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均已經來到靈舟縣有一段時間了。
算算,好像也有兩三個月了。
就是一個季度。
謝云均卻好像感覺自己過了漫長的一個春秋。
冬去春來。
冬去春來。
本來應該是件喜事,冬去春來,就等著播種新的一年的希望,希望,就是糧食。
但是對于謝云均來說絕對不是件喜事。
因為他這靈舟縣中的百姓,幾乎無地可耕!!
靈舟縣的民生環境惡劣得超乎他的想象!
來到靈舟縣的第一日,當地豪紳就給他送上了一份豐厚到令人發指的賀禮!
之所以令人發指,是因為這賀禮之中除了有巨額的金銀珠寶,還有幾個剛剛長成的如花似玉的少女!
將人,當成禮物相送!
紙醉金迷,酒肉糜爛!
而在靈舟縣外,竟能看得到一群群餓死的饑民,空無一人的村落,荒蕪的田地。
謝云均見此情形,又見這縣衙的稅庫之中,竟然虧空得厲害,以假冒私造的賬本充數!
非但是稅庫,還有,糧庫,糧庫里的糧食不足常年應保持的刻度線的半成,按照賬房所說,靈舟縣已經數年沒有足數了!!!
也就是說,當地豪紳幾乎沒有將土地的稅款錢糧如數上交!
他們只是上交了很小的一部分,作為充數!
如此惡劣的貪腐,還讓整個靈舟縣的百姓也無地可耕,無飯可吃!
謝云均知道事情不能著急,一定要細水長流,他先假意收下了這些禮物,然后與眾豪紳虛與委蛇。
發現不止與此,這些豪紳背后都有人,州里有他們的靠山,朝堂里也有他們的靠山。
難查,太難查了!
謝云均無從下手,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們餓死,于是謝云均帶著自己從家里帶來的護衛們開始開倉放糧,并且鼓勵人們繼續開墾田地。
撐過了整個冬天,呈遞上去的奏折卻沒有得到回應。
這些豪紳見謝云均不是與他們同流合污之人,他竟然在考慮這群刁民的死活?
于是豪紳們對他便生了戒備。
謝云均見既然沒辦法再虛與委蛇了,就干脆撕破臉皮,要他們繳納所欠下的所有稅款錢糧,并且將強占的民田和官田都給交出來!
但是,既然是豪強劣紳,又哪里會乖乖就范聽一個毛頭小子下的命令?
區區一個縣令,在他們看來,不過也是一條他們養的狗罷了,他們在朝堂之中可是有人的!
于是謝云均便著手讓自己家的家仆和護衛去丈量土地,將所有丈量出來的數據都藏在衙門的經歷司中,可是,這些土地,都被各個豪紳家中的惡奴持刀看守!
盡管謝云均帶來的人都身手不凡,但是架不住人家人多,他們將知道持刀犯法,所以就變成了持棍,工作變得極為困難。
面對這一群地頭蛇,謝云均愈發頭疼不已。
……
……
“大人,大人,京都來了信,是您祖父,謝相來信。”
“快拿上來!”
謝云均聞言頓時大喜過望,遠在異鄉為異客,最寶貴的莫過于手中能有一封遠在京城而來的家書。
這封在謝云均一籌莫展之際來到的家書,無疑是成了謝云均此刻的慰藉。
謝云均迫不及待的拆開家書,看著家書上熟悉的筆跡,半晌之后,才放下家書,悠悠的長嘆息一口氣。
“大人,怎么了?”
謝云均身旁的賬房主簿問道。
謝云均看了眼身旁的主簿,這主簿乃是自己家的門客,算得上是自己人,所以謝云均在他的面前不必掩飾自己的疲憊。
謝云均又嘆了口氣道:“好啊,好啊。”
“大人,什么好啊?”
謝云均微微苦澀一笑,道:“京都傳訊而來,爺爺說了,趙國趙輕飏起事謀逆,趙輕飏稱帝,年號天授,改國號為周,登基之日在下個月,各國派遣使臣前往恭賀天授帝武趙登基大寶。”
主簿聞言一頭霧水,道:“大人,這消息哪里好了?”
謝云均搖搖頭道:“你不懂,使臣隊伍里,有我一個君子之交!”
“原來是大人的好友知交,不知是哪位大人已然高升?讓大人如此為他而高興。”
“江風,江風解元郎,啊,不,如今他已經是高居五品上的禮部右司郎中。”
“啊?是江風?屬下聽說過江大人的大名,原想,江大人本就會平步青云,沒想到,竟然晉升得如此之快!”
“是啊,他秋闈解元郎,春闈會元郎,殿試又是奪得了狀元郎,連奪三元,姜朝開國以來,絕無僅有!此前多少人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那些抨擊他的流言蜚語,如今都被江風一己之力擊得粉碎!”
謝云均十分感慨的點點頭道:“真是好啊,作為他的朋友,我該為他感到高興,算算日子,他應該已經來到秦川府道,即將要越過姜國與周國的疆域國境,到周國去了。”
主簿見謝云均情真意切,頓時為謝云均的開心而開心:“大人,這位江大人出使周國,路過咱們靈舟縣嗎?”
“不路過,若是路過的話,我還能與之相見,送他一杯好酒,唉,可惜啊,有些想念京都的蒼山洱海了。”
謝云均說著,又搖搖頭,有些黯然神傷道:“枉我謝云均才華雖略低于江公子,但是也是京城天驕,卻沒有想到連一縣之百姓都無法庇佑,更無法與那些豪強劣紳伸張法度!唉,若是江公子來了,肯定會對云均很失望吧!”
