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豪門神婿全本免費葉鋒 >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直到被轟回了馬車上,李渚霖都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他不再追究前塵往事。

  不在乎阮瓏玲是二嫁。

  她想當妻,他也排除萬難允了!

  此番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換成世上任何一個女子,能得一男子如此衷情心醉,隻怕是當即就會悔不當初,感動垂淚…

  那接下來,不就隻剩下水到渠成,二人擇定良日喜結連理麼?!

  可阮瓏玲竟還不願意嫁?

  不僅不願意,甚至對他愈發抗拒!

  “王楚鱗,你可知這個妻位,不能彌補分毫我當時的無措與氣憤,不能抹平所有遺憾和痛苦…

  沒有誰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

  五年了!我們不可能了!

  早已回不去了!”

  她情緒鮮少那麼激動,嘴中道著決絕之詞,眸框中蓄滿的淚水飄然滴落一顆,順著麵頰滑落,卻被她倔強地迅速抬手抹去。

  當時阮瓏玲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眸光淒厲狠絕,將唇角咬得沁出血來,玉指朝門外指去,

  “走,你走!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我永遠都不想要再見到你!

  今日一見,權當永別!

  以後若是你再敢來尋我,來一次,我就讓家丁轟你一次。

  若再來,我就去報官!

  若還來,我就遠離京城,去個你永遠都尋不到的地方過活!”

  好不容易下了決心來求娶,李渚霖豈願輕巧離去?

  這次前來他原本並未打算直接表明首輔身份,畢竟她若能點頭答應嫁,那無關身份,隻因喜歡他這個原原本本的人,若是她不願嫁,說他是首輔又有何用?

  可當時見阮瓏玲紅臉赤頸,大有歇斯底裏之態,他不禁想上前解釋解釋,吐露他當年之所以讓她為妾,皆是因為首輔與商女地位懸殊過大,他才有些舉棋不定…

  但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直接箭步如飛般就闊步走出了廂房,緊接著他就被麵色不忿的阿杏“請”出了仙客來。

  李渚霖恍恍然回到車上,將指尖的碧玉扳指快速來回旋轉著,隻覺得哪怕麵對敵軍的千軍萬馬,都比不上現在這麼心慌過。

  他知阮瓏玲心氣甚高,是個說一不二之人。

  她這份心氣倒不體現在嫌貧愛富,誓要出人頭地,反而是落在了那份誌氣與氣節上。

  一次受屈,百次不容。

  二人自五年前分道揚鑣,她就算心裏有他,回頭頻望過無數次,可腳下的步伐卻是堅定往前走的。

  但凡是她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們不可能了。

  此世都無法在一起。

  軟言求娶被斷口拒絕。

  巧取豪奪…阮瓏玲隻怕會立即觸柱而亡,頃刻撞死在他麵前。

  這就是二人板上釘釘的結局。

  絕無轉圜的餘地。

  阮瓏玲寧願敞開心扉,放下身段,去與個喪妻的八品鰥夫相親,可對他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舊情人,卻如此防範嚴密,無隙可乘!

  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再去找她?豈不是觸她逆鱗,惹她生厭。

  那依她所願,從此不再出現在她麵前?

  不。

  絕不。

  既然上天讓二人再遇見了,那命中注定她就是他的。

  後半輩子,阮瓏玲就該與他日日相對,夜夜同眠!

  *

  富國公府,留芳院昏暗的主房內,獨留了一根蠟燭閃爍著。

  張顏芙青絲垂落,著了身白色寢衣坐在桌前,清秀的麵容,隨著微弱的燭光翻騰跳躍,而變得忽明忽暗。

  她眉尖蹙起,雙眸幾乎射出火花來,厲聲問道,

  “簡直可笑!

  整整黃金十萬兩,竟買不來阮瓏玲一條命?”

