲發聲。但無論如何無法說出一言半語。

    天衢子沒有看他, 只是注視面前人,好半天, 輕聲說:“任何時候,你若有事, 都不必通過贏墀傳話。”

    頊婳有些臉紅,問:“那狗東西都說了?”

    當然說了,天衢子雖然看似方正, 但絕不愚蠢。贏墀覺得自己繞來繞去, 也唯有實話實說。所以他直接就告訴天衢子——畫城人數低于六成, 她確實是會被彈回弱水河口。她手里有一粒丹藥,服下之后可以承繼圣劍之力,看樣子足以鎮守弱水河口。

    天衢子丟下抓到一半的魔傀就來了。

    他五指輕輕把玩著手中丹藥,感受到那種洶涌澎湃的力量,輕聲說:“吾去之后,圣劍力量定然大減,你不可再似以往般任意胡為,四方樹敵。”他聲音平靜,像是一個即將遠行的丈夫,叮囑留守家中的愛妻,“不朽神木中的孩子,等出世之后,你能照顧就自己照顧。若是不耐煩,便送往九淵仙宗隨便交托給誰。但最好不要給我師父。他對你并無好感,恐會離間你們的母子情份。至于狂陽、九盞燈他們,身為掌院,不可長期滯留畫城。奚某忝顏,就請傀首釋放幾人返回融天山,如何?”

    頊婳一時之間,未作回應。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婳婳,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吧。”

    頊婳凝眸注視他,她眸子清澈通透,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個他。她輕聲喊:“玄舟。”

    天衢子一笑:“吾雖未曾到過弱水河口,但也能想象其中的荒穢孤寒。有這一聲呼喚傍身,大約也不必在乎那三界之外、空間裂隙的遠近寒溫。我去了。”

    他轉身要走,頊婳目光垂地,鼻間輕輕哼出一個字:“嗯。”

    他燦然一笑,竟然頗有如釋重負之感。

    畫城之外,典春衣還在等天衢子消息,不朽神木很難纏,而且有靈脈補充靈氣,破這法陣很是消耗了一些時間。他站在神木之下,抬眼看樹上被枝葉牢牢包裹住的胎兒,問:“這真是天衢子的孩子?”

    旁邊奚云清雖然被抓了,但一仍高揚頭顱,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此時聞言亦只是道:“休想從我嘴里套了話去,要殺要刮只管沖我來!你姑乃乃但凡叫一聲疼,都不是好漢!”

    典春衣望著眼前的“姑乃乃”,一臉復雜。旁邊玉藍藻等人只是捂嘴偷樂,沒人再說話。畢竟被師侄當場辱罵,確實是太有失身份了。而且還計較不得。何苦來著!

    城外典春衣設了法陣,里面已經困住了許多魔傀。雖然先前天衢子想到色無非會跟頊婳立下神魔之契,規定畫城具體魔傀數量。但是到底是多少,卻只是猜測。

    只能逮住魔傀盡量往里扔,試探底線罷了。

    而天衢子被贏墀三言兩語說動,此時前往星辰海,這么久了還沒消息,大家難免心焦。

    又等過了一陣,遠處隱隱一陣S動,Y陽院弟子道:“掌院出來了!”

    典春衣、玉藍藻、不動菩提等人都趕緊圍上去,玉藍藻問:“如何?”

    天衢子說:“事情已有解決之道,傀首也應允釋放人質。我等可以先行返回了。”

    典春衣猶疑道:“有何解決之道?”

    天衢子微笑:“回去再說。”

    沒有人會質疑他,若事情能和平解決,當然是再好不過。典春衣隨手提起奚云清,就欲帶人回返。天衢子看了一眼,說:“留她在畫城吧。”

    典春衣莫名其妙:“這可是你的弟子,不要了?”

    天衢子輕聲道:“她神智不清,留在畫城也好。”

    他都這么說了,典春衣還有什么意見?隨手把奚云清丟下。

    星辰海,頊婳解開向銷戈身上的禁制,向銷戈嘴里全是血,此時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頊婳嘲道:“就這樣還想去鎮守弱水?”

    向銷戈顫抖道:“你從來都不是活物。你根本不明白人為什么想要活著。”

    頊婳冷笑:“那可真是抱歉了。滾吧,叫上木狂陽他們,立刻離開畫城!再讓我看見你,功德丹的原材料可就真的有了!”

    向銷戈雖然怒極,但知道她有意放人,當下還是緩慢向藥坊挪動。無論如何,先將木狂陽等人帶出畫城再說。

    頊婳也不再理會他,剛剛步出星辰海,就遇上連滾帶爬跑進來的小惡魔。須云嶠一眼看見她,急忙道:“師尊,九淵仙宗的人撤走了。但是他們把我們的族人困在城外一個法陣里,我解不開。”

    頊婳摸摸他的頭:“我知道了。”她抬頭看看天空,試探性地踏出一步,外面天氣晴好,并不見風雷。頊婳放了心,說:“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先行回返,因為魔傀戰力實在是不強,所以這次圍城并沒有多大傷亡。

    載霜歸等了許久,此時終于有了消息,立刻問:“如何?”

