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悠悠吹過，夜闌本已干涸的眼瞼不知不覺已經再次濕潤。這才發現，那纏繞著靈魂，無力掙脫的千絲萬縷，竟全是回憶。
憶如河，即便永不回頭的奔流，亦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跡。
夜闌雙目的視線與龍文牧交錯著，宛如命運的糾纏。
繽紛錯亂的思緒與記憶里，恍恍如場大夢，尋覓著痕跡的點點滴滴。
那年，因突發獸潮，年幼的她與家人舉家遷徙。當時遷徙的人很多，隊如長龍，跋山涉水，她也渾渾噩噩。
記不清細節了，她只依稀記得那是場艱難的旅途。穿越茫茫叢林，翻越重重高山。那場遷移中，食不果腹，她看見很多人為了生而堅持，也看見更多的人死去。
也不知何時起，隊伍中疾病肆虐，在病魔的侵蝕下，不斷有人掉隊。生或死，就像在泥濘里掙扎，只是更多的是沉沉的下陷。
直到有一天，支撐她的雙親相繼離去，尸骨壓倒了她，蓋著了她的視線，就像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木。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會死，埋葬在漆黑無助的墓地里，也不再留戀。可就是在那時，有人挖開了那片黑暗，順著上方透下的一縷昏光，從上方伸手下來，拼盡全力的將她拽出。
她依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少年比她大不了幾歲，同樣的衣衫襤褸，骨瘦如柴。
她永遠忘不了少年那時的眼神，少年眼里透著死灰色，那是只有死人才會有的灰暗的眼神。因為見過了太多，她對那眼神再熟悉不過。
少年用瘦削的手刨開泥土，埋葬了她親人的尸骨，少年還說，他曾在某個地方埋過更多的墳。
然后他用同樣枯瘦的身軀背著她前行，穿過白晝，穿過黑夜，穿過晨輝和暮霞。
少年給瀕死的她找來食物，也尋來藥草幫她醫治。
直到后來，少年才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少年說自己叫龍文牧。
一個眼神已死的人背著一個將死的人跋涉萬水千山，直到來到一座叫做白霜城的小城。
城中有一藥鋪，少年背著少女前來求藥。少年取出紅色的晶石支付藥費，而掌柜卻見他們落魄，分毫不取。后詢問緣由，那姓胡的掌柜高傲的說自己是醫師，提壺濟世是本分。
此后，他們兩人在白霜城落腳，住進一間破舊的柴房。
她虛弱到無法起身，少年便從旁照料，那毫無間斷的關懷，才終于將她從病魔的手中拯救了回來。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少年本該死去的眼眸中，逐漸有了生氣。
就仿佛她每獲得一分生機，便能驅散少年心底一分的陰霾。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少年不光是在救她，同樣也是在救自己。
相處中，她問過少年心死的緣由，少年說自己來的地方死了很多的人。她問少年是否也是因為獸潮，少年卻不答。
他不愿詳說，她也不去追問。
身體漸漸恢復活力后，他們時常一起去胡掌柜的藥鋪，起初胡掌柜見他們可憐，便用最低的價錢將藥草賣給他們。后來她的身子徹底好轉，兩人便時常去胡掌柜那里騙吃騙喝。胡掌柜口頭雖然叫罵，卻總是由著他們。
胡掌柜說是不跟他們兩個小娃娃一般見識，但實際上是胡掌柜本就無兒無女。
她還記得，當時的白霜城，有一伙人時常去藥鋪鬧事，帶頭的是白霜城有名的惡霸。這惡霸平日欺男霸女，整個白霜城都因他們而叫苦不堪，就連城主都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后來有次，惡霸在藥鋪鬧事時將胡掌柜打傷。得知此事后，少年趁著夜色獨自去了一趟惡霸的府邸，直到第二天清晨城里的眾人才知道，那伙惡霸已經連夜逃出了白霜城，而且再不敢回來。
后來少年用紅色晶石向城主買下了那座府邸，更名為了“龍府”。
正是從那開始，許多白霜城的人對他們的態度都不再一樣了。
他們用便宜的價錢買走胡掌柜的藥草，胡掌柜雖然依舊抱怨，但抱怨的少了。不光是藥鋪，在別的地方往往也能便宜的得到生活所需。
