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甚獨 > 第395章 ..
  “哎呀呀……快快快!來人收拾了!”

  趙覽沒口子的招呼幾個衙丁過來干活兒,聞見嘔吐物里有藥味兒,還急切的跟縈芯確認道:“這是病了?不如讓她回城吧!陛下馬上就到了!”

  三娘在外奔波這一夜,合該她親眼看著這場大戲如何高潮、如何收尾。

  縈芯一指阿牧,他便從腰包里摸出來個什么,忍著惡心塞到這個閹宦細軟的手心里:“她只是暈車,并不過人。夫人可是陛下師妹,怎么可能帶著病人來陛下左近。再說我們也只在外圍看著。”

  “是是是。”也不見趙覽如何動作,那賄賂在他袖子里就不見了蹤影。

  遠遠地,已經能看到皇帝的車駕往這邊來了,縈芯親手拉著又病又氣的三娘,往一眾羽林衛圍著的地方走去。

  羽林衛一半兒人面朝外,一半兒人面朝里,還不忘給在外圍官宦、世家留出足夠的空間可以看熱鬧。

  還沒去職的張輦聽說定侯夫人來了,特意讓屬下給她找了個靠前的位置。

  于是,縈芯終于在這“光鮮亮麗”的南城門外,看見了比丘和沙彌們身周僅剩的一隅真實世界。

  大牯牛已經站起來了,正在一邊吃灑滿鹽豆的草料。

  倒是傳說中背向圍坐一圈兒的沙彌們,都改為面向圍坐,聽釋善遇講述經。

  比丘、沙彌都需要落發,在冬日隅中的日照下,有點反光。不曾受戒落發的孫鑠坐在其中,穿得也更厚實華麗,有些格格不入。

  可縈芯看他面色坦然的坐在灰敗的雪地上,專注的聽著釋善遇的講解,心中的煩惡頓時去了幾分。

  再見那大牯牛后面不遠,還有十幾個衣衫雖然破爛但是都比較齊整、干凈的人,可能是特意挑揀出來給陛下看的真移民,縈芯終于嘆了口氣。

  “定侯夫人多日不見,略有清減啊。”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注意力一直在看那些移民的縈芯回過頭,看見來與她搭話的是秘書監華耘的妻子華劉氏,領著幾個明顯也都是官員夫人的女眷走了過來。

  縈芯立刻帶上溫潤的面具,笑道:“姻叔母怎地這樣叫我,多外道。這幾位是……”

  “這位是石大行丞(石彌)的夫人,是我族侄。”華劉氏指著挽著自己的年輕女眷著意介紹道。

  “那不就是二嫂嫂嗎?”石彌是全石氏的嫡親二哥,縈芯這個輩分是從全德這邊算的,為了表示親近把姻嫂直接叫成了嫂嫂。“可嘆我一直在家不好出門,竟然今日才見到。”

  想替一直出門在外的夫君巴結全錄公的石劉氏,一直忐忑盛名在外的定侯夫人難以接近,幸而有族中親戚代為引薦,不由笑得有些開:“夫人寡居不好出門,該是我們登門拜見的。”

  等兩人說得熱絡了,華劉氏才依次給縈芯介紹身邊其他幾個夫人。

  除了陛下三個鐵桿心腹尚書令的夫人,再有就是幾個今天早上剛開城門時,緊跟著全塘給釋善遇布施的幾個官員的夫人。

  她們這一群,就是陛下在奪權之前便實心站隊官員家眷了。

  在不遠處,還有許多想借著親戚或者其他關系融入這個群體的女眷。可惜陛下的儀駕到了,所有人都站定,向著下了御輦的孫釗行禮。

  這時代,臣下若不是請罪,跟縈芯前世看的那些大戲里面完全不同,既不用跪,也不用等陛下喊平身再起來。

  縈芯行過禮就抬起頭來,正與從第三輛馬車上下來的全塘對視上。師徒二人都微微點頭,便把注意力都轉移了孫釗身上。

  所有演員都已經就位,周圍只剩群演。

  作為舞臺被魔改了個徹底的編劇,縈芯大概也是這場諷刺意味拉滿的歷史大劇唯一的看客。

  孫釗走到釋善遇面前的時候,孫鑠邊上的一個沙彌拍了拍他。

  “見過皇兄。”孫鑠趕緊起身一禮,退開幾步,被劉偏徹底拽離這舞臺的最中央。

  當了那么多年的太子,這樣大場面的政治秀,孫釗做過太多了。

  他游刃有余的與站起身的釋善遇對行佛禮,“阿彌陀佛。比丘肉身在城外,為百姓做了一夜善師,傳道受業;梵音繞朕耳邊,做了一夜惡師,磨去朕心中怠惰。朕已經知道錯了,請比丘回城吧。”①