主簿見狀不由得勸道:“大人已經做得很好了,若非大人奮不顧身開倉放糧,靈舟縣的數萬百姓,只怕難以度過這個冬天了!想想曾經往屆的縣令們,都是如何聯手豪紳荼毒那些百姓的,大人能治理如此,已經是不易之功績了!”
謝云均無奈的搖搖頭,吟唱道:“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江公子,料事如神!當真是行路難!”
謝云均回頭,給主簿一個淡淡的苦澀笑容道:“若非我是謝家之人,若非我身邊有汝等這般身手不凡之人輔佐,只怕我也拿他們沒有辦法,還好,有你們在身側輔佐,那些惡奴攔不住我等,我等還能慢慢度量這些被侵占的田地!”
主簿見狀,連忙行禮道:“我等承蒙大人賞識,有知遇之恩,能為大人鞠躬盡瘁,乃是我等的榮幸!便是萬死,我等莫不敢辭!大人放心,只要丈量完所有的田地,便可以將這些可惡的豪紳一網打盡,到時大人便可回京,親自將這些臭魚爛蝦統統落罪!”
謝云均聞言,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是啊,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
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事情總是這么不遂人愿。
夜晚時分,一聲尖叫,驚醒了有些低迷的縣城。
“走水了!!快救火!!”
“走水了!!快救火!!”
著火的時間很晚,是在半夜凌晨時分,丑時剛過,此時大多數人都在睡眠之中。
就巡夜的衙役大喊起來,驚擾了整個靈舟縣的夢。
眼看著大火吞噬之地,也不是民房,也不是草垛,偏偏在這春雨微微的時節,竟然燒在了衙門的經歷司中。
而經歷司中,存放著歷年繳納稅款的賬本,還有丈量土地所有統納計算的數目。
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謝云均費盡心思,才收集到的證據。
……
……
大火燒了一整夜,由于起火的時間在半夜,所以救火很不及時,再加上,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有點濕潤的時節竟然能走水。
想要救火,根本沒有足夠的水源,導致這場大火越燒越旺,燒了一夜啊。
等謝云均帶著自家的護衛軍趕到之時,大火已經將天空都染紅了。
這個時候,再想救火,已經十分困難了,謝云均目眥欲裂,想要沖進火場之中將那些賬目救出來,被人死死拉住。
謝云均只能目眥欲裂的眼睜睜看著經歷司化成灰燼,面容從憤怒,到呆滯,到癱坐在地上,到悲慟得面無表情。
這場大火燒到了天明,謝云均強忍著暴怒,讓手下的親衛帶人保護左鄰右舍不被火災波及,檢查傷亡人員,叫醫官前來救治傷者,讓所有人盡可能的滅火。
做完了這一切之后,謝云均便呆呆的坐在了經歷司外,靜靜的眼看著大火占據了他整個眼眸。
直到主簿發現,趕忙沖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謝云均的雙眼。
“大人!何以如此自殘吶!你這般自殘,若是雙目受損,令尊大人該當心如刀絞之痛啊!”
“這場大火如此蹊蹺,你看,這濕潤的時節,不應該是播種的好時節嗎?可惜總是有一場大火,要將所有百姓的活路燒滅,我滅不了這火,我還不能怒視他嗎?”
“大人,您別看了,火勢太烈,傷人雙目啊!”
……
天明,夜未盡,火滅了。
謝云均站在已成廢墟的經歷司之中,四周硝煙彌漫。
他輕輕從廢墟之中撿起了,被壓在最底下的賬本。
賬本上還燃著火星。
賬本被謝云均拿起,在空氣中輕輕顫抖著。
謝云均此刻呆滯的臉,終于有了表情。
他這一張清秀俊美的臉龐此刻顯得十分猙獰和痛苦。
謝云均顫抖著手想要撲打滅去賬本上的火星,絲毫不覺火星落在手上的刺痛!
謝云均翻開書頁,火星即刻死灰復燃,燃燒著干涸的賬本殘骸。
“哈哈…”
謝云均輕輕笑了。
這抹笑容,與臉上的痛苦與猙獰交織在一起。
十分詭異……
“哈哈哈哈!!!”
謝云均仰天慘笑,笑聲中充滿了恨意,這股恨意很茫然,到底該恨誰?
他好像是要把連日以來所有的憤懣、痛苦和悲涼全都笑出來。
慘笑過后,謝云均雙眼赤紅,看著手上的賬本被烈火吞噬,他緊緊的抓著賬本。
身后的親衛擔憂的看著謝云均:
“大人!已經燒沒了,放手吧!”
謝云均猛然扭頭,瞪著他。
親衛渾身一頓,驚恐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刻的謝云均就好像地獄中的修羅怨鬼一般,絕美的臉上已沒有了往日容顏。
“放手?”
“我謝云均明明知道這些豪強劣紳強占軍田民田官田,欠下無數賦稅軍稅!”
“而如今!”
“該征的不能征!!”
“該殺的不能殺!!!!!”
謝云均長吸一口氣,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和凄涼,將賬本狠狠擲地!
嘩!!
賬本化作一團火焰,很快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謝云均站在廢墟之中,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靠在一根燒焦的頂梁柱旁。
“我謝云均決然投筆從戎,棄功名,保社稷,如今,如今……”
“謝云均…究竟,為誰…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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