  前來稟告消息的彩雲渾身一顫,立即解釋道,

  “黃金十萬兩確實不是個小數,也引了許多刺客殺手來,原也答應得好好的…可、可誰知那些亡命徒聽說她不僅僅是個普通商婦,乃朝廷命官家眷,弟弟還是今朝狀元郎,倒又不敢了……”

  敢動朝廷命官家眷,便是與整個晏朝上下為敵。

  若敢冒犯,黑騁鐵騎必誅九脈、滅全族!

  此乃李渚霖當任首輔初時,就頒布的鐵令。

  “不敢?有何不敢?

  前兒個叔叔不是還尋人弄死了個六品小官麼?她弟弟不過就是個七品編修,又有何不一樣?”

  “……奴婢當時也是說的這番話。

  可那些亡命徒說,雖說官品差不多,可二人的今後的造化可大不一樣。

  那個被割了喉的六品小官是外放的,不是京官,且年愈五十又後繼無人,瞧著就沒什麼前程,所以才接了這一單。

  可阮成峰可不一樣,那可是高中狀元的天子門生,今後眼看著可是要登閣拜相的,且聽聞他多年來念書的束脩,都是那商婦搏命賺出來的,姐弟二人感情深厚,若是今後起勢了,難免秋後算賬……”

  。

  可這種見不得人的醃臢陰私,必得去外尋殺手不可!

  若是調用自家富國公府的人馬,未免也太過點眼了些,可偏偏自李渚霖上任之後,不僅以雷霆手腕血洗了朝堂,連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也清順了許多。

  現在這種事道,敢幹這種人命官司的人本就少了,偏偏那商婦還是狀元胞姐……

  可既然那商婦阻了她的婚事,那無論如何,張顏芙也是想要將她除之後快的!

  “殺手若是難尋,就派人投毒!

  下□□,鶴頂紅,封喉散…這些一觸即亡的毒藥!

  若是這也棘手,那就命人投些慢性毒放在她食飲中,連續半月,讓那賤人七竅流血而亡!

  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莫非這些招數,也用得著讓我來教你們麼?!”

  怒喝聲響徹在房中,使得彩雲心顫不已,額上的虛汗越冒越多,可也不得不顫著嗓子回道,

  “小姐息怒!

  這條路子自然也是想過了……可隻怕…也行不通…”

  “那阮家的後宅,被那商婦的一對姐妹打理得井井有條,帶來京城的奴婢們也都是用老了忠心的,入口之物更是篩了又篩選了又選才能遞送到那商婦身前……

  如此,在阮府內下毒這條路就行不通了。

  偏偏那商婦又不太愛外食,就算外食,也是在自家的商行中開的鋪子吃,那些夥計對那商婦極其順服,是絲毫都不敢怠慢的。□□下起來難,下慢性毒又沒有效用…所以這才犯了難……”

  這也不成。

  那也不成。

  張顏芙氣極反笑,

  “好好好……

  我一個國公貴女,現如今倒拿個貧賤商婦沒辦法了不成?!”

  “豈能沒有辦法?不過是一時沒想好怎麼處置她罷了…”

  彩雲先是順著她的話安撫了幾句,見她眼紅發狂,又不禁顫聲勸道,

  “可是小姐,我們不過就是捕風捉影,在這商婦身上瞧出些許端倪罷了……也並不確認她定與首輔退婚有關,若是乍然鬧出人命…”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那商婦不死,我豈能心安?!”

  張顏芙氣得眉頭豎立,眸光中迸出火花來,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齒喝出聲來。

  “嗬,無妨。

  既然暗門子走不成,那就幹脆走明路!

  她不是姐弟情深麼?她阮家不是家合偕心麼?好!那就將事情鬧大,鬧得愈大越好,鬧到整個朝野盡知!讓整個阮家與她一起陪葬!

  什麼狀元弟弟,什麼賢惠姐妹,哦…她還有個孩子是吧?讓這些她心愛的家人,通通隨她一起去黃泉!”