少年說是因為自己臉皮厚，討價還價來的，但她知道并不是那樣。
雖然依舊于人于事上有許多的不如意，但總歸是好的。
在白霜城一住，便是三年有余。
經流年，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而少年褪去了靈魂深處的灰沉，變得成熟而穩重。
他們曾一起經歷過心死身死的挫折，也曾一起攜手喚來了新生。
再后來，是一條與狩獵妖獸有關的消息傳來，那便是另外一個故事的開端了……
……
夜闌眸中的灰暗漸漸淡去，直至消失。
她再次神回時，頭依靠在龍文牧的肩頭，就像那段相扶相依的日子。
場中，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煉制成丹，這場丹會也接近了尾聲。
夜闌輕輕的眨眼，如明月般清明的眼瞳里跳動著流光。
她徐徐直起身子，清風旋起，千縷青絲隨之舞動。她皓臂上舉過頭，口中輕吟一聲，重重的抻了個懶腰。雖無更多舉動，可有種無以掩蓋的變化自她靈魂深處澎湃而出。眼中朦朧已經不見，仿佛大夢初醒。
“夜闌，你？”
“少爺放心吧，我已經沒事了。”
夜闌回眸，向滿臉錯愕的龍文牧抿唇一笑。那一刻，紅顏如畫，就連天光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龍文牧莫名的因那回眸一笑而愣住。他雖然看不透夜闌的內心，也并無言語交流，可他分明洞悉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方才，夜闌成功突破心魔了！
就在剛才那短暫的時間里，她整個人的氣質已經變得截然不同，眼里好似包含著萬道流光。過去的記憶如繭束縛著她，心魔破解之時，便是破繭化蝶之刻——琉璃丹心成！
與此同時，在擂臺外的某個角落，人群之中，墨非目視擂臺之上。他的表情同樣變化不定，喃喃自語道：“琉璃丹心若成，心境會徹底蛻變，居然真的做到了。”
恐怕也只有給出琉璃丹心訣的墨非才知道，這本心法可不同于尋常心法這么簡單。這部法訣源自某位大能之手，而這位大能可是整個人族中，唯一能煉制帝品丹的人。
玲瓏丹心訣在盛行丹道的黑龍殿里可是被奉為至寶的法訣，若能修成，丹心凝結，煉丹途中于萬雷之中亦不動分毫。心境提升到了另外一個境界，光是有這樣的心境輔助，丹術便能有質的飛躍。
琉璃丹心訣修行雖不難，可難在突破心魔的過程。墨非本以為夜闌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可沒想她居然臨陣突破了！
而且墨非更是知道，夜闌大量汲取靈脈之力，其本身積累的底蘊已經非常龐大了。雖然她見識尚淺，卻不妨礙手法嫻熟。由此做基礎，經此次蛻變，提升將會非常恐怖。
此女，在煉丹上的天賦與際遇，無不是得天獨厚的！
臺上，夜闌明眸在龍文牧身上不斷流轉，而她的一顰一笑無不像大錘敲打在龍文牧的胸膛上。
“咳咳。”龍文牧故作輕咳，老臉莫名的發燙。在過去面對夜闌的時候，他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緊張的情緒。
單是氣質的改變，就仿佛讓夜闌變了一個人。該說是變得更成熟了？更穩重了？更空靈了？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夜闌已經率先起身，龍文牧頓了頓，也站了起來。
夜闌突破了心魔，這算好事，雖然比試失敗了，可也不是毫無收獲。
既然此間事了，也不必再留下去了。
“我們走吧。”
龍文牧本想帶著夜闌下臺，可伸手過去，卻意外的沒能拉動。
他腳下一頓，有些詫異的回頭。
夜闌有些俏皮的瞧著他：“去哪兒？”
“當然是下臺呀。”龍文牧皺眉，“主藥都沒了，我們還能怎么辦？”頓了頓，“還是說你想用剩下的藥材勉強煉一枚中品丹出來？不過就算煉出來，成績恐怕也……”
“那倒不是，”夜闌抿唇打斷了他，眼里多出了一分堅決，“我在想，此前沒完成的丹藥，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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