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用來係發的頭綢,是阮瓏玲今晨親手給小為安係上去的,小為安對鏡自照,對紮好的發啾極其滿意,一把就撲入阮瓏玲懷中,操著軟糯的童聲道謝。
此時卻落在這婢女手裏?
這人還口口聲聲威脅著要小為安的性命?
阮瓏玲是何等剛烈之人?平日裏若是受人威脅,隻怕她拚著玉石俱焚,也要與此人同歸於盡。
可這人手中有小為安,無異於掐住了她的命門。
她當下就驚駭不已,臉色霎時變得蒼白,雙腳發軟,氣急焦慮之下,渾身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幾息之後穩住心神,心知當務之急是要拖延時間,緊著嗓子道,
“娘子切莫動氣!
想必是以往瓏玲處事不周,在哪裏得罪過娘子,娘子若受了什麼委屈,一切都可同我好好說!委實不必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潛入順國公府來行刺。
娘子是要財?還是要權?都盡可同我說……”
既不要財,也不要權。
隻要你們母子的命!
這個婢女,正是張顏芙戴著□□喬裝改扮而成。
張顏芙早就見識過玲瓏娘子的厲害,曉得她最擅賣弄喉舌,巧舌如簧,卻沒想到現在她死到臨頭了,竟還能如此臨危不懼,軟聲求和講條件,不禁也覺得阮瓏玲尚算得上是個人物。
可事已至此,張顏芙手裏捏著阮瓏玲母子兩條命,正是得意的時候,豈會在三言兩語間就輕易轉圜?她原可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將阮瓏玲當場絞殺的。
可張顏芙還沒有徹底昏了頭。
上次能逃脫仙客來那五條人命官司,尚算得上僥幸。
可若是現在阮瓏玲死在了順國公府,那她這個首輔的前未婚妻,暫居在順國公府的嬌客,豈能輕易甩脫幹係?
阮瓏玲必死無疑。
可張顏芙卻不想暴露,更不想讓人看出她與阮瓏玲母子之死有任何牽連。
畢竟她還想等阮瓏玲死後,繼續履行之前的婚約,與李渚霖共續前緣,如願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夫人。
此時張顏芙眸底閃爍著惡毒至極,又略了略興奮的光芒,嘴角露出一絲蔑笑,將手中的匕首往前推進了幾分,麵對阮瓏玲遞過來的梯子,順坡下驢道,
“要什麼就給什麼?
阮娘子能做得了主?”
“自然!
無論娘子想要什麼,瓏玲必成倍雙手奉上。
且隻要你願放過我們母子,我在此立誓,絕不讓任何人追究此行刺一事。”
阮瓏玲看不見身後丫鬟的神色,一時間分不清這歹人是真動心還是假動心,隻感受到腰間推進的寒冰利刃,心中一凜,立馬接過話頭與之應對起來。
與此同時,她陡然生出些怪異之感,隻覺得這個丫鬟雖然眼生,可這聲音卻好像是在哪裏聽過。
“此事我說了不算,還需我家主子點頭才行。
此處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玲瓏娘子若是誠心,這就隨我走一遭吧。”
離開順國公府?
那豈不無異於案板上的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現在小為安顯然還在賊人手上,若是不依,小為安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阮瓏玲被身後的丫鬟推搡著往前,腳底踟躕的同時,眸光不斷四處張望,想要伺機朝周遭之人求助。
可一來張顏芙對順國公府熟悉至極,挑的都是偏僻無人的小徑,二來順國公府禦下極嚴,自從賀淑珺認下她的身份後,滿府的奴婢都認得她這張臉,若無傳喚絕不敢上前叨擾,就算是遠遠望見,也生怕會驚擾了這位未來主母的尊駕,大多都繞路而走,亦或者是恭敬埋頭,連個眼神都對不上。
“我勸你莫要玩什麼花樣。
我家主子吩咐了,若是午時三刻你還未上西北門外的馬車,便等著給你兒子收屍。”
麵對赤裸裸的威脅,阮瓏玲到底不敢妄動。
行至西北門外,阮瓏球瞧見駐停著的馬車,麵色蒼白如紙,驚懼之下扶著牆幹嘔了起來,趁著賊人厭惡轉眼間一時不備,將隨身的香囊扔在了牆根處,然後才在丫鬟的推搡下跨上了馬車。
阮瓏玲心知這一去,或就是兇多吉少,可她並未放棄試探,趁著啞巴車夫拿了麻繩捆綁她手腳的功夫,小心翼翼問道,
“娘子,你瞧我這一路來也還算配合吧?不知可否能告知,我是如何得罪你家主子了?如此我心中也好有個底……”
誰知話還未說完,阮瓏玲的舌腔就被一團麻布堵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直到此刻她才徹底慌了神,眼中流露出些氣憤與絕望來,由喉嗓中發出忿忿的嗚咽聲。
見目的已經達到。
張顏芙也不屑裝了,隻居高臨下冷眼覷著她,附身逼近,帶著□□皮笑肉不笑,唇角微勾嗤了一聲,
“阮瓏玲,你這個賤人借著孩子爬到我頭上,毀我婚約,搶我夫君的時候,必然想不到會有今日吧?”
“我就是不服!