  張顏芙一麵說,一麵踱步行至燭臺前,抬起指尖撥弄著跳躍的燭火,說到最後,幹脆抄起燭臺旁鋒利的剪子,朝那最後一絲光亮剪去。

  “哢嚓”一聲,燭滅光熄,房中陷入無邊黑暗。

  *

  大陀巷,阮府,煙霏閣。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府中除了幾個站在房外守夜的奴婢以外,鮮少有人走動,除了偶爾傳來的蟬鳴聲,一片寂靜。

  正房中,阮瓏玲正照常給小為安講睡前故事。

  她躺在榻上側臥著,單手撐著脖頸,另一隻手輕輕拍打著背麵,嘴中講著童謠…

  忽感指尖被一隻小手輕握住搖了搖,耳旁傳來小為安稚嫩的聲音,

  “母親母親,這個故事半刻前已經講過一次……”

  阮瓏玲渙散著的眸光迅速聚焦,低頭就望見了微撅著嘴的小為安,正眨著小圓眼睛,撒嬌似的表示著抗議。

  是。

  因為李渚霖的求娶之言,這連續整整三日,阮瓏玲都覺得心神大亂,直到現在都未能平息。

  她按下心底的翻湧,勉力將心思放在了小為安身上,溫聲道,

  “…是母親的錯,母親方才走神了。”

  她伸出指尖點了點小為安的鼻頭,

  “既然這個故事安哥兒不喜歡,那不如你同母親你說,你想聽什麼故事?母親揀你愛聽的講,可好?”

  小為安原本有些困頓的眸光,瞬間睜得鋥亮,

  “真的聽什麼故事都可以麼?”

  “自然,母親向來說到做到。”

  小為安得到了許諾,兩隻小眼睛眨巴眨巴察言觀色了一番,才小心翼翼試探道,

  “那母親……能不能和我說說爹爹的事情呀?”

  。

  未曾想到兒子竟是要問這個。

  阮瓏玲心髒空跳一拍……瞬間又回想起那日,王楚鱗被她拒絕之後,踏上馬車的那個落寞背影。

  沮喪中透著頹廢,蕭瑟無邊。

  望著身側這張與他極為相似的小為安,阮瓏玲不由得鼻頭一酸,險些就要在兒子麵前落淚,可到底忍住了,隻柔聲道了句,

  “你的親生爹爹…母親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處與你說起…

  安哥兒想知道什麼?不如你問,母親回答你便是了。”

  “爹爹他生得好看麼?”

  “……好看的。”

  小為安不滿足於這個簡短的回答,立馬追問道,

  “那有多好看呀?

  比揚州的花魁公子還要好看麼?”

  “……你的爹爹…是母親在這世上見過最英俊的男子。”

  最英俊?!

  母親日日見那麼多人,爹爹是最英俊的?

  那定豈不是長得的天上的神仙一樣?

  小為安肉眼可見興奮了起來,眼眸熠熠生輝,甚至在榻上翻了個身,

  “果然和隔壁的賀嬢嬢說得一摸一樣!她誇我生得好,說我爹爹也定然很好看!

  那…那爹爹他懂得多麼?學問好嗎?”

  阮瓏玲想起,於則祺說過,王楚鱗是周閣老此生最得意的弟子。

  “…嗯,學識淵博,貫通古今。

  這麼說吧…你成峰舅舅現在是狀元,你爹爹曾當過你舅舅的先生。”

  小為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在他看來,阮家這一年來發生的各種各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從揚州搬來京城…都與舅舅中了狀元有關,所以在他心中,舅舅的學問就已經是一等一的好了!

  能做狀元的先生,學問必然比狀元還要好!

  “那…那爹爹會打架麼?”

  小為安畢竟還小,常有頑皮搗蛋的時候,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打雞鬥狗都是常事了……偶爾玩伴間也有推搡,所以這個問題,是他最最關心的問題。

  阮瓏玲又想起…那日他被人追殺至林中,手腕翻轉舞出劍花,在車架上跳躍翻轉,翩若遊龍的英姿…

  “…不僅會打,還挺厲害。

  說能以一敵百也不為過。”

  果然他的爹爹就是最厲害的!

