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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掌院蘇醒

    融天山, 苦竹林。

    天衢子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思緒空白。身體有些僵硬, 四肢似乎太久沒有活動, 不太靈便。他強撐著站起來,周圍環境都是自己最熟悉的, 卻充斥著一種怪異感。

    記得魔族與玄門大戰一觸即發, 自己怎么會在這種關鍵時刻睡著?不應該!

    而且以他的修為, 就算是睡著醒來, 身體也不會這般僵硬。

    他走出去,赫然發現院子里,有幾個人正在飲茶。人他都還認識——水空銹、向銷戈、載霜歸。載霜歸輩份最低, 此時末座相陪。

    天衢子撩衣拜倒:“宗主、向老,師尊。”

    水空銹嗯了一聲:“既然醒來, 就好生修養。你修為折損許多,總不好以這般實力忝居陰陽院掌院。”

    天衢子應了一聲是, 雖然心中茫然不解,但也知道水空銹并不希望他多問。

    水空銹對他的表現還算是滿意,于是又說:“舊事載霜歸會向你解釋, 眼下玄門和魔族一戰, 已過去五百余。暫時兩界和平,不趕時間。”

    天衢子顯然心中吃驚,然后他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來——在記憶中, 正是宗主為自己種下魂皿之后。難道是自己在神魔一戰之中陣亡了?

    不對, 那肉身是怎么回事?

    魂皿可以保存魂種, 卻不可能留下肉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載霜歸看了一眼水空銹,顯然目光猶豫。水空銹說:“你昏睡這許多時日,也有很久沒有去看望絮蘋了。你們雖然還未正式結契,但一直親厚。如今你能平安渡劫,也是九淵仙宗一大喜事。你與她也該有個光明正大的結契大典了。”

    什么?

    天衢子心中莫名其妙,只得看了一眼載霜歸。水空銹的意思,載霜歸哪里敢違抗?只得輕咳一聲,說:“一切事宜,稍后為師會向你說明。”

    天衢子只得應了一聲:“是。”

    話已交待完畢,水空銹和向銷戈站起身來,也不久留,二人并肩,自向十方世界而去。

    直到離開苦竹林,向銷戈才說:“他對中間這五百余年,雖然一點記憶都沒有,但是這般匆匆與尹絮蘋定親,是否太過草率?”

    水空銹不以為然:“你的兒子和我的外孫女結為道侶,不是天造地設嗎?”

    向銷戈瞪了他一眼:“輩份可還差著呢!”

    水空銹笑了一聲,說:“尹絮蘋那孩子,我見過,還算是好學上進,為人也謙和懂禮。你若看見,也會喜歡的。”

    向銷戈說:“可……我總還是覺得,這般違背他的真實意愿,并不妥當。若是弱水之中,他本尊蘇醒,又該如何?”

    水空銹說:“如何?他只會接受既定的事實。”

    他說著話,轉頭吩咐弟子:“命尹絮蘋過來見我。”

    弟子躬身退下,前去傳話。向銷戈說:“你這個人,一向無情,想不到現在居然也會為后輩考慮。”

    水空銹輕笑:“時間總是最擅長銹蝕人心,若是現在,讓你把親生兒子投入劍廬祭劍,恐怕你也是不舍得了吧?”

    向銷戈像是舊年瘡疤被揭開,面色頓時十分難看。但是過了許久,他突然說:“當年,是我負他。我不配為人父。”

    水空銹說:“器圣……三界敬仰至今,集財富與威德于一身。總是要有所付出的。數千載的光陰,以何論得失?”

    向銷戈說話了,仿佛思緒又回到當年。那塊頑鐵無論如何無法被煉化。他是個高明的器修,他當然知道一些方法可令頑石化水。

    可是指甲、頭發都投入了劍廬,卻絲毫沒有效果。

    曾經傳說中,有鑄劍師為鑄一把神劍,以身投廬。但他卻不能——若是他當真投廬祭劍,就算隕鐵化水,誰來鍛造?

    他猶豫了許久,自己不能祭劍,有一個人卻是可以的。

    彼時他膝下有一子,取名向南。聰慧非常,已得他八分真傳。眼看便是向家堡下一任的家主。他一向也十分喜歡。這個想法像是一顆毒草,慢慢破土而出。

    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就越濃烈。

    光陰漫長,他們可以等得,弱水河口卻是等不得的。那河口一直由玄門大能自愿入內鎮守,無數修為化為陣心靈力,維持三界安寧。

    但是吃人一樣的法陣,進去的人再也沒有出來過。而現在,三界人才凋零,幾乎沒有人能支撐這樣的大陣了。

    一旦河口 一旦河口潰敗,說什么也晚了。

    終于那一天,向銷戈站在劍廬邊,對正在幫他鑄器的向南說:“南兒,你過來。”