不服憑何你浪*蕩*勾*誘,違男女大防,與人婚前有私生下孽子,卻還能得嫁高門?
而我守身如玉,冰清玉潔,多年來隻傾心一人,卻被棄如敝履,要被發落去貧瘠之地,嫁給草莽了此一生?”
“想必你愛極了那個孩子吧?所以當年才會以雲英未嫁之身十月懷胎生下他?
你隻放心,既然你是第一個帶他來到這世上之人,那我也必然讓你最後一個眼睜睜看著,他是如何離開這個世界去冥界投胎。”
馬聲嘶鳴,車架顛簸了起來,朝不知何處的方向駛去。
張顏芙現已渾然瞧不出來半分大家閨秀的風姿,隻滿麵
邪魅,狠厲異常,仿若渾身沐浴在獄火中的修羅夜叉。
“白綾勒吊?
鳩酒毒亡?
淩遲放血?
……無論哪種死法都好,總之你兒子死於何種手段,你便同樣會死於何種手段,權當是我成全你們這一片母子情深了…”
阮瓏玲由言語中瞬間明了了這婢女的真實身份。
張顏芙儼然已經瘋魔了!
她瞳孔擴散,眸光震動,渾身上下都劇烈扭動了起來,雖手腳都被束縛住,可卻也猛力撞擊著門板,想要發出些聲響引人注意。
一條白色巾帕朝她的口鼻捂來,在濃烈刺鼻的味道下,阮瓏玲兩眼一黑,徹底昏闕了過去。
。
牌廳內,象牙瓷牌被推到之後,揉搓混亂,然後又重新在金絲楠木牌桌上碼成一條長龍,官眷貴婦們在仆婢們的服飾下,正愜意消遣著時光。
在這一片熱鬧喧囂的氛圍中,並無人會再去留意那個順國公府即將入門的新婦。
頭一個察覺不對勁的,是賀淑珺。
她一麵在牌桌上摸牌落聽,一麵用眸光探尋著阮瓏玲的身影,尋人未果之後,心中當下就生了些不滿。
今日不過就是讓阮瓏玲陪侍得久了些,這人竟就借口更衣久去不歸?莫不是瞧著已經點頭答應讓她入門,所以她就敢托大拿喬不尊長輩了?
還未裝幾天賢良淑德,這桀驁不服管教的本性就暴露了,那今後婆媳二人若是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還不知要生多少風波。
“怎得大半個時辰了,還沒見她回來?
楚嬤嬤你去催催,本就是引見她來見諸位長輩的,這般躲著不見人算是怎麼回事兒?”
楚嬤嬤很快就滿臉詫異回來了。
恭謹揣手,緊貼在賀淑珺耳前稟報道,
“夫人,奴婢去瞧過了,無論是茅廁還是偏房,都未曾見到阮娘子的身影。”
賀淑珺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隻伸手又摸了張葉子牌,扭頭望了眼立在一旁,給諸位夫人端果盤的阿杏,嘖了一聲,
“那她能跑去哪兒?
莫非一聲不吭回阮府了?不該啊,她這貼身丫鬟可還在此處呢,約莫是去看小為安了?你再去校場上找一找。”
還不待楚嬤嬤出發去找…
門口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小為安的乳母麵如土色,一副天塌了般的神情,踉蹌著闖入花廳當中,跪匍在賀淑珺腳下,
“夫人,小世子…小世子他不見了!”
?!
未來兒媳不見了事小。
寶貝孫子不見了事大!
賀淑珺當下就亂了陣腳,騰然站起身來,扯動了牌桌上的軟墊,桌上的瓷牌桄榔全都掉落在地上,發生清脆的響聲,
“青天白日的,一個大活人豈能說不見就不見?
怎麼回事兒?你說清楚了!”
乳母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焦急到直抹眼淚哭道,
“安哥兒在校場上踢了許久的球,鞋靴裏頭進了泥沙,直嚷嚷穿著不適,阮家來的車架上也是備了更換的鞋靴的,奴婢原想著勞駕府中的婢女幫忙去車架上取,可眼見她們手上各自都有活計,奴婢便自己折返去拿……”
乳母是阮瓏玲精心挑選,從揚州遠帶到京城來的,看護著小為安自小長大,情誼非比尋常,此時淚如決堤,將頭磕得哐哐響,
“哪知回來的時候,竟就瞧不見哥兒的人影了。原想著他或是去後院玩耍了,可派人四處去尋都找不到,原想將此事稟報給我們東家的,誰知東家一時也不知去哪裏了,這才不得已衝撞到了夫人麵前。
奴婢有罪,奴婢不該扔下安哥兒獨自個兒在校場上,夫人,奴婢求您快派人找找我們哥兒吧!”
賀淑珺頭腦有些發懵,手腳都是麻的。
怎麼會呢?
竟就這麼巧,阮瓏玲與小為安全都不見了?
此事太過蹊蹺,使得賀淑珺方寸大亂。
她雍容了一世,夫君溫厚,女兒精明,兒子爭氣……但凡有個什麼事兒,有這三座山擋在前麵,便都能將世間一切煩憂消解於無形。
現在乍然遇此突變,當下沒了主意。
“這…這可如何是好?
快!你們快將消息遞送到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