  眼睜睜看著一堆急匆匆出了城來,將城外的冰雪地獄掃出一片虛假人間的釋善遇淡淡一笑:

  “月前,貧道得了師叔(道安)新譯的《大方廣十輪經》②八卷。其言,佛告地藏菩薩:

  汝為成就諸余眾生安樂利益故,亦欲令一切菩薩摩訶薩眾滿足一切方便伏藏,為具六波羅蜜,欲滿一切智海,為回諸帝王使不墮惡道,欲令十方世界三寶熾盛諸法久住。

  佛言已傳至此,而近日城外多死難,合該貧道有此因果,陛下勿憂。”

  中心思想就一個意思:城外移民的問題不徹底解決,死也不回城!

  釋善遇背的這一大段,就是之前孫釗在孫瑾殿外遇到孫鑠時,孫鑠手里端著的那一大摞新佛經。

  孫釗政務忙得很,只翻了幾頁,勉強知道他背的是第三卷,一時卡殼。

  還是專管給大吳皇室搞這一套的太仆修習的佛法更為專業,上前一步接茬替陛下找回場子:“善師要渡盡城外移民雖是大宏愿,但求己甚!求人甚!已入我執!如此偏離成佛正途,當返矣!”

  在外圍聽著他們對話的縈芯聞言,下意識上前一步,心中暗念:大和尚你都走到這兒了,別為了當佛就退縮……如果你要成這樣的佛,我看不起你!

  釋善遇朝著天穹虛無之處雙手合十:“貧道只是悲憫眾生久遠劫來,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暫無休息。貧道所求不過廣設方便,盡令解脫。況且彌勒下降尚有五濁惡世,此生不成佛便不成佛罷。”③

  他話音一落,三娘被夫人攥得汗濕的右手便是一緊。她下意識轉頭看去,第一次見夫人面色顯露難以抑制的激動,連眼眶都濕潤了。

  “夫人?”三娘小聲的喚了她一聲。

  可夫人喉間數度哽咽,目光一直在那比丘身上,沒有應她。

  比丘為了讓陛下救護所有移民,不想成佛的話都說出來了,那么還有什么能讓他退步呢?

  太仆拜下陣來,后面一個想趁機青史留名的侍御史上前:“比丘大宏愿,發之只憑心。世間紛紛亂,何止眼下雪。”

  “雪自腳下掃,亂先手邊平。心若存菩提,愿宏亦成真。”

  “好!”

  誰也不曾想,這張口經文、閉口佛偈的比丘,竟然有頃刻間便能反作一首詩的捷才!

  便是被杠在正當中的孫釗也不由高聲贊了句好。

  講道理講不通,便只能是虞惟上前,作為主管大吳內政的丞相,他開始給釋善遇作保證,今日開始肯定要日日賑濟城外百姓,絕對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棄之不顧了。

  釋善遇面色不改,“如此,陛下在此賑濟,渡百姓肉身;貧道在此布道,渡百姓身魂。如此都得大功德,善哉善哉。”

  說著,他又坐了回去,還朝著在外圍激動不已的孫鑠招了招手,讓他回來繼續聽經。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劉偏就是急死了也不能拉著他的二殿下不往那個旋渦里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孫鑠又坐回到原來的位置。

  虞惟退回孫釗身后,看了全塘一眼:你不說花大價錢就能讓比丘收了神通么?怎么他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全塘便對著在外圍的王廙比了個手勢,王廙果然高聲道:“今日某等受善師指引菩提道,愿舍三……五車稻米與百姓渡過寒冬!”

