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左近,完顏宗翰所部六萬大軍只留下大約一千戍守此城,其余人馬集結成長達十里的行軍縱隊,緩緩東進,再度向著汴京進發。
與東路軍所遭遇的激烈抵抗不同,他們這支西路軍此次自河東路南下,一路州郡幾乎是望風而降。當面宋軍似乎是被打斷了脊梁、又似乎是為了避其鋒芒,除了最開始遭遇了兩支義軍與他們造成了些許麻煩,其余戰事簡直微不足道。
那些郡守、知州、知縣們投降起來簡直輕車熟路!
甚至有些官員還是上一次南侵時的那些官員,完顏宗翰對其中一些面孔還有著些許印象。
那位小趙官家為了維持他統治的穩定,根本無心亦無力追究這些人的罪過,最終只是以一句輕飄飄的“非戰之罪也”放過了這些官員僚佐。而他揚州那個小朝廷似乎也一直未能重建對這大宋腹心精華之地的有效統治,只是任命了一個東京留守司,如同前朝的藩鎮一樣,作為殘破京畿的屏障。
他環顧周遭追隨自己的軍將,他們中有隨自己在云州以西追亡逐北的年輕悍將,也有跟著自己打下大宋河東諸路,在太原城下將那好大名頭的大宋西軍一支又一支擊垮的軍中宿將。
他們望著這鐵流一般的行軍場面,也不禁感慨:“宋軍如此不堪,如何能當我大軍雷霆一擊?那完顏宗弼吃了淮水敗仗,便將宋軍吹到了天上!依我看就憑這咱們這回發動的六萬兵馬,再度打下汴京……漢話怎么說?易如反掌!”
一員女真大將揚起馬鞭,指著自己麾下雄兵,傲然說道。
而他的同僚們則忍不住嬉笑著嘲諷他道:“就你那點漢話,還是留著給你娶的漢人婆娘說去吧!據說宋人那小皇帝連自己的都城都沒敢回,就想著回去呢!”
而他們身前,那位大金西路軍主帥聽著自己部眾這高昂士氣,卻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的目光順著綿長的行軍隊列向東延伸……
自進入這大宋京西路以來,他就覺得不對勁。
原因無他——一切都太順利了。
六萬大軍深入京西路百里,未遇一戰!可那宗澤卻絕非怯懦避戰之輩,他麾下至少能夠有效調度十萬以上兵馬,不可能放任自己就這樣重臨那極具象征意義的大宋汴京城!
而仿佛是為了驗證他心中的不安,遠方忽然騰起一連串的煙塵。
一彪女真騎軍正向他迎面而來,領隊的是一員矮壯的漢子,他披著一身鎏銀的甲胄,跑得氣喘吁吁,隔得老遠便高聲吼起:“粘罕!粘罕!”
而這位女真重將,當即便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銀術可?可是前方遭遇宋軍!”
他果斷打馬上前問道。
“是!”
那迎面而來的女真重將乃是完顏銀術可,堪稱宗翰麾下雙璧,此次南下他引著兩個萬戶作為前軍,有戰場專斷之權,如今忽然帶著親隨回來只能是前方遭遇了宋軍主力!
粘罕歪頭想了想,不待他跑到跟前便再度問道:“多少人?”
“至少六萬,已在萬勝鎮前,沿汴河列陣!他們用河流遮護了一翼!正等著咱們!粘罕,咱們怎么打這一戰!”
銀術可的聲音如同是噴薄的火焰,他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選擇,只是盯著自己面前的西路軍主帥,想看看他會如何布置這場會戰。
而周圍的女真軍將們聽到這個消息,也紛紛躁動起來,興奮地向著他們的主帥請戰!這些靠著戰功一路升遷上來的軍事貴族,這個時候還沒有腐化墮落,還是氣雄萬夫想要以劍以火征服南朝花花江山的時候!眼見宋軍竟然主動擺開陣勢要與他們決戰,興奮之余也免不了多少有些輕視。
便是最為持重的完顏宗翰,這時候都哂笑著搖了搖頭:“這位宗元帥,收攏潰兵的本事是一流的,可若論打仗,到底還是差了些……他以為六萬對六萬,便能阻住咱們女真兒郎的腳步?居然在這等河灘上要與我軍決戰!今日便叫他看看,我們大金滅國之軍的威勢!”
……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萬勝鎮前
東京留守宗澤親率開封府六萬兵馬,依托萬勝鎮與汴河掩護,在其間展開陣勢——他的面前是數量相當的大金西路軍精華!