  這不就是舅舅對他的期許?嘴中常說的,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上馬定乾坤麼?

  根據這些僅有的信息,小為安努力在腦海中一點一點拚湊出親生爹爹的形象,他覺得爹爹第一次如此具像化,好像能看得見,摸得著,此時此刻就與母親一起躺在榻上陪他談心說笑…

  “爹爹相貌英俊,學問又好,就連打架都那麼厲害……他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小為安一個一個掰著手指頭,數著親生爹爹的優點,嘴角的笑意越溢越大…可忽然有想到了什麼,嘴角一憋,又覺得憂傷起來。

  知子莫若母。

  阮瓏玲敏銳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柔聲問了句,

  “怎麼又不開心了呢?”

  他往阮瓏玲懷裏拱了拱,弱聲道,

  “要是爹爹沒有去世,該有多好啊?”

  說完這句,小為安心中便覺有些後悔。

  他想爹爹,他傷心。

  那母親定然比他還想,還要更加傷心!

  小為安抿了抿唇,非常努力才把那股淚意咽了下去,然後雙臂將母親的腰身緊攬住,

  “母親,你莫要難過。

  爹爹雖沒了,可母親還有為安!

  今後我定會以爹爹做榜樣,做個如他那樣文成武就的君子!”

  小小稚子,這番話卻說得異常篤定。

  讓阮瓏玲感動之餘,心中生出了無限的內疚與慚愧。

  她不是沒想過無父養子的艱辛,所以這些年來,除了應對生意,她已對小為安傾注了全部的關心與陪伴,就是希望能稍微彌補些沒有親生父親在身側的遺憾。

  可現如今看來,父親這個位置的缺,是誰人都替代不了的。

  親生父親分明就在京城,可小為安卻隻以為他去世了。

  近在咫尺,卻仿若天人永隔。

  如此父不見子,子不見父……

  有時候細想想,阮瓏玲心中都覺得有些不落忍。

  但不落忍又能如何?

  可事已至此。

  她早已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無論是五年前佯裝浪蕩。

  還是五年後鐵麵拒婚。

  阮瓏玲早就將所有後路全部堵死,她隻能朝著這條路這樣走下去,一直走,走到生命的盡頭。

  小為安格外懂事。

  他甚至都不敢多問,隻淺淺問了這麼幾句後,就對父親那兩個字絕口不提了,甚至還打起精神說了幾句俏皮話,來哄阮瓏玲開心,過了小半柱香的時間,直接蒙頭睡過去了……

  阮瓏玲踏出房門,抬眼就望見了高懸在天上的圓月。

  她按了按腰間香囊中那塊獨屬於王楚鱗的木牌。

  那男人讓她意料不到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讓她最想不到的,是他說為了她,竟整整五年都沒有娶妻。

  嗬。

  豈會?

  怎麼可能?

  他定是在扯謊!

  定是為了讓她點頭答應嫁人,才刻意這麼哄她開心的!

  可就算是真的……

  王楚鱗,你知道麼?

  就算你為了我整整五年未娶…

  可我也同樣五年未嫁,從未再讓任何男子觸碰過……

  我還生下了咱們的孩子。

  他叫為安。

  今年已經整整四歲了。

  *

  靠著揚州特色的美味菜肴,仙客來迅速在京城眾多的酒樓中脫穎而出,成了各個名門貴眷們的常去之地。

  今日休沐,春日陽光正好,許多官眷們都攜家帶小出門,或去京郊踏青,或去訪友閑逛……停歇下來總是要尋吃食,仙客來便是個好去處,所以今日生意異常火爆!

  阮瓏玲照例在酒樓中統管大局,將仙客來上下酒樓全都巡視過一遍,又去後廚瞧了一遭……確認各處無誤之後,她才斜斜靠在窗櫞邊,雙目眺望著遠方,似是在盼著什麼…

  阿杏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禁蹙起眉尖啐了一句,

  “東家日日望也無用,那是個沒有心的,想必今後都不會來了!”