    幾千年過去,他還是不忍回想當時向南抬起頭來的樣子。

    他眼中蓄滿了一池清淚,外面有個聲音脆生生地道:“尹絮蘋拜見宗主。”

    水空銹說:“進來。”

    珠簾一掀,尹絮蘋俏生生地走過來。這些日子,她成熟了許多。剛進陰陽院的時候,多的是輕狂意氣,然后就被頊婳化身的“紀婳”給教訓了一頓。

    她痛定思痛,這些日子以來倒是收斂了鋒芒,跟著燕塵音安心學藝。連帶陰陽院三長老燕回梁對她的態度也改觀不少。

    她聰慧,學東西也快,進步可謂是迅速。

    這時候在水空銹、向銷戈二人面前,也是乖巧有禮:“見過宗主、向老。”

    水空銹點點頭,看了一眼向銷戈,意思很簡單——如何?向銷戈對這姑娘倒也滿意,年紀很輕,顯得青春俏麗。偏偏言行之中又還算溫和沉靜。

    她長在掃雪宗宗主尹聚緣膝下,聽說尹聚緣對她也是百般寵愛。從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還能這般刻苦學藝,十分難得。

    ——當然難得,當初燕塵音棄劍跪地之辱,本就是頊婳有意而為。她一向不做徒勞無功之事。

    水空銹說:“既然你沒有意見,這事吾便說了?”

    尹絮蘋面對兩位玄門長者,心中當然忐忑不安。最近水空銹對她似乎頗為關愛,她感覺得到。但是這次傳她過來,還當著向銷戈的面,她顯然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講。

    向銷戈想了想,微微點頭——頊婳還是不要想了吧。頑鐵無心,看看她把天衢子禍禍成什么樣了。再說她也愛惹事,而且本事還不小,下次真不知道還會干出什么事來。

    曾經年少時,總是想要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現在到了這般年歲,就覺得安安穩穩地活著很好。

    水空銹得他應允,這才轉頭對尹絮蘋道:“絮蘋,你覺得陰陽院奚掌院,為人如何?”

    尹絮蘋一愣,頓時臉紅成了蘋果。她低下頭,半晌才猶豫著道:“奚掌院修為深厚,地位崇高,絮蘋一直敬重欽佩的。”

    聲音越到后面越小了,水空銹皺眉:“僅僅只是修為深厚、地位崇高嗎?”

    尹絮蘋不知道他為什么說起這個,畢竟天衢子已經前往十萬大山,鎮守弱水河口了。這是整個玄門都知道的事。她臉頰如火燒,就算當初剛入門時,天衢子曾經疾言厲色地訓斥過她,然而多少年的少女情懷,卻還是扎根心底。

    她輕輕咬唇:“奚掌院相貌也……”實在是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水空銹觀她神色,這才問:“你覺得,如果擁有他這樣的道侶,如何?”

    “啊?”尹絮蘋猛地抬起頭,一臉迷茫不解。水空銹重復問:“如果,讓你同天衢子結為道侶,絮蘋,你是否愿意?”

    君絮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是說夢話讓哪個多嘴的聽見了,告到宗主面前了?!她呆愣了半天,見水空銹仍一臉正色地在等她回話,她趕緊道:“我……宗主,我……”糾結了半天,終于還是決定照實直說:“我當然會欣喜萬分。”

    哪怕羞惱已極,她卻還是緊接著道:“但是奚掌院這樣的玄門巨擘,我心存愛慕,也并不奇怪呀!如今我已知無望,也從未打擾影響過他。我只是想跟著師尊好好學藝,以報答他對我的維護之情。絮蘋自認,并未做過什么錯事。還請宗主明鑒!”

    她又急又羞,水空銹卻頗覺可愛,輕聲說:“吾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絮蘋。你記得你今天的話,從現在起,天衢子是你的道侶。你們的結契大典,九淵會好生籌辦。”

    啊?尹絮蘋驚呆了。

    苦竹林,天衢子跟隨載霜歸行走在翠竹之間,載霜歸自然是向他講明了這些年玄門和魔族的變化。然后說:“你和……尹絮蘋……”他想了想,還是不敢違逆水空銹的意思,硬著頭皮道,“一直情投意合。只是因你本尊取得圣劍之力,鎮守弱水,此事方才耽擱至今。”

    天衢子眉峰微皺,這五百多年,他從未經歷,當然也毫無印象。如今聽載霜歸說來,便好似在聽別人的故事。

    載霜歸倒也不急,說:“其實也不急,這些事,你日后自會知曉。”

    天衢子恭敬地應了一聲是,他對長者,素來溫和守禮。當然也并不疑心載霜歸的話。載霜歸見他如此,反而輕聲嘆氣,最后說:“玄舟,這一次,不要那般癡傻了。”

    別人不易,你的一生,又談何容易?別再那么毫無保留地犧牲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