這位須發斑白的東京留守披甲按劍,騎在戰馬上,他的身側是楊進、王善兩員義軍戰將,而再往遠一些,那些舉著長槍大斧的兵卒在幾個月前也許還只是潰兵、盜匪、農民或者被這世道逼得一無所有的商賈。
他收攏這些走投無路的人成軍,誓言要帶他們衛護汴京、等待官家還朝——可那位官家卻只愿呆在揚州府的和風細雨之中,以靜默回應了他接連二十余封請還舊都的奏疏……
“宗帥!金人兇悍,我軍新立,為何不以汴京城為戰守依托,反而要在此布陣迎擊!”戰陣之中,王善湊在他身后,低聲說出心中疑惑。
而這位老帥卻只是橫劍向天,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依憑汴京高墻,咱們這些兵馬方能與金人一戰!只是咱們那汴京城、那滿城百姓……已經歷經過一次兵災,可還能經受得住第二次?我已聯絡上王彥、馬擴,他們承諾會率軍來援,剩下的便是戰陣之事,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吧……”
……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濟州城下
那條曾經惹得天下沸反,讓堂堂大隋二世而亡的運河如今仍在蕩漾著微波。
運河之畔,衣甲火紅的宋軍騎士們隨著他們的帝姬在河畔勒住戰馬,望著兩岸纖夫喊著號子,拉著沉重的糧船向北而行。
“這是運往濟南的最后一批軍糧了吧?”一騎白馬之上,趙瓔珞沒有帶兜鍪,只在鐵甲之外裹了一件大紅的披風。那披風被秋日冷風吹得烈烈作響,飛舞起來如同是一抹翻涌的血。
“可能已經趕不上了……”
回答她的是張伯奮,這位自汴京突圍時起就跟著她的英武青年這時也學著顧淵的樣子蓄起了胡須,顯得成熟穩重了些。
他一直跟在這位帝姬身后,聽見她有所疑問便策馬上前,替她解釋:“這一批船,說是自杭州府運出的時候被秦尚書刁難,最后還是顧瑾使了銀錢方才擺平……可這么一折騰到底是誤了期,眼瞧著是運不到了……”
趙瓔珞聞言思慮片刻,而后斷然說道:“那還往北做甚!等著資敵么?叫船工靠岸!卸糧!然后空船駛向濟南府!”
“可這樣,顧節度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張伯奮有些猶豫地問道。
可趙瓔珞見狀卻難得地笑了笑:“對他來說,如今船比糧食重要!那是五萬兵馬的水路機動啊!有宋一朝又有何人想過做過!我很是期待,看他如何贏下這一仗!”
……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濟南府
兩場秋雨之后,京東路的天氣愈發冷了下來。大隊大隊的勝捷軍、青州軍、還有梁山軍士卒瑟縮在船上,裹著能保暖的衣物一面詛咒著這該死的鬼天氣,一面不斷向東張望,期盼著約定的信號。
——刨去五千勝捷軍主力和被順德帝姬帶走的部分青州軍,顧淵所部剩下不過五萬之數。還分了一萬給韓良臣守衛濟南,剩下大部正屯于濟南府東側的小清河沿岸。
這支聯軍的頭腦、顧淵本人的大帳之中,此時還保持著高強度的運轉。
那些參議都是從讀過書的年輕世家子弟中挑選,這時候一個個正不知疲倦地伏案作業,試圖將軍略制定得更加精細、讓部隊的調度更加順暢——畢竟,他們的主帥天馬行空制定了一個有宋一朝,或者說整個華夏大地前所未有軍略!
他們需要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將這支軍隊送到四百里外的青州——這計劃說起來簡單,可具體到組織調度、此番登船、抵近之后登陸,無異于一場災難!
可就在這時,大帳的簾幕忽然被掀開,只見劉國慶氣喘吁吁地喘了進來,他先是看了一眼帳中情形,而后對著坐在首上,正對著輿圖指點的顧淵沉聲說道:“青州的烽火燃起來了!”
說著,這位已經渾身披掛上重扎的騎將側過身去,讓賬內所有人都望見遠處那片被一道又一道狼煙割裂的天空。
顧淵沉默片刻,而后霍然起身,望向帳中諸將,目光如電。
“——諸軍——開拔!”
第三卷·星火燎原·完
敬請期待卷四·臨安天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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