  “呸!還說什麼逢迎成妻,誠心求娶呢?不過被拒了一次罷了,這都整整五日了,那王楚鱗竟就連門都再未登過?他的誠心在哪裏?莫不是喂到狗肚子裏去了?”

  阿杏那日就在天字一號房外候著,將王楚鱗的話全都聽入了耳,現在真是越想越生氣,

  “東家,男人的話聽聽便罷。

  那劉成濟以前不也常說些甜言蜜語麼?甚至還指天畫地賭咒發誓呢!可最後呢?中了探花之後不還是將姑娘拋卻腦後,另娶他人了?

  那王楚鱗也一樣!

  他說他錯了,說整整五年都放不下姑娘……可他說的若是真的,那這五年間,他為何從來都沒回揚州瞧過姑娘一次?他並非不知道姑娘身在何方,住在何處……他哪怕人不來,可捎過一隻書信,傳過隻字片語過來麼?”

  “哦,以前他隻讓姑娘做妾。

  現在曉得五少爺中了狀元,這才巴巴得上門來迎娶做妻,這不是趨炎附勢?不是勢利眼麼?

  他不來最好!

  若是來了,奴婢必然要抄起掃把將他打轟出去!”

  阿杏在一旁義憤填膺。

  阮瓏玲隻聽著,並未附和,卻也並未阻止,麵上的神情是木然的,一直未曾變過。

  是啊。

  王楚鱗再也沒來過。

  這就是答案。

  她在期待什麼呢?

  五年前是她心狠斬斷情緣。

  五年後又是她再次拒絕了他的求娶。

  她推遠了王楚鱗一次又一次。

  一而再,再而三。

  他們攏共也就相處了短短一月,生出來的那些情意,能被如此消耗幾回?

  他還是別來了吧。

  永遠都不要來。

  莫要讓她…再拒一次。

  此時。

  樓下先是傳來了一聲驚呼,緊而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使得仙客來上下九層聽得清清楚楚,然後樓下的人群就開始騷動不安!

  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仙客來的掌櫃麗娘子未經稟告,徑直闖了進來。

  她麵色發白,滿頭大汗,眸光中盡是驚懼惶恐,見到阮瓏玲的瞬間,仿若瞧見了主心骨,立即快步迎上前來,猶如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纖弱的手腕,

  “東家!大事不好了!出、出人命了!”

  一聽到“出了人命”這幾個字,阮瓏玲的臉色亦驀然大變。

  “莫要慌裏慌張,究竟出了何事?你好好說!”

  麗娘子浸**淫在酒樓行當十幾年,並非是個沒見過風浪的,心中雖還是七上八下的,可還是勉力穩了穩心神,將事情經過全都道了出來。

  “一樓的荒字十五號桌翻了四次臺後,來了一家六口人,有老有小,聽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坐定之後點了幾道菜。今日事忙,菜上得慢了些,這桌客人牢騷了幾句,我上前好說歹說安撫了一番,原以為無事了…

  可誰知將菜上齊之後,這一家老小用膳原用得好好的,後來那個小的先哭喊了聲肚子疼,然後圍坐在一起的那幾個也捂著肚腹喊嚷了起來,我立刻就要上前去查看……

  誰知…誰知才幾息的功夫!那一家子五口人,竟就沒了聲響,七竅流血著倒在了飯桌上,我伸了指尖上前忘鼻息處一探,竟都沒了氣息!死了!”

  “那一家子,隻幸存了個去更衣方便,未曾動筷的婦人,她此時正在樓下嚎哭喊冤,讓在場者為她做主呢…”

  “什麼?!”

  阮瓏玲腦中甕然一響,眸光震動,身形都微晃了晃。

  一家五口都死了。

  都是剛用完了膳,就死在了仙客來的飯桌上?

  那在場的京城百姓定會認為,是仙客來的餐食出了差錯,藏汙納垢生了毒物,這才是人食之喪命!

  可怎會呢?!

  不可能的啊!