  這可是王廙動了棺材本了,稻米可不是雜糧,很貴的。

  他這一開口,周圍許多逃了小朝會的官員家眷早得了家主的指使,要趁機挽回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這家十車舊衣,那家十車柴炭的,喊出大價錢的布施。

  更有宗正齊侯的世子,直接要在城東門新開一個粥棚,為需要救濟的百姓多開一個救濟點。

  由他把價碼拔高,大司馬的兒子張從也在西門開了一個粥棚。

  等他們許的愿落到實地,城外移民們除了沒有屋舍,怕是比城內貧民的衣食還要富足吧……

  縈芯因為找到這個吃人的世道里,唯一一個她認可的人性標桿而激動的心,漸漸又被諷刺填滿。

  這些廣固的世家大族,隨便拔一毛便能濟萬人。可若不是有孫釗突然掌權、他們唯恐附之不及的前提在,除非動刀兵,誰人又能撬開他們只進不出的庫房大門呢?

  全塘見釋善遇面色如常,講經的聲音也并未因為越來越高的布施動搖一分,覺得此處可能就是小徒弟沒算到的“遁去的一”,怕事情最終以陛下灰溜溜回城為結果,便低聲跟全德說了幾句。

  不一時,全德來到師妹身邊,低聲問:“怎么比丘還不松口?此事萬不能以陛下退讓收尾!”

  “叔叔人呢?”縈芯不答反問。

  全德朝著“預留”出來的十幾個真移民附近一指,縈芯和三娘都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

  縈芯果然看見素衣素裳的顧毗站在移民旁邊,親自看著最可能被有心人混入刺架的地方。卻聽三娘突然“啊!”了一聲。

  “怎么了?”

  縈芯正要問,也看見了移民群里,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抱著個竹筒不停的搖晃,好似在替不在場的其他移民們給“大慈大悲”的貴人們作揖。

  三娘趕緊跟夫人咬了幾句耳朵。

  嘴角勾起一個壞笑,縈芯便跟全德說了幾句。

  全德便把她的話傳給了顧毗和全塘。

  最后聽完的全塘明顯的點了下頭,隨即全德高聲道:“衣食藥品雖然都全了,可移民幕天席地總不是辦法,全氏愿開莊園收容移民躲避寒風!”

  別人不知道移民光有吃穿,沒地方住不是常法么?知道,但是他們寧愿出點錢糧表個態,也不愿意給自家的莊子造成損失。

  可全塘分明看見釋善遇聽見后,松了一口氣。

  由此,顧毗也道:“顧氏有尚未完工的場院,愿意開放給移民躲避寒風!”

  他說著,暗暗一擺手,混在真移民堆里的幾個手下便帶著他們沖到釋善遇身邊,跪求道:“師父!師父!我們有吃有住,都能活了!”

  “是啊!師父大恩啊!”

  “師父回城吧!”

  ……

  阿善跟著他們給比丘磕頭,趁機去看三娘,卻見她伺候著夫人,用帶來的漆壺喝了口水。

  于是阿善便將釋善遇缽里起了冰碴的米水倒了,用自己手里的竹筒給釋善遇倒了滿滿一缽清水,雙手奉給釋善遇:“師父遭這一夜的罪!都是為了我們活命。這水是溫的,奴一直用身子暖著,師父快喝些暖暖吧。”

  “是啊!師父,喝了暖水,跟陛下回去吧!”

  “嗚嗚嗚……謝師父活我一家,師父……嗚嗚嗚……”

  這一堆人里,有奉命引導移民的探員,有真心愛戴釋善遇的人,還有神女讓他藥翻比丘眼也不眨一下的阿善。

  釋善遇本也有些渴了,從一臉孺慕的阿善手中接過陶缽喝了幾口后,分給其他幾個沙彌。

  沙彌有的喝得多,有的喝得少,倒是最后輪到編外沙彌孫鑠的時候,他過于激動全喝了,忘了給大牯牛留一口。

  給在外圍的劉偏和祖約看得直跺腳!那么多人喝過的缽,多臟啊!

  全塘也趁著眾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比丘他們身上,上前兩步在孫釗耳邊低語兩句。

  孫釗有感于釋善遇舍生取義,移民們感恩懷德,點了點頭。

  于是,全塘走到被餓殍似的移民環繞的釋善遇身前,雙手合十:“此情此景,當勒石以記。陛下愿召佛教信眾在堯山開窟,為佛祖造相,將今日善師善行傳于后世,以教化萬代。”

  釋善遇再次站起身,雙手合十一禮,人卻因為突然的困倦晃了晃,“如此……如此便是陛下的大福德!”

  “師父!”阿善一把扶住他,“莫不是凍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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