    天衢子說:“她已經答應釋放木狂陽等人,不必擔心。”

    載霜歸怒道:“我是問這個嗎?我是問,當初色無非與頊婳所立的神魔之契,是否和畫城魔傀的數量有關?弱水河口你到底打算怎么解決?”

    天衢子說:“也已經有了解決之法,師尊放心。”

    載霜歸將信將疑:“當真?”

    天衢子寬慰道:“我的話,師尊應該相信。”

    載霜歸哼了一聲,沒遇到過頊婳以前,天衢子的話他一直是很相信的。

    天衢子也沒再多說,將奚云階召入苦竹林。他師徒二人有話要說,載霜歸雖然擔心,卻也沒有打擾。然而及至夜間,木狂陽、君遷子、付醇風、九盞燈,連帶天衢子的化身和向銷戈都一并返回了融天山。

    載霜歸趕緊讓Y陽院的弟子過去幫忙,雖然他們醫術比不得醫宗,但是身為雜修,幫忙煉煉丹、修復一下兵器還是可以的。

    向銷戈傷得重,大家都生怕這位器圣就此一命嗚乎。君遷子顧不得歇息,立刻開始為他治病療傷。

    而九脈掌院最初為了進出天魔圣域,身上都注入了魔息。此時雖然仗著功力深厚,沉積日久,但卻還是要及時清理出來的。

    整個融天山忙得焦頭爛額。

    苦竹林卻仍然十分清靜。

    奚云階垂手肅立,不知道師尊為什么突然將這些書籍交給他。他不知所措:“師尊?”

    天衢子說:“藏書室都帶你看過了,剩余這間,便是□□室。功法古怪頗多,你有空可以涉列,但逆天而為之法,最好不要使用,否則因果加身,有害無益。”

    奚云階隱隱覺得不安:“云階有師尊提點,自然不會心生邪念。”

    天衢子嘆氣:“為師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提點。云階,你長大了。”

    奚云階急忙跪下,道:“師尊,弟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錯?”

    天衢子揮揮手,示意他起來:“沒有。一直以來,你便處事周正、待人寬厚,是Y陽院諸弟子之表率。為師今日的交待,你要牢牢記下。”

    奚云階磕了個頭,說:“弟子遵命。”

    天衢子點點頭:“好了,你走吧。”

    他端坐于院中石凳之上,一直等到奚云階出了苦竹林,這才長嘆一聲,取出紙筆,開始寫信。

    當天傍晚,十萬大山簾逢頂。風雪障目。

    天衢子緩步起來,塔下的萬法|輪回鏡又開始悠悠轉動,片刻之后,里面水空銹的聲音響起:“你怎么來了?圣劍之事,可有眉目?”

    天衢子走到他面前,他很快發現不對了:“你的掌院玉佩呢?”

    九淵九脈掌院,平素掌院玉佩一直隨身佩戴,從不離身。可現在,天衢子腰間空空如也。天衢子避而不答,卻說:“弟子眼下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宗主脫出弱水。”

    水空銹沒理他,只是又追問了一句:“你的掌院玉佩呢?!”

    天衢子似乎全然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說:“宗主R身還完好嗎?”

    水空銹怒道:“我在問你話!你到底搞什么鬼?困守弱水是我自己當年種下的業果!你沒有帶來圣劍,打算如何助我脫困?!難不成要為我一人,你我眼看天河堤潰,三界被毀?!”

    天衢子微笑,說:“河口不會崩潰,三界也定會安然無恙。宗主當然雖有私心,但說到底,卻也護住了三界兩千年的平靜安穩。功德無量,縱有惡業,也當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水空銹似乎被氣笑了,他在天衢子面前,總是寬容很多,當下說了句:“放P。你到底來干什么?”

    天衢子走到塔下,一只手突然自袖中摸出一粒丹藥。水空銹愣住,只見丹藥通體銀白,寶光流轉,隔著法陣,他都能感覺到那種令人心驚的力量。

    而弱水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開始層層涌動。水空銹受到擠壓,頓時痛苦無比:“天衢子,你要干什么?!”

    天衢子轉頭再看了一眼天邊斜陽,這人間之景,恐怕是從此不能得見了。

    水空銹說,他和向銷戈當年鑄劍鎮守天河,是種下了業果。可十八年前,自己擅用禁術,為她重塑R身,再聚神魂,又何嘗不是業果呢?

    他一仰頭,將丹藥納入口中。天空頓時風云涌動。

    水空銹突然意識到什么,失聲道:“天衢子,你!!”剩下的話被淹沒在弱水激流之中。

    天衢子只覺得道道劍氣在體內流躥,連神識都要被割裂。他忍著劇痛,令這無上修為在體內橫沖直撞。隨后伸手,打開了萬法|輪回塔。

    衣袂掃雪,他緩緩進入塔中。最后一片衣角飄然而逝,弱水層層翻涌。他薄唇緊抿,悍然向前。

    不要羨慕他們可以長留人間,從此以后,你大可自己去體驗。請理解人間的美與殘缺,不要遺撼星辰墜落,滄桑變遷。

    愿你悅眼前所見,得心中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