  做酒樓最要緊的就是食材入口幹淨,那些雞鴨魚肉,瓜果時蔬…都是後廚經人采買之後,由專人檢驗過,最後麗娘子與阮瓏玲都會再過一次眼的啊!

  幹幹淨淨。

  新鮮嫩綠。

  哪怕是過了夜的食材,都會立刻處理掉!

  怎會吃死人?!

  “我們一家人不過是想趁著休沐吃頓好的,誰知仙客來這家黑心店,飯菜裏竟然有毒!害得我們一家五口命喪黃泉!天爺啊……我爹今年才五十有二,侄兒才不過區區七歲啊!”

  “各位定要為我做主!為我伸冤啊!仙客來這家黑心店!聽說這東家玲瓏娘子,還是狀元的胞姐?!這就是狀元的家眷?胞姐是這樣的黑心腸,那狀元的品性又能好到哪裏去?

  今日她若不給我家老小償命,我拚著這條性命不要,也要去敲登聞鼓,死諫告禦狀!”

  樓下撼天動地的淒厲哭喊聲傳來…聽得阮瓏玲差點心髒猛然停跳!

  尚且不說食材是否有毒…

  可就算有,也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全是她阮瓏玲的罪責!

  但這婦人竟張嘴攀咬,將成峰也扯了進來?!

  成峰日夜苦讀,俯首案牘十幾年,看書寫字未曾片刻停歇過,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何其不易才終於高中考上了狀元?

  他現如今才剛入仕,前途一片光明,可若此時牽扯入這樁命案當中,必定青雲路斷,跌落泥潭!

  思及此處,阮瓏玲立即狂奔下樓,隻想著快些讓那婦人冷靜下來,話語中莫要再牽扯胞弟。

  因發生了命案,仙客來三層外三層都被人群圍了起來,唏噓的,痛心的,看熱鬧的……百姓們熙熙攘攘一湧而入,以犯了命案的那一桌,隔了三米開外圍成了個圓圈。

  阮瓏玲踏下樓的瞬間,一眼就望見了橫陳在地的屍體,鼻舌耳目中流出暗紅的鮮血,死狀極其淒慘…她腦中甕然,還來不及說些什麼……

  那個正在咒罵著的婦人立即認出了她,高喝一聲,

  “想必你就是那狀元的胞姐,仙客來的東家,玲瓏娘子了吧?!”

  那婦人也不待她說話,氣憤之下闊步上前,一把就揪住阮瓏玲的發髻,將她猛然拖拽到圓圈的正中間,直接推搡到了地上。

  這婦人力氣甚大,阮瓏玲的小腹被撞到了桌上,緊而跌落在地上,瞬間頭冒金星,再睜眼就直直往見了那幼兒毫無生機流血而亡的屍體。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瞧見了不免一陣心痛。

  眼下最要緊的,是堵住那婦人的嘴,然後再查明真相。

  她用眼神示意,勸退了想要迎上前來扶她的阿杏,然後捂著被撞疼了的小腹,緩緩站起身來,對那婦人溫言安撫道,

  “這位娘子,我十萬分理解你的心情……

  可眼下事實還未查明,切莫要妄言什麼食材有毒之類的話。我家的食材確乃都是當天采購,問題絕不會出在食材上,否則要出事的話,這仙客來上下九層的食客都會出事,不會隻單單你一家出事了…”

  “仙客來的食材無毒?

  那你的意思便是,我們一家五口人上下老小,拚著性命都不要,是來誣陷你的?陷害你的?”

  婦人哭得眼睛都腫了,捶地怒喝一聲,

  “好一個狀元胞姐!口才果然了得!這紅口白牙血口翻張的,就想將這五條性命與你這酒樓脫了幹係?!我告訴你!這不能夠!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睛瞧瞧,這到底是怎樣的世道啊……”

  這番淒厲決然的哭喊聲,使得人群騷*動不安。

  圍觀者瞧阮瓏玲的眸光變得愈發鄙夷,阮瓏玲甚至能聽到他們在議論阮成峰的人品,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大聲偏幫著婦人咒罵了起來!

  那婦人一口一個“狀元胞姐”,聽得阮瓏玲太陽穴直跳,心中愈發覺得蹊蹺,可到底是人命官司在前,她不好態度太過強硬,也隻能軟聲道,

  “這位娘子,我家掌櫃方才已經派人去京兆尹報官,廚房中的菜肴也已經封存待驗了,你放心,待會兒等官差來了,這膳食有沒有問題,仵作一查便知,絕不會隨便汙蔑了誰,定會給你個公道的……”

  “想必此刻這位娘子也累了,來人……”

  阮瓏玲給阿杏使了個眼色,“將這位娘子扶去廂房好好休息。”

  幾個膽大的婢女聽號令,繞過屍體走了上來,架著婦人的肩膀就準備將她往後頭的廂房中拖。

  “殺人啦!仙客來殺人滅口啦!”

  “你們這樣一家黑店,我若去了旁的地方,豈還能有命出來?!你們毒殺了我們一家五口還不夠,竟還想殺了我!”

  誰知那婦人力大無窮,不僅從婢女的圍堵中掙脫了出來,甚至還將她們推到在了地上!

  婦人腫起的眼眶中射出寒光來,隨手抓起一道桌上的菜肴,就闊步朝阮瓏玲走來,將食物直直朝她嘴裏塞,滿懷著憤恨念念有詞道,

  “你不是說它沒有毒麼?

  好啊!你把它吃了,我就信它沒有毒!你吃啊!你吃!你今日就當著大家的麵,將它吃下去!”

  婦人一麵說,一麵用蠻力試圖掰開阮瓏玲的舌腔。

  圍觀者眾多,可到底不想牽扯進人命官司中,又攝於那婦人的氣魄,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阻攔!

  “嗚嗚……”

  這婦人不對勁!

  她手中的食物定然有異!

  阮瓏玲徹底明白過來之後,隻拚命抿緊了嘴巴,想要掙婦人的對她的禁錮,可胳膊到底掰不過大腿,那婦人猶如一塊鐵牆般,根本就紋絲不動!

  此刻,她的發髻已經被那婦人抓撓得不像樣子,盡數散落,猶如大街上的拍花子,外衫早就破了,雙臂被婦人從身後死死鉗製住,朝天仰著脖頸,躲避著婦人欲要塞入嘴裏的食物……

  就像一隻動彈不得,引頸待戮孤鶴。

  拜托了!

  誰來救救她…

  誰來幫幫她……

  阮瓏玲用眸光求助著圍觀的眾人,可目之所及,眾人皆紛紛將頭扭開躲避目光。

  力氣逐漸殆盡…

  她眸光中透出絕望的光芒來,就在她支撐不住,就要張嘴的瞬間…

  人群外傳來振山動地的腳步聲,伴隨著盔甲的碰撞,佩刀由鞘中拔出的尖銳冷器聲……塞山擠海的人群,被從中間硬生生開辟出條越半米的行道來。

  身穿鐵甲的黑騁鐵騎在前頭開道,然後分立在了道路兩側,打頭的那兩個拔刀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將禁錮阮瓏玲的婦人直接按趴在了地上。

  春光一地金輝。

  人群的盡頭,快步邁入一男子。

  一身流光溢彩的紫袍,裳上的金龍僅比皇袍缺了區區半爪,氣勢擎天,不怒自威,昂首負手,踏光跨入廳內…

  出現的瞬間,眾人屏氣噤聲,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知是誰先將他認了出來,顫著嗓子高喊了一聲,

  “參見首輔大人!”

  阮瓏玲眼睜睜瞧著在場眾人雙膝一軟,全都如風吹蘆葦般傾倒跪了下去,衝著來人俯身叩首。

  隻有她望著眼前之人呆愣在當場,遲遲緩不過神來,她顧不上方才在與婦人拉扯推搡間,渾身上下泛起的酸痛,滿腦子都隻有一個問題。

  ?

  什麼

  他們喚王楚鱗做什麼?

  首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